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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僚传奇》第二卷:第十一、十二、十三、十四章

2019-01-14周铃甘江林王凤琳撰著

藏天下 2019年3期
关键词:巫师夫人教授

周铃 甘江林 王凤琳 撰著

第十一章 犯上

赵洞主一声令下,斜刺里便蹿出好几个赵姓壮汉,他们朝李光吉奔去,奋力拽住其坐骑,硬是生生将他放翻。

完全没有料到这些人会如此蛮横,李光吉放声大喝:“放开我,你言而无信!众目睽睽之下拦住我,分明是故意的!”

眼见李光吉疯狂叫嚣着,赵洞主却像逗孩子一般,戏谑道:“我有言而无信么?分明是你自己贻误战机,故意放跑了两个骗子!大家都看到了!”

李光吉诘问道:“你当所有人都瞎了么?就算有几家人替你隐瞒,但还有我的手下呢,他们不会昧着良心说话的!”

“哦?是么?”赵洞主冷笑一声。

只见他神色一动,登时便冲出几个壮汉将李光吉的手下全部揪住。

赵洞主随手揪出一个人,以恫吓的语气问道:“说!你刚才都看到啥子了?”

那人面庞还显稚嫩,是李光吉最贴身的侍从,唤作“阿五”,从小就跟在李光吉身边,性情十分耿直,深得李光吉赏识。阿五迎面便啐了赵洞主一口,骂道:“你们犯上作乱,要是阿蛮夫人知道了,管叫你死无全尸!”

赵洞主怒极反笑,跟着一刀便将这阿五给搠死了。他一脚将尸体给踢开,继续揪住下一个,喝道:“你呢?你们呢?刚才看到了啥子?”

这一次,余人皆噤若寒蝉,吞吞吐吐说道:“啥……啥子都没看到……”

赵洞主喜形于色,继续追问道:“要是阿蛮夫人问及,为何绑了大王,你们啷个回答?”

众人不约而同应道:“我们就说……就说……大王自己赌了咒嘞,捉不回骗子就拱手自缚,情愿交出鼓角!”

赵洞主点点头,道:“好!很好!”

转而又向李光吉投去得意的一瞥,此时的李光吉早已义愤填膺,气得说不出话来,发誓要将这帮乱臣贼子千刀万剐。

赵洞主轻描淡写地说道:“都看到了吧,这都是你的手下,一个个都是些怕死鬼!”

李光吉深知刀架在脖子上大家不得不服,只能长叹一声,说道:“人之常情,也怪不得他们……”

此时,赵洞主瞧得李光吉像一头斗败的雄狮,心中真是说不出的快慰,道:“想当初,你对我们几家人百般奚落,族中的大小好处从来就没有我们的份儿,给我们摊派的‘活路儿’又比任何人都多,可我们分到了啥子?啥子都没有!你做这些‘过恶事’的时候,恐怕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吧!”

李光吉默然一阵,竟不自觉地挺起胸膛,道:“不管你们啷个说,我只求问心无愧!我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满意,也不怕你们说长道短!”

眼见对方一副凛然难犯的架势,赵洞主有点心虚。毕竟是以下犯上,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正在这时,只听得背后蹄声大作,但见一匹匹健骡杂沓奔近。

来人是一队女兵,个个虎背熊腰,簇拥着一个宛似肉山的女人,却是阿蛮夫人。随行还有李玉夫人和李隼大巫师。

这李玉夫人一脸严肃瞪着赵洞主,一旁的李隼大巫师脸色也有些难看,从这两人复杂的表情中,几个异姓洞主心中也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全场都噤若寒蝉,只有赵洞主一人故作镇定。

“阿蛮夫人……”赵洞主有点错愕,随机作礼道。

“为什么把大王绑起来?”阿蛮夫人轻描淡写问道。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赵洞主手中握着的那一对鼓角上,问:“能告诉我这是啥子意思么?”

她的语调十分阴沉,赵洞主事先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如鲠在喉,只好偷偷瞟向李隼大巫师求助。

原本这李隼大巫师千方百计想拖住她,但李玉夫人却体察到了其中的端倪,便撺掇阿蛮夫人前来查看,不想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此刻事态的发展明显已不在李隼大巫师的掌控之中,于是他下意识扭过头去。

本来他们计划好的是等这赵洞主将李光吉安然绑缚回寨子后,再移交李隼大巫师,由他给李光吉安一个放走骗子渎职的罪名,那李光吉肯定是哑巴吃黄连。而且,当着全族人的面,阿蛮夫人就算再有偏袒,也难免要给李光吉一个象征性的惩戒才能服众。

这样一来,无疑就是狠狠地将了李光吉一军。就算不能将他扳倒,也要把他推向风口浪尖。

但赵洞主却未能顺顺利利就将人交到李隼大巫师手上,那绑来的大王此时就成了个烫手山芋,所有的后果都要由他一人承担。反复无常的李隼大巫师肯定会明哲保身,最多帮忙敷衍几句,怎么可能尽心尽力救他出局。

见李隼大巫师没有任何回应,赵洞主立刻慌了神,战战兢兢道:“大王赌咒说……他要是追不回逃走的两个骗子,就交出鼓角,自缚谢罪……”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李光吉的手下一阵抢断,有人喝到:“你分明是说的鬼话,你将故意将李大王拦下绑了,放跑了两个骗子,还抢了鼓角,简直就是犯上作乱!”

跟着就是一群人随声附和,此时的李光吉一言不发,倒显得有些置身事外,但事情的真相已不言而喻。

眼见这赵洞主成为众矢之的,李隼大巫师赶紧站出来,说道:“阿蛮夫人,赵洞主为人耿直,只是做事有点儿莽撞,他们担心几家人的粮食被白白骗走,所以情急之下,才做出如此以下犯上的鲁莽之事。看在他平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是不是饶他一死?”

阿蛮夫人依然面带笑意,道:“那你的意思是要给他们求情么?”

李隼大巫师只觉有芒刺在背,一看阿蛮夫人脸色不对,转而说道:“我只是想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并无其他意思。”

阿蛮夫人下令将李光吉身上的绑缚解开,随后心平气和对众人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粮食被骗走,应得到相应的赔偿?”

几个洞主都极言称是。要知道,在僚人的部落里,大家对大王的归心,都是建立在保证既得利益基础之上的。

一旦自己的利益受损,谁还愿意顺你统治?

阿蛮夫人深吸了口气,显然“三百石大米”对她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不过为了顺应民心,她还是下令从粮仓支取相应的数量赔偿给所有被骗的族民,众人再无异议。

“现在该赔的也都赔了,是不是应该放人?”阿蛮夫人依然不愠不火说道。

赵洞主慌了神,一边手忙脚乱亲自给李光吉松绑,并赔着不是;一边又茫然无措地低头不敢正视他,却还忘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场面僵持了一阵,李光吉冷冷地说道:“你执意拿着这对鼓角,又是啥子意思?难道你也想当大王了?”

赵洞主愀然变色,在阿蛮夫人和李光吉那两双灼热的目光审视下,蓦然看到手中还死死攥着那对鼓角,登时便像捧了火炭,吓得哐当一声抖落在地。

“说!这一切是你擅做主张,还是受人指使?”阿蛮夫人莫名大喝一声,将赵洞主吓得屁滚尿流。

第十二章 算账

阿蛮夫人的考虑十分周全。她很清楚,如果不先兑现李光吉欠下的承诺,那赵洞主肯定会撇开一切,拉扰几家人为这事儿不依不饶,因此便先兑现了各人损失的粮食,让他无理可争。

赵洞主自然孤立无援,听得阿蛮夫人这一声断喝,不由自主便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他那游移不定的眼珠惊恐地乱晃着,仿佛一个落水之人想要抓住一根稻草。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陷入了茫茫大海的漩涡之中。

“如果是有人指使,你就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我可以替你做主……如若不然,你们几家人都要受你连累,全都得降为黥奴,那后果你们是知道的!你们家族的祠堂就会被除名了!”

黥奴,是族中最低贱的一种黥奴,族人会在他们的脸上刺字,作为标记。他们会被圈禁在族中一个的固定的范围内劳作,或是卖出去给人当牲口。一个黥奴的价格,还不如一条“狗”。

僚人在交易中,比较常用的价格参考物就是“狗”。晋人张华的《博物志》中有所描述:“(僚人)性同禽兽,至于忿怒,父子不相避,唯手有者先杀之。若杀其父,走避外,求得一‘狗’以谢,不复嫌恨。若报怨相攻击,必杀而食之;平常劫掠,卖取诸‘狗’而已。”

在僚人当中,尽管也经常出现相互倾轧,并将败者以僚奴出售的现象。但这种情况,倘若被害者去报仇,将对方杀了或卖掉,那都是合法的。难怪在《博物志》中如是描述:“亲戚比邻,指授相卖。被卖着哭号不服,逃窜避之,乃将买人指捕,即服为黥奴,不敢称良矣。”但黥奴就不一样,黥奴被变卖是合法的,他们不会受任何庇佑。黥奴没有人权,除了死后可得解脱外,他们的一生几乎都这样被定格了,永远不可能翻身。就算黥奴逃出了本部,到了另一个部落中,还是会被当做最低贱的人,被所有僚人瞧不起。而且祖宗祠堂被除名,这同样是一件残酷的事情。虽然僚人们很少如汉人那般,但每个寨子中,却都会供奉自己的祖先。在这个部落里,如果一个家族的祠堂被除名,那就意味着一个姓氏的族民们最后将风流云散,再也没有凝聚力。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啦。

听到阿蛮夫人如是说,在场的七姓族民不禁内心惶惶。

要知道,上一次与青衣僚作战的时候,他们七大姓的族民死亡已是最为惨重。甚至其中有个姓氏就只剩下几十人了。这七姓氏族的族民就算联合起来,也不过百户,人口不超过五百人,若要跟整个花僚部落对抗,那简直就是螳臂挡车。

赵洞主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面对阿蛮夫人和李隼大巫师两方面凌厉的压迫,他只能痛苦地权衡着,最终咬咬牙说道:“既然如此,那您还是直接杀了我吧,与其世世为奴,倒不如一死干净!我只求太后夫人在我死后,能保留这七家人的祠堂,此外再无他求!”

赵洞主知道,倘若自己不死,那七姓族民全都在劫难逃。就算阿蛮夫人不计较,李隼大巫师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事已至此,就不再有回旋的余地。必须要有一人独揽所有责任,才能保住七姓之安危。他猛刺里掣出一把尖刀便往小腹刺去,随即便横死当场,在场之人无不触目惊心。

阿蛮夫人脸上略有动容,但稍纵即逝。看得出来,她对这赵洞主的耿直还是有一丝敬佩的。

随即,她淡淡说道:“这人果然有担当,既然他已经自裁,我便没啥子好追究了!不过今天只是个开头,我看以后谁再敢犯上作乱!”

众人唯唯应诺,不敢置喙。一旁的李隼大巫师虽有几分悻悻,却也是垂头不语。

阿蛮夫人见得群情慑服,这才将目光落在李光吉怀中的李轩身上,道:“我听说,发现盐巴有假的,就是这娃儿。”

迎着阿蛮夫人询问的目光,李光吉答道:“正是他!这娃儿聪明大胆,比同辈都勇敢!”

他一面说,一面让李轩站出来给阿蛮夫人一行见礼。李轩却蜷成一团,面露胆怯之色。

“阿波,我怕!”

李光吉道:“别怕,王太后和王后都是好人,刚才就是他救了阿波呢!”

这李光吉居然毫不避讳,索性就想让李轩改口叫李玉夫人“阿姆”。

阿蛮夫人有些错愕,问道:“你已经认他作儿子了么?”

李光吉笑笑,却很自然地答道:“是这娃儿主动叫‘阿波’的……”

跟着,他便将李轩临敌之际,依旧勇敢无畏,坚执要追随自己的种种情状,绘声绘色向阿蛮夫人讲述了一遍。

阿蛮夫人暗暗称奇,目光依旧凝定在李轩身上,喃喃道:“当真有如此聪明?”

显然,她已对李轩有半分欣赏。她之前对这孩子不待见,最主要还是因为对阿洛有芥蒂。虽然孩子不是李光吉所生,但毕竟是同宗,她又不好拂李光吉之意。既然三岁的孩子能在关键时刻表现得如此出众,那她倒真有了点儿兴趣,心想:我倒要看看,这娃儿到底有没有点儿阿谀奉承的脑子?

李光吉极力让李轩改口叫李玉夫人阿姆,但此时的李轩却明显有一股本能的抵触情绪。李光吉假装板着脸,说道:“娃儿,李玉夫人是我的王后,你都认我做‘阿波’了,如果不认她作‘阿姆’的话,我就不要你了!”

李轩的脸蛋儿涨得通红,却固执地垂下头去,过了一会儿,竟委屈地啜泣起来,抽抽噎噎地道:“我要……阿娅……阿娅……在……哪里?”

见这孩子给吓傻,李光吉却心有不甘,继续逼迫李轩就范,但这孩子就是金口难开。

这时,只见阿蛮夫人一个转身,乜也不乜李轩一眼,兴味索然道:“够了,咱们回去吧!既然这娃儿不识时务,就别难为他了!”跟着话锋一转,“以后还是多把眼光放在正经事上,不要再给我弄些乱子出来!”

第十三章 求学

自从李轩认了阿波之后,李光吉便对这孩子格外疼爱。毕竟都是王族。甚至还不顾阿蛮夫人反对,直接将他带入自己的干栏楼中居住。

既然李轩是认了自己,这就意味着,他将卷入一场争夺大王继承人的权斗之中。非但阿蛮夫人不喜欢李轩,李玉夫人也是同样视其为眼中钉。

如今,迫于李隼大巫师一干人的舆论压力,再加上本来就对李光吉纳子心存不满,阿蛮夫人便果断下令:由李玉夫人暂行大王权力,并将鼓角全数交付给她。

她这样做,既能让李隼大巫师无话可说,给他口中所谓的“民意”一个交代,同时又能让李光吉得到相应的惩戒。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都是最佳的权宜之计。

李光吉想:既然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还不如把这些心思全都用在对李轩的栽培上,也算是对阿洛的一点补偿吧。

李光吉每日会给李轩安排一些简单的功课,除了教他写几个简单的汉字和僚文之外,还会给他讲一些僚人的故事。不过三个多月光景,李轩就将他腹中的那点儿墨水学去了大半。要知道,这李光吉虽然是一族首领,但不过是世袭而来的权位,他本人胸中学问甚少。

蒙童时代,李光吉并没有接受过多么丰富的文化教育,早就养成了调皮捣蛋的脾气。好不容易才吃上“大王”这口饭的,也都是靠自己对阿蛮夫人的逢迎才得到的“栽培”。

最令他“头疼”的事,是这孩子太爱问问题,甚至问得他半天都哑口无言。所以到最后,自诩能忽悠小孩儿的李光吉,也不得不将李轩托付给学堂的教授。

李光吉给李轩找的教授也姓“李”, 叫李攀,是夜郎王的嫡宗,年龄约莫六旬,是花僚寨的前任大巫师。他不想卷入李光吉兄弟的权力之争,遂提出辞掉大巫师一职,专心教授族中子弟。

虽然在花僚部落中,大部分人都没有接受过启蒙教育,但对于尹珍先生和“务本堂”的名头,却是自小耳濡目染的。

李攀教授时常以尹珍门生而自居,在族人中,也多了几分恃才傲物的资本。

起初,李光吉怕惹麻烦,存有诸多顾虑,但转念一想:若一直把李轩留在身边,难免耽搁了他。这孩子天资聪颖,若不好好培养,又如何向阿洛交代?

左右权衡之后,他终于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李光吉又略微叮嘱了小李轩几句,大概就是让他要保持低调,多守规矩云云。小李轩无不欣然应承。

李光吉这才稍微放心,将他带入学馆中。

入学当天,李光吉领着李轩来到祠堂后院的里间正堂,只见堂上匾额用汉隶写着“务本堂”三个大字,里面不时传来朗朗读书声。李轩正自好奇,李光吉却让他呆在原地,自己先进正堂去请出一位老先生。

这老先生一身儒生打扮,脖子却上挂着兽牙项链,体格瘦削,眼窝深陷。他的手中随时都抱着一本皱得发黄的古书,那是一部用僚文写成的祭祀唱本。

李光吉将李攀教授请到一边,并主动将李轩叫来,撺掇着道:“来!快给夫子行拜师礼。”

李轩十分乖巧,在李光吉作了引见后便机灵地行了拜师礼。

李攀教授本是保守本分之人,在问明李轩的情况后,虽然心里不太乐意,但碍于面子,也只能勉强答应接收这个弟子。

李光吉赧然一笑,道:“当年我也是在这里念书的,如今想想,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

李光吉边说着,目光却又不由自主着落在了这些课桌之间。但见这些桌椅的选材都各有不同,却是以花梨木和紫檀木居多,最差劲的也是红木。而且雕工精细,镂纹浮刻,栩栩如生。明显,这都是李攀教授按照孩子们的身份地位的不同,而分出来的贵贱等差。

原来当初李光吉和其兄李隼共为同窗的时候,李攀教授最看重的却是其兄李隼。

“当年,阿姆在族中没有地位,连一套花梨木桌椅都买不起,于是,在众多孩子当中,只有我一个人坐最破烂的课桌。当时很多同姓族人都嘲笑我,也包括我的大兄李隼,我时常被他纠集的一干子弟欺负,回家跟阿姆说的时候,她也教我不要招惹大兄。想想当时,李攀教授对我根本不重视,我又哪有心思集中注意力去学习呢?”李光吉思忖着,不觉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李光吉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因为他在听到李攀教授的一句话后,突然陷入了沉思。

多年不见,李攀教授的第一句话却是:“阿隼还好么?”

起初听到这句话,李光吉还以为李攀教授在开玩笑,他正在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学堂里的陈设,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仍是数十年前的模样,他也曾是这里的学生,也曾在这里留下过一段值得玩味的童年。

一想到童年,他突然意识到李攀教授的这句问话并非玩笑。他转过头来,有些出乎意料,便用更加深沉的语气问道:“难道同在一院之内,他都没有过来拜望过您?”

李攀教授明显察觉到李光吉的话里带刺,他“唔”了一声,仿佛在感叹自己老眼昏花,似乎想要和他借一步说话,便一面向门外踱步,一面感叹道:“阿隼应该是来过的吧,只是这些年我都忙于……教书治学去了,忘了好多事情。”

此时,李光吉明显察觉到他说话时顿了一顿,目光便下意识落到了他手中攥着的唱本上,似乎察觉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沧桑。

务本堂的前院便是僚王宫的祠堂,两个地方仅一步之遥,却变得泾渭分明:祠堂供奉着天母大神。李隼大巫师,即他所谓的“阿隼”每天都会来祭拜,但是仅一个天井的距离,李隼却很少迈进他高贵的步伐。而后院的学堂,则显得非常冷清,学子们散学回家,这儿就变得门可罗雀,只剩下一个深居简出的老先生——曾经的大巫师李攀。他一个人守在学堂里,一晃就是数十年。人们也渐渐地忘却了他曾德高望重的大巫师身份,只知道他是个默默无闻的教书先生。

而他自己,也似乎并没有非分之想,整日里就教授着一群孩子,乐得清闲。每日念念僚族的祷文和唱本,也算怡然自得。

要知道,这李攀教授当年在“务本堂”读书时,可是优等生哦。四书五经可谓烂熟于心,是大僚坝花僚部落里最有学问的人。特别是他卸任大巫师之后,一心致力于教化事业。如今花僚部落的文化教育得以发展,他更是功不可没。

李轩的小脑袋里充满了问题,一见面就问起先生这“务本堂”是什么来历。李攀教授好奇他居然颇识几个字,暗暗称奇,便滔滔不绝讲起了其中的掌故。

原来,早在东汉时期,南川(笔者注:元至元二十二年前,今綦江大部叫南川县)这个地方,有一个名儒叫尹珍先生,他所创立的学堂,便叫务本堂。话说当年尹珍先生师承《说文解字》的作者许慎,学得满腹诗书,便朴素还乡,曾在今綦江、南川、正安、绥阳一带设馆教学,成为开西南汉文化教育先河的鼻祖,造就很多栋梁之才。几百年的薪火相传,使得西南一带的蛮夷也逐渐开化,他们开始学习儒家文化,传承华夏文明。

李攀教授将李轩带入学堂,只见堂前挂着尹珍像,他让李轩上前面向画像行礼,再转身又东面行礼,说这是先拜尹珍先生,再东面拜孔圣人,因为尹珍先生被尊为“南夫子”。

学生们见了李大王领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来上学,都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李轩,其中有双妒忌的目光分外灼热……

当初,前任大王李壮薨后,阿蛮夫人便有意将继承人的范围确定在两个子嗣李隼和李光吉的身上。二人均是李攀教授的得意门生,但相比之下,李隼在学习上更具天分,不仅知识渊博,更是长子出身,在竞争中当然更具优势;而李光吉则因从小饱受排挤,在阿蛮夫人面前则表现得更加世故,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不仅如此,年青时的李光吉还酷爱习武狩猎,弓马骑射样样精通,颇得阿蛮夫人青睐。当然,李攀教授也瞧出了阿蛮夫人对李光吉的偏袒护爱。当阿蛮夫人问及他的看法时,李攀教授便顺势说道:“阿吉这娃儿有胆识,能屈伸,是难得的统帅之才;而阿隼则是我有意栽培之人,我希望他能接我的班成为大巫师。”

阿蛮夫人听他如是说,心中甚是欢悦,最终选定李光吉继承大王之位。而原以为志在必得的李隼,在成为大巫师后,怀恨在心,不想理会李攀教授,便再没有回过学堂来拜望他。

“其实,我当初也只是想让阿隼有一条退路而已,如果我不将巫师之位传给他,恐怕现在他什么都不是。”李攀教授十分笃定地说道,“我了解他,他永远摆脱不了那副书生气。虽然阿蛮夫人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我知道她并不看好阿隼;但他却始终不明白,一直都怪我葬送了他的前途。”

李光吉默然,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为了当上大王,他也使用过一些手段。面对李攀教授的旧事重提,他的脸色也难免会有些尴尬。

正在此时,却听得学堂里传来一声尖叫。

第十四章 兄弟

话说李光吉正和李攀教授闲聊,突然从前堂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二人便循声奔去,却见李轩哭喊着从大门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小胖墩。那胖墩虽然憨态可掬,手里却捏着一条毒蛇,嘴里阴笑喊道:“只要你把它吞下去我就放过你,不然以后都别来念书了!”

李轩一见到蛇就吓得魂飞魄散,没跑几步就被那胖墩的书童给按在地上,看戏的孩子们都一溜烟窜出来,眼看着胖墩捉着蛇头压在了李轩身上,大家都跟着撺掇起哄。

“阿布!住手!”正当胖墩将蛇头凑近李轩的时候,却听得李光吉一声厉喝。

原来这孩子叫李布,是王后李玉夫人所生,他一见是阿波在学堂外,登时便停了下来,十分惊讶地道:“阿波,你……还在啊?”

一群孩子眼见情势不对,遂一哄而散。李轩一个人躺在地上,早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捉蛇来吓唬阿轩,知不知道那很危险?”李光吉板着脸说道。

然而李布却置若罔闻,甚至还举起蛇头,凑到他面前晃来晃去,笑道:“这蛇有什么吓人的,它根本就咬不到我,你看!”

“胡闹!”李光吉怒喝一声,蓦地夺过那毒蛇,一扯便将它撕为两段。

见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捉道的毒蛇被阿波给弄死了,李布眼泪瞬间便如山洪爆发一般,哭得稀里哗啦。

李光吉丝毫不动容,继续怒斥道:“以前太纵容你,没有把你管教好,现在简直无法无天了!”

说着他又转向一旁颇感无奈的李攀教授,说道:“这孩子行事太放任了些,日后还多承教授严加管束!”

李攀教授只得苦笑。

李光吉强压着怒火,小心翼翼将李轩抱起来,把他领到李布面前,郑重其事地说道:“李轩以后跟你就是一家人,你千万别再欺负他。”

李布目光充斥着怨怼,但迫于大人的威严,却不敢发作。他悄悄望了望身后正在偷窥的一众同学,自觉丢了面子,一赌气便高声叫道:“我偏要欺负他!阿姆说了,他是个野种,根本就不配作我的同学!”

说罢,这李布便理直气壮将李轩搡开,学堂里的孩子们都在窃窃私语。

这一刻,眼看着李轩遭到亲儿子的排斥和鄙视,李光吉脑海中登时又浮现起当年自己被兄长李隼欺负时的情形。

啪!

李光吉愤怒到了极点,顿时便一记耳光打在李布脸上。李布错愕不已,连眼泪都吓得忘了流。

刚修理完这孩子,李光吉便后悔了。毕竟这李布是自己的亲生子嗣,为了义子打亲儿子,这般厚此薄彼的举动,被外人瞧见又当作何想?

李光吉无法想像,但他铁定了心是要改善两个儿子的关系,所以费尽了心思终于安排好两兄弟同席而坐。

他知道李轩心有余悸,便轻抚李轩的头,温声道:“娃儿乖,阿波明天便把阿娅叫过来陪你,顺便让骆雨这丫头给你当伴读。她年纪大,有她在,你就不会被欺负了!”

李轩紧咬嘴唇,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隐忍。

“务本堂”的求学生活,和以前无拘无束的生活又大有不同。他只有三岁,算是学堂中最小的学生。

他刚一进学堂就被李布捶了一顿,被赶到了学堂的旮旯角里。他只能一个人席地而坐,再不敢靠近李布。

李攀教授也劝过几次,不过李布不睬,他也懒得再说。

回到家,再次见到老娅,李轩只感觉恍如隔世,情不自禁便投入老娅怀里,只管巴巴地哭着,却不说一句话。

老娅不知道他在学堂经历了什么,见孩子哭,自己也止不住老泪纵横,说起了前日的事情:“阿轩,你被那姓赵的洞主捉去以后,有没有受到为难?”

李轩哽咽地摇着头,认真道:“阿波救了我,我没有吃一点儿苦。”

老娅问:“你当真认李光吉作‘阿波’了么?”

显然,她在搬过来之前,就已经听说这件事了。

李轩点点头道:“不是你告诉我,我的阿波是一个勇敢的人么?阿波要带我一起去抓那个骗我们的坏蛋呢,他那么勇敢,应该就是我的阿波!”

听得这孩子说得头头是道,老娅也只能苦笑一声,道:“傻孩子,你胡乱认了他作阿波,你知道又会给他添多少麻烦么?”

李轩有些犯懵,道:“为什么我会给阿波添麻烦呢?”

老娅语重心长道:“虽然你现在还小,但不管你懂不懂,我还是要告诉你,以后在与李家的孩子们相处时,可不能再像对你姐姐那样随便了,凡事要处处小心,不能惹是生非,再大的委屈也要忍住。”

李轩的目光不由得转向地板上躺着的姐姐朱娟。如今的朱娟都已六岁了,却还是一副颟顸的模样。

自打李轩懂事起,他就记得自己一直在欺负姐姐:抢她的玩具,揪她的头发,夺她的食物。然而姐姐每次被弟弟弄哭,都不会还手。

李轩深深地凝视着姐姐,一想到自己在家总是受老娅的宠溺,到学堂却被李布欺负,一念及此,心里的酸楚便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他又汪汪大哭了起来。

“阿轩,你啷个了?”察觉到李轩这异常的反应,老娅焦虑地问道。

“呜呜,我再也不想去念书了……”

老娅一听就知道他受了欺负,连忙撩起李轩的衣袖,登时便瞧见他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抓痕。她连忙吩咐骆雨去拿些创药给李轩敷上,一面又给他呵气消肿。

李轩抽抽噎噎道:“李布说只要见我一次,就要打我一次。他是李二夫人的亲儿子,无论怎样我都打不过他,学堂里也没有一个同学敢惹他……”

一想到阿洛的殷殷嘱托,老娅心中又平添了几分歉疚,一面又尽力匡慰着孩子。

“阿轩……”晚饭时,老娅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阿娅?”

老娅斟酌良久,目光仿佛望向了看不见的远方,悠悠说道:“阿轩,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念书的机会。听你阿姆说,汉人懂的东西很多,他们会写书,一代一代传下来,会念书的人就能当官,能管天下。阿姆跟我说过,她给你取名‘李轩’,就是希望你以后能管天下。因为几千年前就有个部落大王叫‘轩辕氏’,你的名字里头的‘轩’就是从他那里来的。他征服了我们的祖先‘蚩尤氏’,后来就接管了天下。”

李轩听得她这话说得认真,也颇有动容,便问:“你所说的书,就是师公讲的‘关关雎鸠’么?可那些跟‘管天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冲口而出的这句诗,乃是白天李攀教授让他们背诵的东西。

老娅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却笃定地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这跟‘管天下’有什么关系,但我相信你阿姆的话,你也要相信她。”

朱轩对老娅深信不疑,一想到阿姆的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其实都是值得的,于是便破涕为笑,朗朗上口地背诵起了那首刚学的“关关雎鸠”。

第十五章 相识

这一夜,李轩一直在梦里辗转,他梦见了自己的阿姆,却始终只有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他想追,却始终追不上,最后孤独而落寞地睁开眼,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正细细地凝视着自己。

“阿波,怎么是你?”

李光吉说道:“你经常被阿布欺负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过来看看你,今天你就不用去学堂了,阿波带你到大寨里转转。”

孩子天性爱玩,李轩当然也不例外,他高兴地点点头,早把昨天老娅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

李光吉一手抄入李轩腰际,顺手便将他轻盈的身子挟在自己的臂腕内,大跨步便奔出僚王宫。李轩惊叫一声,只觉自己在阿波的手臂上如腾云驾雾,好不逍遥自在。

李光吉道:“阿轩,阿波以前念书上没怎么用功,但拳脚功夫上还是有几招。你要是怕被哥哥欺负的话,我也可以顺便教你几招。”

李轩崇拜地瞧着阿波,拍手叫好。李光吉瞧了瞧四周,径往无人处奔,选了一块凸起大石包,三两步便登了上去,他轻轻地放下李轩,走到石包中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石包中间许是砸出的一个凼,周围散布着石屑,里面放着一块石墩子。这石墩子二尺见方,重逾百斤,形似秤砣,上方有个把手,是专门用来练臂力的。

原来这个大石包就是他平时练功的地方,因为周围荒草丛生,人迹罕至,因此很少受人打扰。

李光吉右手紧握着把手,暴喝一声“起”,登时臂上的青筋暴凸,跟着便听得呼呼声响,这笨重的东西瞬间便在他手中滴溜溜狂甩起来。那石墩子越甩越重,牵引着他,但他却从容不迫地出拳踢脚。他的动作看来毫无花哨,但每招每式中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就连隔得老远的李轩都能听到他关节里发出的格格脆响。

这着实让李轩大开了眼界,也跟着兴致勃勃地比划起来。

李光吉认认真真地练完这一趟,猛地一个暴跳,将手中的石墩子往凼子里一砸,登时又是石屑横飞。

李轩听得这铿锵之声,瞬间睁大了瞳孔,嚷嚷道:“阿波,我也要学这个,你现在就教我这个!”

李光吉唾了口口水在手心里,搓了搓,说道:“现在你需要练好基本功,任何一门功夫,只有打好基础才能进步。”

李轩被他的功夫所折服,规规矩矩就开始练起了扎马和蹲跳等基本功。不过他年纪还小,热情并不能持续太久,为了鼓励他,李光吉又答应带他去东溪河里捕鱼,说这也是僚人生说必备的一项技能。李轩咬牙坚持了半个时辰,总算将这一套基本功敷衍着练完了。

李光吉很是满意,又抱着他回到僚王宫,去自己的库房准备各种捕猎工具。打开房门向里张去,挂壁上悬着各种套头、毡笠、革巾、猎叉、挠钩、罟网和弓矢等,琳琅满目。李轩看得眼花缭乱,李光吉则如数家珍般给他介绍着每件工具的用法和它们被珍藏的理由,看得出来这里的每件东西都是有故事的。

在李光吉的指导下,李轩选好了一杆鱼叉,还配上了一个竹制的小笆笼。

来到僚人滩,李光吉带着他在礁石错落的浅滩里叉鱼。在学会了基本动作以后,李轩坚持要自己叉,却一连放跑了好多条大鱼。忙活了好半天却毫无收获,他觉得有些气馁,此时李光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阿轩,我们去深水里看看,那里更多。”

说着,他便去岸边拖来了柳叶舟。李轩有些怕水,死死扣住舟舷,李光吉顺着东溪河将小舟放向河中,一个鱼跃便栽进水中,动作十分熟络。李轩拍手给阿波助兴,不到盏茶时间,水中便陆陆续续扔上来好多鱼,蹦蹦跳跳的。

李轩生怕鱼跑了,赶紧凑上去,使劲按住鱼身,一一装入自己的小笆笼。小舟摇晃得厉害,他一个不小心便坐偏了重心,小舟翻了个底朝天,他也不幸呛了几口水,所幸李光吉见机得快,十分利索便把他放上小舟。二人就近靠岸,李轩全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笆笼里的鱼也跑掉了一半。

阿波说给他做烤鱼吃,便去四下里拾柴生起了火。他随身携带着特制的调料,做出来的烤鱼自然肉香味美,父子俩便倚靠在大石滩上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江面上,落霞孤鹜,水天一色,令人目不暇接。这美好的一天,终会令李轩的童年永生难忘。

以前,李隼大巫师一年也难得到务本堂来一趟,自从李轩在务本堂念书以来,他也破天荒来到学堂中向李攀教授嘘寒问暖,更是使尽了吹捧之能事,经常无话找话地请教一些问题。

李攀教授也深知,李隼醉翁之意不在酒,也索性假装糊涂。生活,在李轩看来,似乎每天都充满了新鲜。

经过了一天的修整,他已经忘掉了大部分的烦恼。他跟那些天天被逼着去应卯的学生不一样,他对世界天生就充满好奇,对李攀教授让他背诵的东西至少也是一知半解,这已经好于大部分纨绔子弟了。

新一天的学堂里,大部分的学生似乎都挂着一副怏怏不乐的表情,李布周围的座位似乎又空了几个,想是被他欺负怕了的贵族子弟们不敢再来上学了吧。

这种压抑的氛围在李轩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李攀教授却让他坐在新空出的位置上。察觉到李布那一副瞧着他如羊入虎口般喜笑颜开的嘴脸露了出来,李轩只得小心翼翼地尽量选择离他远一些的位置坐下。

李攀教授正在给学生们讲到《诗经》,他一个人讲得起劲,再加上以前在祠堂经常祝唱,竟然念着念着就哼唱了起来。

李攀教授自顾自地卖弄着,却让底下的学生们“阵亡”了一大片,一个个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

“刚刚讲的这首《小雅·鹿鸣》,谁会背了?”李攀教授用戒尺敲了一下桌案,声音不大,却震得每个孩子的耳朵都隐隐作痛,瞌睡一下子都醒了。

原来这李攀教授能文亦能武,只是宋代“重文轻武”之风太甚,李攀教授也未能免俗。当年李隼与李光吉各有所长,李隼爱文,李光吉擅武,所以李攀教授更偏爱李隼,虽不能指望他像当世的欧阳修、苏轼、司马光、王安石一类的大儒那般“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但也至少能留在族中“以文化育,重塑民风”。而与之相反,李光吉的文学造诣则比较肤浅,他更喜欢弓马骑射,李攀教授虽然也耐心传授,但内心里自然就不太青睐他了。

课堂上虽然很少有人挨过李攀教授的板子,但即使最调皮的李布,在看到李攀教授那副不怒自威的面容时,也都变得出奇的乖巧。李攀教授目光一扫全场,大部分人都缩起了脑袋。

“夫子,我来!我会背!”这时,却有个声音稚嫩的女孩毛遂自荐。小女孩约莫五岁,身姿婀娜,衬身的通裙上镶满了银片,正闪烁着亮光,正是李玉夫人的二女儿,叫作“李灵”。

或许是受传统礼教的影响,李攀教授并不看好这个女学生,平时李灵请教自己任何问题也闪烁其词,不想回答。因李玉夫人看女儿天生秉性好学,才好说歹说把她弄进了学堂,整个学堂里也只有她是唯一一个破格的女学生。

李攀教授老眉一轩,声音略带严厉,道:“那你背吧!”

李灵会意,信口便将一首《小雅.鹿鸣》朗朗背了出来:

“《小雅·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但背到了“德音孔昭”的时候丢三落四的毛病又犯了,实在想不起后半句究竟是什么。

正在这时,却听有人接了下去: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李攀教授寻声瞧去,却是李轩,他咳了一声,不置可否。李灵恍然大悟,接着一口气便将全诗背完: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随后,便向李轩投去了感激而钦佩的目光。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书童骆雨居然给李轩送来了一个竹篾编成的书箧,说是阿娅编的。这书箧四四方方,盖上织着古朴细腻的图案,层次感分明,着实让李轩爱不释手。

李轩并不知道,老娅之所以编出如此精致的图案,因为那图案就是她家族的图腾。他自顾自地把玩着端瞧了好一阵,不时把自己的书放进去又拿出来,心里只感觉美滋滋的。

“好漂亮啊!可以给我看看么?”一个女孩儿艳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听得这黄莺般的娇声,李轩不由得回头,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叫李灵的女孩儿。这女孩儿一身珠围翠绕,却让李轩无形中想要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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