邓涛

老布什18岁参加美国航空兵，是当时美国海军最年轻的飞行员之一。

2018年11月30日，美国前总统老布什逝世，享年94岁。12月1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参加G20峰会的美国总统特朗普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们将花费三天的时间哀悼，另三天以纪念这位伟人，让他以海军飞行员的方式离开……”。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布什是一名美国海军舰载机飞行员——曾经驾驶TBM鱼雷轰炸机向日本人头上扔过数十吨炸弹，这一切身经历让他成为战后所有美国总统中对空中力量理解最为深刻的一个——甚至超过了艾森豪威尔。老布什入主白宫之时，美国空中力量正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一方面，在此前里根总统主政时期，充足的国防开支使美国空中力量在质量和技术上焕然一新。倘若你检视今天的美军战斗机、加油机或是轰炸机上的垂直尾翼编号，很有可能发现这些飞机的生产年份集中在20世纪80年代，也就是里根两个任期中的某几年。简而言之，里根时代的积累给美国军队留下了一支现代化的、能力大大提升了的空中力量。但在硬币的另一面，支撑这支日益现代化的空中力量的作战理论却是模糊、不确定乃至缺乏自信的。事实上，里根时代的美国空中力量并未从越南战争失败的阴影中完全走出。在这场为期14年的噩梦中，前期的“滚雷”和后期的“后卫”，两次空中战役只取得了战术上的有限成果，在战略上则是彻底的失败——1975年4月29日，两辆北越军队的苏式坦克撞开了南越总统府的大门，明白无误地确认了这个结果。越南战争结束后，美国空中力量信奉的“空中制胜论”受到了质疑，随之经历了卡特时代的低谷。虽然里根上台后，致力于重建美国受损的空中力量，但这种重建更多的只是技术和物质上的重建。不过，这种局面随着老布什的上台得到了改变。

懂行的老鸟

无论在哪种意义上，美国第41任总统老布什都视美国空中力量为“自己人”。上台伊始，尽管里根留下了一份丰厚的军事遗产，但要在精神层面重建这支空中力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士气低迷的根源在于理论的动摇。但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就在老布什决心在这个领域有所作为的时候，一名美国空军上校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1988年美国空军上校约翰·沃登在《空中战役》一书中重新提出“空中制胜论”，他指出可以单独使用空中力量赢得战争。沃登发现，越战之后美国空军内部越来越倾向“空地—体战”，他认为这是基于空军和陆军在越战中协同作战经验的结果。沃登认为“空地一体战”只会将空军局限于支援陆军，并不具备为战争带来军事革命的潜力。

在《敌人是一个系统》一文中沃登将理论具体化，提出举世闻名的“五环”理论，他将敌人的重心用五个同心圆环来形象划分：最内层的是敌方首脑和其与外界联络的指挥通信系统，其他四个环由内而外分别是：生产设施、基础设施、民心士气和武装部队。同时他提出了三个要点：第一，“擒贼先擒王”——不以消灭军事力量为目的，直奔主题摧毁或破坏敌方最内环的指挥系统;第二，围绕领导层对其余四环进行打击，迫使领导层屈服;第三，依照对领导层的影响程度来安排对其他四环的攻击。沃登的“五环理论”从杜黑的“空中制胜论”中衍生而出，而又区别于“空中制胜论”。因此又有军事专家将沃登的“五环理论”称为“新空中制胜论”。不过，当时的美国空军理论分为两派，一派认为空军应着眼于“空地一体战”的战术作战，另一派认为未来作战应以对抗核战为主，“新空中制胜论”无人问津。不过，沃登的理论却受到了老布什的赏识，无论是战争经验还是飞行员的直觉都让他意识到《空中战役》所蕴含的价值所在。也正因为如此，在海湾战争爆发前，老布什授意沃登本人率领一个由美国空军司令部和作战部组成的“智囊团”，根据“新空中制胜论”，着手制定了一份针对伊拉克的空中打击计划。

海湾战争与美国空中力量的重塑

老布什对沃登的支持冒着极大的风险。1990年8月2日，伊拉克武装部队入侵邻国科威特，迅速占领了这个地域狭小但蕴藏丰富石油的酋长国。犹豫了一段时间后，布什政府同意和其他国家一起将伊拉克军队赶出科威特。从政治上看，老布什决定发动海湾战争是明智的。然而问题在于，要让这场战争成为政治上的得分项，就必须以军事上干净、利落的胜利为保障。一旦这场战争陷入越南战争式的泥潭，对老布什来讲将意味着一场政治灾难。毕竟14年的越南战争令美国社会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美国无法经历再一次的消耗战。但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历史见证了老布什的魄力与战略眼光。

美国的三任总统，卡特、里根和老布什。

科索沃战爭是对老布什对空中力量重塑后的一次检验，图为科索沃战争中被击落的南斯拉夫米格-29战斗机。

沃登的空中打击计划以打击伊拉克领导层为主。沃登在为计划命名时着实费了番功夫，他希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败伊拉克军队，避免像越战时那样将战线拉长形成“内伤”。但是“迅雷”计划一出台就招来战地美国航空最高指挥官查尔斯·霍纳尔将军的坚决反对，他认为这是“理论上的荒谬”。持类似观点的还有当时的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鲍威尔以及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布伦特.斯考克罗夫，他们坚决打压“新空中制胜论”。虽然作为政治家，老布什为了顾全大局，将公开支持“迅雷”计划的美国空军参谋长米歇尔·杜根撤职以安抚军内保守派的情绪，但在战争实践上，美国军方也不得不向老布什支持的“新空中制胜论”做出一定的让步。这直接表现为战争计划的调整。1991年1月17日凌晨海湾战争爆发，联军对巴格达发动大规模空袭。开战前多国部队原计划分四个阶段对伊拉克展开空袭，第一阶段为战略突袭;第二阶段夺取制空权;第三阶段大幅削弱伊拉克的武装;最后如伊拉克仍不屈服，在基本摧毁伊拉克军队的还击能力之后，再通过地面部队占领伊拉克。但最后由于可用战机数量大幅增加，中央总部司令决定将前三个阶段一起实施，于是战争伊始，第一阶段从1月17日到23日，联军针对伊拉克的空袭就集中在最重要的几个目标，包括伊拉克指挥设施、发电设施以及伊拉克的空军和机场等。第二阶段，美军以消灭伊拉克军队有生力量为主，对运输线、地面部队、后勤基地、弹药库等目标进行轰炸，同时依旧对生产设施实行轰炸——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沃登“迅雷”计划的翻版。盟军轰炸持续了6周。2月23日，联军（主要是美军）在诺曼·施瓦茨科普夫的率领下，对科威特北部的百万伊拉克军队发动了大规模地面进攻。进攻过程中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伤亡也不大（141人死亡），仅仅48小时就取得决定性胜利。2月28日，伊拉克宣布接受盟军制定的停火协议，海湾战争结束。美国空中力量则在这场空前的军事胜利中，完成了其精神层面的重塑和力量本源的回归。

深远的影响

海湾战争后美军全面接受了沃登的“新空中制胜论”，美国空军的战役条令中还专门列举了它。老布什说：“海湾战争中最重要的经验就是空中力量的价值。从第一天起，空中力量就大显神威。海湾战争告诉我们，我们必须保持空中作战优势……我们的空中打击是战争史上最有效的。”事实上，甚至有观点认为，“海湾战争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改造世界，而是要恢复越战以来失去的信心。海湾战争的胜利让部分美国人走出了‘越南综合征的阴影，让他们重拾丢失在越南的信心。”

老布什对美国空中力量的重塑，其成果在1998年的科索沃战争中得到了再一次验证。南斯拉夫的地形复杂，山川水源众多，森林茂密，还有大量的喀斯特地形，相比伊拉克的沙漠地区更适合打游击战。如果北约对南联盟展开地面作战，可能会陷入越南战争时期的局势，最终可能因为战线过长伤亡过重而无法顺利取得战争胜利。因此发动多方位的空中袭击才是最适合科索沃的战争模式。战前，以美英为首的北约意图在一个月内速战速决，利用空中力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打赢战争。美军指挥官坚信，依靠空中力量可以在这场战争中以零代价取胜。事实也的确如此，战前美军按照沃登的“五环理论”将预定打击的重要目标分为五类，这五类目标按照战略价值可依次分为神经线、生命线、交通线、心理线以及作战线。在“新空中制胜论”指导下，北约对南联盟军队进行了有侧重的循序渐进打击。最终取得的效果令人侧目——在实施了78天的空袭后，北约没有派出地面部队就达到了战争目的。从而成为自1921年杜黑提出“空中制胜论”以来，第一场完全运用空中力量夺取胜利的战争。

责任编辑：王鑫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