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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北是我无悔的选择

2019-01-13袁宝麟

金秋 2019年11期
关键词:大西北西北上海

文/袁宝麟

主持人/纯朴 记忆邮箱:yuminjie611@163.com

我原在上海一家大型商业银行总行任职,捧着让人羡慕的“金饭碗”,过着老适意(上海话,意为非常舒适)的日子。其间,我曾有过3次调往外地的机会:一次是杭州分行的一位上海籍同事想和我对调,“天堂”杭州离我老家绍兴近在咫尺;一次是人事处征询我是否愿意调往天津,条件是工资调高两级;还有一次是南京举办华东物资交流大会,我去支援南京分行,分行挽留我在那里工作,应允给我一小院住房,还给我分一窝洋鸡(当时南京人养洋鸡成风)。我因留恋上海而回绝了他们,但在我27岁那一年却选择了贫瘠落后的大西北。

1952年初秋,潘汉年副市长代表上海市委向万名银行职工作动员报告,号召年富力强、有业务才能和工作经验的银行职工报名支援大西北。潘市长说,支援全国是中央交给上海的重大战略任务,希望志在四方的好儿女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建功立业,他那充满激情的讲话打动了许多年轻人的心,也深深地打动了我。

我回家和妻子商量,她爽快地说:“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嫁鸡随鸡,有苦我们一起去吃。”当时,上海还没有向全国成批输送建设人才的先例,长辈们听说我要去西北感到惊讶,说我“头脑发热”,“出风头”,问我:“你原来连‘天堂’都不去,现在怎么愿去西北了?”我告诉他们:“原来我考虑的是个人利益,现在是国家需要”。“两年来党的教育使我懂得,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人生价值的实现要与祖国富强、民族振兴结合在一起。”他们见我铁了心,都摇头说:“你可想好了,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大西北,是我无悔的选择。请大家放心,我不会被困难吓倒的,我也决不做逃兵”。

我报名被批准后,大家劝我暂时把住房、家具都留下,万一西北苦得受不了,回来还有个窝,但我却“破釜沉舟”:住房、家具让给了朋友,还割了阑尾,因为我右下腹偶有隐痛,听说西北医疗条件差,怕万一到了那里阑尾发起炎来会要命的。出院没过几天,我就携家带口昂首北上。同行的有2059名志愿者及其家属,分乘5趟专列,直驶西北。

专列到达西安后,按照人民银行西北区行的安排,大家各奔东西,有的进了大漠深处,有的上了雪域高原,有的去了河西走廊……我幸运地被分配在西安,进了陕西省分行。

我们到了西北各地以后,当地银行对我们的方方面面照顾得十分周到:尽量安排在城市里工作;给大家租好房子;与粮食部门商量特供部分大米;为了避免歧视和误解,陕西省分行还专门发出通知,统一称我们为“上海金融业响应祖国号召参加大西北建设的干部”。

然而,我惊讶地发现,在号称西北首府的西安,吃喝拉撒都是难题。我家三代人挤在两间低矮潮湿的土坯房里,夜幕一降临,顶棚上便成了老鼠的游乐场,下大雨时,屋里接水的盆盆罐罐便奏起了打击乐。没有厨房,只好在屋檐下搭块油毡,放个炉子,凑合着炒菜煮饭。全院只有一个臭烘烘的土茅坑,上厕还得排队等候。用水就更艰难了,得担着水桶到外面去挑,开始是水井,后来换成自来水站,同来的曾大姐家的保姆就是因为吃不了挑水这个苦而回了上海。9个月后,工资按规定重新定了级,我定为月薪72万元(旧人民币,折合新币72元,下同),在同来的人中算是比较高的,但与我在上海的工资相比只剩了个零头。我的妻子由“教书匠”改行当银行会计,因业务生疏,工资只定了42万元(30年后我们的工资才上调到原来在上海时的水平,而物价已今非昔比了)。

但艰苦的生活条件并没有动摇我们建设西北的初心,我和妻子不停地互相打气:不就是因为西北贫困落后才需要我们来建设的吗?随着建设的发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西北人民祖祖辈辈都这样生活,我们为什么不能?就是靠着这些朴素的认识和坚定的信念,我们终于闯过了“生活关”,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建设“第二故乡”的洪流中去。

西北的工作条件比起上海来也艰苦很多,一年有1/3的时间是在基层和农村,下去还得自己背铺盖,一走就是好多里,甚至几十里。有时蹲在农村几个月,别说理发洗澡,就连洗脚都成了奢望。有时睡在骡马店的大炕上,汗酸味、旱烟味、脚臭味常熏得我辗转难眠。不过,艰苦的工作环境虽折磨人,也教育人。1953年暮春的宁陕之行,我的心灵受到了一次洗礼。宁陕地处秦岭腹地,当时还没公路,进山出山都靠两条腿。那年全国银行推行一系列新的信贷结算制度,支行的同志感到“老虎吃天”,就到省行来搬“救兵”。于是,我们3个文弱书生(两个来自上海)脚蹬草鞋,从石泉县进山,在人迹罕见的林海中辗转走了两天,才蹒跚地摸到那个巴掌大的县城,3个人都几乎散了架。但令人高兴的是,我们一跨进支行大门,基层同志就忙着烧水让我们烫脚,给我们蒸了熏肉和白米饭,还为我们准备了簇新的被褥。一连几天,大家聚精会神地听我们谈政策规章、工作艺术,围着我们不停地问这问那,我们也毫无保留地把肚里的“半瓶子醋”全倒了出来。一次次的走基层,我看到了基层同志的渴望和对我的认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价值。我深切地感到:大西北虽然比上海艰苦得多,却比上海更需要我。

从1952年走进陕西,我一直铆足了劲在这片热土上连续耕耘了40年,还在学习探索中做了不少开创性的工作,如金融研究、外汇管理。虽然我只是为陕西建设增砖添瓦,但一砖一瓦上都凝聚着我的心血、镌刻着我的忠诚。

在西北工作期间,我曾有过一次调往江南的机会。我在参加全国专业会议期间,结识了华东某分行的一位同行,两人一见如故。有一年夏天,我在烟台学术研讨会上又遇见了他。分手前,他认真地对我说:“想回江南吗?到我们那里去工作吧,我们正在广招四方英才……”面对这个调回江南的难得机会,我动心了。但是,看到并肩战斗的“老陕”们,充满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坚守故土,发奋工作,我想,如果我违背当年扎根大西北的誓言,拍屁股走人,做了“逃兵”,不仅辜负了三秦父老的厚爱和期望,又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思虑再三,最终我把飞向江南的心紧紧地拽了回来。

2018年5月,东方卫视通过《上海支援全国》的编者,就当年上海金融业支援大西北的话题,对我追踪采访(《上海支援全国》是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2011年编的一本史料书,我应约撰写了上海金融业支援大西北的回忆录)。采访结束时,这位年轻记者好奇地问了我一个曾经被人问过N次的问题:“放弃繁华的上海,支援落后的西北,你后悔吗?”我毫不含糊地告诉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一选择是正确的,我无怨无悔。将美好年华献给最需要我的大西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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