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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砍柴记忆

2019-01-15李锡鹏

大理文化 2019年12期
关键词:砍柴上山迷路

李锡鹏

正月初六一过,老家村里浓浓的春節气氛也渐渐淡了下来。

从春节前的扫尘、洗衣被、备年货到春节后的拜年、访旧友、做春客,忙忙碌碌已经十多天了。

正月初八吃过早餐后,年届84岁的老母亲右手拿扫帚,左手提半桶清水,躬着老腰,颤颤巍巍地走向家里堆了多年的柴堆。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怕她摔倒,就急忙拦住她说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去做。

老母亲说,不要你做,我自己做。接着,老母亲絮絮叨叨地说,家里的柴堆三年要翻一次,并且要重新堆在另一边,重新堆柴的地方要打扫干净,泼一点水。我问为什么。她老人家说,这是你祖奶奶、奶奶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我也不知为什么,大概是防火吧。听老辈子说,柴火堆久了会自己着火。我说,那我来翻吧。老母亲说,你忙你的,这件事必须我自己来做。老母亲接着说,前几年春节前后都很忙,再加上身体不大好,柴堆已经几年没有翻了,今年想起来就要翻一次,并且自己做才放心。我拗不过她,只好由她自己翻。

此前,我没有听过“柴火堆久了会自己着火”的说法,于是就拿出手机百度了一通。结果有的条目说不会,有的条目说柴火堆有磷会自燃,但柴火堆的磷从何而来又语焉不详。在手机上耽误了半天功夫也不能确定有这个说法,姑且把这种说法看作是古人的消防思想、环保意识吧。

老母亲在那里一根一根地翻挪着柴火,我的思绪也随之回到了过去砍柴的记忆中。

记得我第一次上山砍柴还是读五年级的时候吧,看到哥哥他们周末或放假都去砍柴,感觉砍柴很神秘、很有成就感,也会很好玩,于是缠着哥哥想和他们一起去砍柴。经不住软磨硬泡,哥哥终于答应带我去一次。于是我特意叫上一个也和我一样一直盼望上山砍柴的同学。终于可以上山砍柴了,我给自己找了一根轻巧的小扁担,磨好小砍刀,备好绳索和草鞋。

盼望已久的砍柴日子终于到了。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启明星升起不久,天还没有亮,在寒风中,带着睡意的我和那个同学,跟着哥哥他们,浩浩荡荡向远处的深山出发。

到了山里,哥哥的同伴要去更远的地方砍耐烧的栗柴,哥哥怕我和那个初次上山的小学生走不动,只好就近停了下来,砍一些松树的枝丫和细灌木回去。砍好一担杂柴倒不难,只是初次砍柴,费了不少时间,难的是捆柴,不仅要把柴捆牢,还要把柴分上下层捆在扁担的两头。这既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柴捆得不紧或扁担固定得不好,挑一段路柴捆就散了,或者柴捆从扁担滑出,会把人掀倒。哥哥捆好他的柴担,又来教我们俩捆柴担。捆好所有的柴担,我们拿出准备的午饭,在口干舌燥中把自家做的包谷粑粑吃进肚里。折腾半天,去更远处砍柴的大哥哥们也挑着柴担回到我们身边。在大家的催促声中,我们挑起柴担,跟着哥哥们踏上回家的路。去时不觉山路远,回来的路虽然是下坡多,但肩上有柴担,感觉回家的路很远很远。一路跟着哥哥们小跑,不久就累得很了。在我们的要求下,我哥哥陪着我俩一路走一路歇,那些大哥哥们早已没有了身影。带着一身的疲劳和自豪,在太阳架在西山顶上时,我们终于回到了家。

这天晚上,妈妈特地炖了一点平时舍不得吃的腊肉,用腊肉汤煮了一锅杂锅菜,说是我和哥哥砍柴辛苦,慰劳一下。在饥饿和劳累中,吃着平时难得吃到的肉食,我吃得狼吞虎咽,肚皮滚圆。多少年都难忘那个味道,今天想起来都还有滋味。

砍柴要走远路、爬大山、流大汗,虽然非常辛苦,但砍柴的路上还可以在不同的季节里采野菜、摘野果、拾野菌、打山雀,与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天南海北地聊天、讲故事、谈理想,回到家还不用再做家务,所以,我和同学们都乐意去砍柴。每逢周日或学校放假,只要天气好,我们一群不大不小的少年都相邀去砍柴。

40多年前,我的家乡农村还延续着生产队集体劳动,虽然出工记工分,凭工分分粮分钱,但实际上,许多人都出工不出力,一年到头从集体分不到多少钱,有的人家还超支。有的手艺人外出做点副业,需得到生产队同意、大队出证明,还要给生产队交保费。大多数人都有干多干少都是集体的,唯有在自留地里干活是自己的;与其在集体里熬,不如自己想办法多挣点的想法。就我们村而言,砍柴就是“自己多挣点”的路子。我们村离县城不远,只有两三公里,砍来的柴自己烧不完,可以偷偷挑到城里卖,也有城里人主动到村里来买。农闲时节,村里没有多少农活干,大家纷纷上山砍柴,生产队领导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大家了,毕竟备柴自古以来就是农家的一件大事。近处山上可砍的柴火本来就不多,而经常砍柴的人不断增多,山上的树木都被砍得稀稀疏疏的。上近一点的山上砍柴,只能东砍一点灌木,西砍一点松枝,砍好一担柴,也要费些时间。松树是受保护不能砍的,如果砍了松树被护林员发现是会被重罚的。去不了远处山上砍柴的人,往往只能砍一点松枝。砍松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棵棵松树被前人修砍成雨伞似的,只剩顶上的一两圈还能砍。爬上这树干光滑、在山风中摇摆的松树可不是一般的难。我们十几岁的少年从小就练就了爬树的本领,再高、再难爬的松树,我们也会像猴子一样很快爬到树上,坐在高高的枝丫上,听着阵阵松涛声,任凭松树左右摇摆,悠闲地砍下树枝,大有成就感。

很多时候,为了砍一担耐烧、好卖的栗柴,我们要走很远的山路,爬很大的山,历经一些危险。记得读初中一年级那年的国庆节,学校放假,我们照例相约去砍柴。天刚麻麻亮,我们就出发了。这一天的砍柴队伍中,多了一个已经初中毕业回乡务农的大同学,他已回乡劳动一年多,砍柴、种田成了家常便饭。今天出现在我们中间,俨然成了我们这支砍柴队伍的核心人物。一路上,他给我们讲了许多砍柴的经验和故事。故事中最惊险的一次是由于下雨,山里起大雾,他和一个同伴在山里迷了路,差点把小命丢在山里。讲到最后,他以不屑的口吻对我们说只是你们太小,要不然带你们去砍干栗柴,既能多挑点,又能多卖钱。经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他有些小看我们,不就是多走点路、多爬点坡嘛,都砍那么多年的柴了,还有谁会害怕。于是大家都恳请他带我们去砍干栗柴。只是有一个胆小的同学懦懦地问了一句,不会迷路吧。这位大同学非常自信地说,不会,今天天气不那么糟,更何况我去过多次,不会迷路的。

我们一行人满怀期待,跟着大同学向更远的深山进发。刚到砍柴处,大家还没见到干栗柴,天气就变了,刚才还明亮的天突然黑了下来,不一会儿雨就来了,浓浓的雾也从山顶压了下来。在大同学的指挥下,我们急忙胡乱地砍了一些杂柴,匆匆捆绑好柴担往回走。天太黑,辨不清方向,又没有路,我们只好冒着雨、顶着风,在浓浓的雾里凭着记忆找来时的路。开始还好好找路,但始终没有找到来路,后来只好胡乱闯。闯了半天才发现,我们又回到捆绑柴担的地方。这时大家才意识到我们迷路了。一听迷路,那个胆小的同学顿时哭了起来。大同学叫我们放下柴担,原地休息,等他找到路再带我们走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们在雨中焦急地等待,等得我们都想哭了。大约等了一个小时,探路的大同学才回来。此时,风雨小了,雾也淡了,我们终于走了出来,一路奔向回家的路。

由于这次去砍柴的路远,又加上迷路耽误了时间,我们没有按平时回家的时间回到家,家长都很着急,相约前来路上接我们。我记得那天是母亲来接的我。一见到我,母亲就心痛地埋怨说,怎么到现在才回,你们出事怎么办,见到你们才安心……一路辛苦,又加上害得母亲操心来接,一股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眼泪顿时从我眼眶里滚了出来。家长们挑着柴,我们疲惫地跟在后边,在山路上形成了一道难忘的风景。

在这样艰辛的砍柴中,我们收获了劳动的喜悦,也锻炼了心智和品格。

改革开放后,随着节柴灶、蜂窝煤、电饭煲的普及,柴火的用量越来越少,砍柴卖的情形也少了许多,砍柴的人越来越少了。

1984年,我已大学毕业分配到中学教书,放寒假回老家,闲来无事,突然想起砍柴的事来,莫名地想再去砍一次柴。在我的左磨右缠下,当年同我一起第一次上山砍柴的同学终于答应陪我再次上山去砍柴。山还是那些山,路还是那条路,几年前砍柴的记忆慢慢重现,只是山路旁已长满了杂草和藤蔓,山上的树木变得更加葱葱郁郁,山也显得越来越美丽,山路旁不时有涓涓的溪水流出,山雀在林子里欢快地鸣叫、自由地追逐,密林深处时时有野鸡野兔的身影,天上还悠闲地飘着几朵白云。再次上山砍柴,心情愉快、柴好砍,许久没有砍柴,能挑多少也没数,把砍下的柴全绑起来,挑起就走。可是还没有走一半路,肩上的柴担越来越沉重,脚步越来越慢,崎岖的山路越来越难走,感觉这次砍柴回家的路特别漫长。

而今,又是三十多年过去了,乡亲们都用上了电磁炉、电饭煲、光波爐、电热水壶、煤气灶,日常生活已经很少有人烧柴了,即便是在过年、订婚时蒸糕,还是家里办酒宴时,大都改用蜂窝煤了。

我想,随着岁月的流逝,砍柴的往事将从人们的记忆中慢慢消失,而我自己对砍柴的岁月却难以忘怀。我还有很多砍柴的故事没有讲,在意犹未尽中留给自己慢慢回忆。

看到母亲还在一根一根挪着柴,我走过去想帮她一下。我到她身边,不知道她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只听她说,这些柴要留着家里办大事时用,国家要保护生态环境,今后可买不着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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