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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改造后的我们,还是人类吗?

2019-01-17关山远

视野 2019年1期
关键词:女娲人类基因

关山远

新近爆出“基因编辑婴儿”的消息,舆论一片哗然。近年来像这般引起人们如此高度关注的科技新闻,并不多。

怎能不惶惑:基因改造后的我们,还是人类吗?

成书于中国春秋时代的《道德经》,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翻译过来就是:天地是无所谓仁慈偏爱的,它对待万物就像对待刍狗(草扎的小狗形祭品)一样平等。

当今世界,人们追求生而平等,但是在漫长的人类文明中,自从有阶级产生后,不平等,是人类历史与现实的真相。

在史书中,一众皇帝的出生异象,简直可以当成神话来读:隋文帝杨坚,出生时产房内紫气萦绕,头生龙角、身长龙鳞,有龙的下颌,双眼大放光芒;宋太祖赵匡胤,出生时有赤红的光气环绕产房,奇异的香气经宿不散,身体呈现金色,持续三日而没有消退;赵匡胤的弟弟、传闻弑兄篡位的宋太宗赵光义,也不示弱,声言其母因梦有神人手捧太阳放入腹中而怀孕,出生时红光直透产房,在上空凝结,犹如大火之势,四邻街巷中都闻有奇异的香气——作为极好的道具,异香在这两兄弟先后出生时,均赶来捧场。

满屋异香加冲天红光,几乎成了皇帝出生的标配场景,也是所谓“君权神授”的强烈暗示:这种场景下出生的人,自然大不一样。

人跟人,为什么大不一样?有人试图解释:人类起源时,就如此了。东汉古书《风俗通》有一则“女娲造人”的短文:“女娲抟黄土做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贫贱者,引縆人也。”说的是,女娲先是很细心地把黄土捏成团造人,但工作量太大,她忙不过来,于是就把绳子投入泥浆中,抽出来一甩,泥浆洒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一个个人。所以,富贵的人是女娲亲手抟黄土造的,而贫贱的人只是女娲用绳沾泥浆,把泥浆洒落在地上变成的。皇帝们,自然认为自己是女娲手抟黄土造的第一人。

但是,基因是平等的。

被神化为在异香中诞生的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俩,基因其实并不强大,宋代皇帝普遍与长寿无缘,他们的死因多为“风疾”,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死于心脑血管疾病,比如脑血栓。后人研究认为,从太祖太宗兄弟开始,宋朝皇室就携带着脑血管病的遗传基因,而且以显性方式在后代身上表现出来,使疾病代代相传。宋史学者史泠歌出版过一本著作《宋代皇帝的疾病、医疗与政治》,书中写道:在赵宋皇族的遗传基因中,脑血管疾病挥之不去。要命的是,除了脑血管疾病,宋代皇族还遗传有精神疾病……

基因的力量,为什么这么强大?英国演化理论学者理查德·道金斯写有一本著名的科普读物《自私的基因》,他认为,生物的个体和群体只是基因的临时承载体,只有基因才是永恒的,基因既是遗传的基本单位,也是自然选择的基本单位。而且,基因的本质是自私的,它们控制了生物的各种活动和行为,目的就是为了使基因本身能更多、更快地复制,只要能达到这一目的,基因是无所不为的。

按道金斯的理论,“自私的基因”,哪怕是已经变了异的基因,也会控制生物的行为,让自己传承下去。譬如,1840年,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与表兄阿尔伯特亲王近亲结婚,育有九个孩子,三个儿子是血友病患者,两个公主是血友病基因携带者。当时欧洲皇室盛行通婚,门当户对,保持皇室血统的“纯洁”。结果,英国公主们嫁出去后,血友病开始在欧洲王室中蔓延。据统计,德国、西班牙及俄国皇族,均被波及。

古希腊神话中,有个叫阿喀琉斯的悲剧英雄,他的母亲忒提斯是不朽的神,所以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不朽。阿喀琉斯出生后,忒提斯捏着他的脚踝将他浸泡在冥河中,使他全身刀枪不入,唯有脚踝被忒提斯手握着,没有浸到冥河水。他成年后,参加特洛伊战争,战无不胜,却最终被箭射中脚踝而死,给后世留下“阿喀琉斯之踵”的典故,也留下意味深长的问题:

能够造出完美的人吗?

答案是:否。

人类社会,很早就有优生学,比如,中国人很早就意识到近亲结婚的危害,早在《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就有这样的记载:“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优生学很科学,但就怕走到极端,比如上世纪30年代纳粹德国时期,纳粹妄图实现对人类遗传的操控,让所谓“种族卫生”成为可能。1935年10月,为了防止基因混合,纳粹政府在颁布的《德意志血统及荣誉保护法》(即“纽伦堡法案”)中,禁止犹太人与德意志血统的公民结婚或者与雅利安后代发生性关系。此外还有一部法律,禁止犹太人在自己家里雇佣“德国女佣”——还有什么比这更离奇的例证,来说明身体净化与种族净化之间的关系?

更令人发指的是,纳粹在种族清洗时颁布《遗传病后裔防治法》,该法律强制规定:任何遗传病患者(包括智力缺陷、精神分裂症、癫痫、抑郁症、失明、失聪以及严重畸形)都将接受外科绝育手术……

美国、英国、加拿大合拍的科幻片《变蝇人》,也让观众倍感恐怖和恶心:科学家塞斯发明了一台机器,能将物体分解,传送完成后再自动合成还原。他决定亲自体验一下,进入了传送仓。不幸的是,一只苍蝇这时也飞进去了,于是,在机器将分解后的塞斯再合成时,苍蝇也被合成到了塞斯的体内,他成了拥有一半苍蝇基因的蝇人,起初很强壮,能像苍蝇一样在天花板上爬来爬去,但随即迅速衰老,而且身体开始长毛,牙齿脱落,浑身冒浆……什么叫“不作不死”?这就是。

行文至此,不禁要思考一个最本原的问题:人,到底是什么?

17世纪法国著名科学家、哲学家帕斯卡尔的比喻非常形象:“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是,他却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在他的哲学代表作《思想录》最有名的篇章《人是会思想的芦苇》中,写道:“这根芦苇,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來才能毁灭;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人是会思想的芦苇!这正是生而为人的脆弱与骄傲。帕斯卡尔说:“人类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科学发展的终点是哲学。

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中有一段话:“生命具有极其有序的结构,进行着极其有序的生命活动,并且可以通过繁衍创造更多相似的有序个体。”

在无穷无尽的时间过往中,一个个生命,是一个个多么美好的巧合,有其已经注定的有序,何必要人为去干扰?

人可以变得更好,不是靠基因改造,而是靠后天努力。对于科技与未来,人类一向有两种想象:乌托邦与反乌托邦。未来会很好,或者,更坏。基于“人”,我们相信,未来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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