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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读玉龙

2019-01-25张焰铎

民族文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玉龙雪山纳西玉龙

张焰铎

车一辆,人五个,相约八天,离家读书。住丽江,宿云杉坪,访桥头,拜石鼓。只想细读玉龙雪山这部大书,不料时时反被书读。主动与被动的角力,恰好与玉龙:游弋,魔幻,走读。

一、白雪玄想

远望玉龙雪山,十三座山峰十三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背靠着背,肩贴着肩,在滇藏高原五百平方公里的地平线,拔地而起,冲天而立。巍巍然,纠纠然,不可一世。但最后使它名垂青史享誉天下一举成名的伟力,不是雄强孔武的拔地而起,而是从天而降的绵软与柔和。是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的绵软柔和的白雪,使十三条汉子白成一片,白在一起,白得不分彼此,白成了雪山巨人。十三座山峰也因白雪隆为十三节龙身,稍事链接便成一条腾空而起凌空飞舞的白玉巨龙。

背靠背的十三条汉子脊背朝里,都把最气势最雄性最强健的胸脯朝外,使玉龙雪山左右前后,八方四面,都一样雄奇一样险峻一样峭拔。这盖世无双的与众不同,使玉龙雪山直到今天还能拒绝人类对玉龙雪峰的攀登和君临,拒绝人类的污染和轻慢;使玉龙雪山直到今天还矜持着大自然的高贵和尊严,矜持着白雪为证的纤尘不染和洁身自好。读玉龙雪山,从读白雪开始。

二、聆听诗事

桥头镇寻访既是东巴又是诗人的歌手,一位银发满头银须银髯飘至胸前九十出头的和姓老人。坐去镇口可以望见金沙江的大青树下,几十个故事边讲边唱,如金江水滔滔不绝,还不时掏出自制的短笛吹奏助兴。回住处整理录音,这纳西老人,玉龙雪山这片桑叶养大的蚕,吐出的丝(诗)也像白雪一样晶亮。晃花人眼分不出哪是诗哪是故事,只觉诗事一体。世事举一反三,诗事不妨举三反一:

(一)玉龙第三国。大自然对人类只有给予,处处潜着承诺。玉龙雪山的承诺是天使对人间的苦恋。春天承诺溪水,夏天承诺白雪,秋天承诺山岚云霭,冬天承诺高邈透明的天空。云杉坪也是玉龙雪山的承诺,承诺朴素。万山之巅,树林、雪山、云彩、草地、天空组成的朴素,醒目,干净,清楚。朴素是雪味的空气,清清新新进入肺腑。朴素是松针上的松脂,一伸手就和指头在一起。朴素是丰沃的草,一迈步就将脚踝盖住。云杉坪的朴素,又单纯又圣洁,又平凡又高贵,又随意又精致,又普通又稀有。这种与人类渐行渐远的朴素,是人类越来越深刻的痛,逐年逐月的醒,迟迟早早回归的梦。纳西人早把自己的理想乐园设在这儿,称“玉龙第三国”。

(二)雪风吹燃一个民族。玉龙雪山最温柔最神秘最费解最有力量的是玉龙雪风。雪风不寒,吹暖一个民族。雪风传递火种,把一个民族吹燃。这个民族,用披星戴月的服饰让女人高贵,用象形文字证明远古文明可以和现代文明荟萃一堂美美与共,用滇藏高原珍藏的江南水乡提醒人类丢掉了多少不可再生的珍贵遗产。玉龙雪山的雪液和龙汁源源不绝赐予纳西大地母爱和生命,玉龙雪风则把文明、智慧、激情、梦想,吹进纳西人心中,让纳西人对已然遗忘、正在遗忘、行将遗忘而人类绝对不应该遗忘的一切,悉心寻回,精心呵护,而且横下心:牢牢守住。

(三)永远不老白头翁。从人类始祖的创世神话到世界末日的预言,不管人类怎样激励自己陶醉自己恫吓自己,玉龙雪山始终这样:万里无云的晴日戴白盔披白巾的十三位壮士偎蓝天而立,落雪下雨各自再添一袭皓衣站出云层(山脚下雨山头仍然落雪),天天日日,朝朝暮暮,自东向西,以谦卑恭谨敬畏的眼神,目迎目送从不更改的日出日落。开天辟地就有的守望,让雪山巨人无数次亲睹因而坚信不疑,人类已知和未知、现有和将有的一切又一切中.始终存在亘古不变的各种各样的日出日落。这种日积月累的自信,使玉龙雪山虽白头而不老,与生生不息的人类共有青春。如九十开外的老歌手,金江风每吹动他的银发,就有我们一次亮眼的崇敬。

玉龙雪山,伟大的梦幻,伟大的真实。越真实越梦幻,越梦幻越真实。

三、腹地派对

围着绕着玉龙雪山疾行数日,寻故事寻歌谣,看资料看图册,听录音听介绍,对雪山朝望暮望晴望雨望,最后才来雪山腹地。纵令阴雨连绵也安居云杉坪下的木头小屋,等待天晴拥抱玉龙,等待“神交经年”和“心仪已久'迈出心坎变成看得见的画面和听得见的声音,等待地球上最不对等的“忘年派对”一一我们视玉龙雪山为忘年交的聚会。

暮晚稍稍放晴,等不及,一行人便往玉龙雪山山麓的树林走去。走完树林便是雪山脚下,是三条雪山溪流的汇合处,是现在我们身旁白水河的发祥地。到了那儿即便与雪山雪溪雪水有一次小小的短暂的零距离亲昵,也好!遮天盖地壁立眼前的玉龙雪山,苍穆渊深,伟岸,威严,还有几分没有料到的霸气。树林越走越密,暮色越走越深,步子越走越急,巴不得一下子走到雪山脚底。殊不知,暮色一旦近于墨黑,林问路,水边道,石中径,皆草蛇灰线,无从寻觅。玉龙雪山这时没入夜幕使夜色更深更浓更黑。万籁俱寂。天地一片沉静。惟白水河水声哗哗。五个男人笔立站住,突然,五条嗓子,用肺腑里、丹田里、胸腔里的声音,不约而同,整齐一致,冲玉龙雪山,大喊大叫起来。

五个人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呐喊这样嘶吼。五个人从来不晓得自己会有这样剽悍这样冲动这样阔绰这样野性未驯的声音。叫得尽兴,心里边的各种味道都叫了出来,方才返程回走。五个人_路没有说话没有喊叫更没有唱歌,忙着找路赶路,但每个人都像说着叫着唱着那样畅快那样舒服那样欢悦那样兴奋,仿佛真正得到了玉龙雪山的宠幸、祝福和礼遇一样。

第二天清早坐缆车上云杉坪,终于见到了近在咫尺似乎触手可及在华丽的阳光中无限高贵尊严的玉龙雪峰!我们在草甸欢跑,呼叫。冲树林叫,冲云霭叫,冲天空叫,冲阳光叫,冲闪闪发光成就了巨人和巨龙拥有自己力量和境界的白雪叫,冲甩着尾巴草坡啃草不闻不问不关痛痒的黄牛水牛,也叫。真恨不得倒下去,倒进云杉坪,倒进玉龙雪山美丽无比的怀抱,倒进纳西人的理想乐园,打滚。几个大男人,确实,疯了!

四、王绅王维

告别云杉坪,痴态可掬,依依不舍。缆车横空下山,久雨放晴的明亮和清新里传来鸟啼鸦鸣。一只小鸟躲在树林深处羞羞怯怯啼着。进山几天一直不见的乌鸦,好几只,从白水河的河谷飞上来,轻叫数声,落去山梁的高树栖息。在玉龙雪山的群山和林海间这很细微,但几个人的眼和耳却不放过都在十分贪婪地捕捉。我们的家园,已经没有鸟雀的飞翔和鸣唱。我们的天空,乌鸦早消失净尽,以至今天没有人会相信曾经有几十上百只乌鸦聚飞的鸦阵,在暮天,在晚霞边沿,徐徐盘旋,不时聒噪几声。

下到玉龙雪山侧面長江第一湾的石鼓镇,艺术馆展书法作品若干,其中百岁纳西老人王绅手书的楹联,拟唐代家门诗人王维“雨中山果落,灯下乌虫鸣”的意境,写出了今古相通、不绝如缕的家园恋情:

园静花留客林深鸟唤人

云杉坪那只躲入的小鸟晓得这样一位老人么?老人已经听了玉龙第三国一百年乌唤,还想可人可心的鸟儿再唤一百年。蓦地想到,玉龙雪山今天久雨放晴,应该鸟欢雀跃、啼唱呼睛、竞相争鸣、处处空山鸟语才是。可是全然没有这样的迹象。玉龙雪山羞怯的鸟,轻唤的鸦,到底还有多少?还能多久?难道神奇如玉龙雪山,也难有别一种命运?难道顶天立地的巨人,也会孩童般的脆弱?难道过从如此密切的玉龙雪山,对它也照样缺乏心灵深处的疼爱?玉龙雪山读出了我们的无力、无奈、不安、不解。甚至还读出了我们会想很多,做很少,或者什么也做不出。

当晚回丽江旅店,五个人回顾几天日程,大书再将我们读至深夜。第二天归家途中,到了能够远眺玉龙雪山的坡道,五个人立刻停车钻出,几乎又是整齐一致,向玉龙雪山,招手,挥手,甚至想——敬礼致意!

责任编辑 郭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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