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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车或四车
——一幅西夏文佛经扉画的省思

2019-01-13胡进杉

西夏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妙法西夏文诸子

胡进杉

一、问题的提出

佛经扉画并不是一种纯艺术,它是为了解说、铺陈佛经内容而制作的,因此所刻画的人物佛、菩萨、比丘、世俗信众及天龙八部等,及其相关的事和物,无一不是根据经典内容而绘制。虽然版面有大小之分,构图有详略之别,但若是绘刻相同的经典,关键的人、事、地、物理应一致,但如果有不同的呈现,则透露出佛经施印者对经典内容的不同解读,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的一幅西夏文《妙法莲华经》卷二扉画,即是如此。

此经是据鸠摩罗什之汉译本再译①史金波:《中国藏西夏文献》第6册,甘肃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32-135页。其注录之标题作《添品妙法莲华经》,按《妙法莲华经》为姚秦鸠摩罗什所译,《添品妙法莲华经》,乃隋闍那崛多和达摩笈多所译,此处正文经题作“例矖键葾瞲其(妙法蓮華經)”,译者款也作“奶磊棋入矖祇罚萇茸啥锡握(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译汉)”,因此注录标题应为《妙法莲华经》,而非《添品妙法莲华经》。,现存第二卷,馆藏编号为B11.055(1.17),刻本,经折装,高33.1厘米、宽10.6厘米,上下双栏,栏高18.6厘米,扉画四折,后有祝赞龙纹牌记三折,依次为“罏窾猜索羴螙(当今皇帝御印)”、“聻築綃蛙稅稌墅砈籑猜厚菐羴螙(仪天兴圣慈仁昭懿寿元皇太后御印)”、“料箍猜菐羴螙(正宫皇后御印)”。按仪天兴圣慈仁昭懿寿元皇太后,姓弘吉剌氏,名荅己,元武宗及仁宗之母,武宗至大元年(1308)向其上尊号“仪天兴圣慈仁昭懿寿元皇太后”,后仁宗即位,又于延祐二年(1315)再上尊号“仪天兴圣慈仁昭懿寿元全德泰宁福庆皇太后②百衲本二十四史《元史》卷一一六,《后妃传二》,台湾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23—1407、1408页。”,可知此经是1308至1315年之间,元朝皇室所印施,至于是武宗朝或仁宗朝就不得而知。

元朝为了统治和笼络西夏遗民,从世祖起就下令于杭州雕刻西夏文(河西字)大藏经(简称《河西藏》),直到仁宗皇庆元年前后五次共施印了190部西夏文大藏经,每部3620余卷③史金波:《西夏佛教史略》,台湾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182—183页。。但若把此卷《妙法莲华经》与留存的《河西藏》残本④从目前所公布的资料,可确认为《河西藏》有:《悲华经》卷九、《说一切有部阿毗达磨顺正理论》《经律异相》等十种,见崔红芬,《元杭州路刊刻河西字〈大藏经〉探析》《西部蒙古论坛》,2014年第2期,第20-32页。中的《悲华经》卷第九为例作比对,两者的版式并不一样,其异同列表如次:

妙法莲华经 悲华经装帧形式 经折装。高33.1厘米、宽10.6厘米,上下双栏,栏高18.6厘米。经折装。高33厘米、宽12.2厘米,上下双栏,栏高23.8厘米。扉画 4折,说法图及经变图各占一半,人物造型为汉式风格。 3折,只有说法图,人物造型多为藏式风格。西夏文祝赞龙纹牌记3折:1.当今皇帝御印2.仪天兴圣慈仁昭懿寿元皇太后御印3.正宫皇后御印4折:1.奉大元国天下一统世上独尊福智名德俱集当今皇帝圣寿万岁敕印制一全大藏经流行2.当今皇帝圣寿万岁3.太后皇后与天寿等4.奉敕大德十一年六月二十五日皇太子寿长使见千秋印大藏经五十部流行韦陀像 无 有经文上下双栏,每板5折,每折6行,行16字。经题下无函号板间接纸处有表示经名、卷次及板次的汉字上下双栏,每板5折,每折6行,行17字。经题下有函号“翙岁)”板间接纸处有西夏文函号,及表示经名、卷次及板次的汉字,间或有刻工姓字版面空白处刻有为防止搨害的卍字等图案

从上表的比对,此卷《妙法莲华经》并非属于《河西藏》的大藏本,而是一部单行本。其次,若从两者扉画人物线条的刀法(图1),龙纹牌记龙的造型(图2),以及祝赞文字笔画体势(图3),非常神似,应出于同一个刻印场所,因此《妙法莲华经》极可能同《河西藏》都是由大万寿寺所雕板,也许是《大宗地玄文本论》卷三题记所说的“于江南浙西道杭州路大万寿寺雕刊河西字大藏经板三千六百二十余卷、华严诸经忏板”中的“诸经”之一吧。

此扉画(图4)可略分为右二折之说法图与左二折之经变图,经变图以横曲线为界,又分为上、中、下三区块,图侧附刻西夏文题记,全图共十一则,每则之起始为汉文数字。

其中说法图除再次敷演卷一《序品》的法会情形,也点出本卷《譬喻品》“火宅喻”的缘起,而经变图主要绘刻“火宅喻”及“穷子喻”的内容,十一则题记译述如下:

1.一竃竛籒持絅猴耳蕽例笭絧蛃蹦虥帝(一、先益身子故,已闻此入妙,方授记心中)

“身子”是舍利弗(Śāriрutrа)的义译,彼为佛之大弟子,佛令其先听闻《妙法莲华经》,悟解一佛乘之理,再为授记成佛。

2.二篎挡笭腞絅残癌纝哺坝(二、又因未入者,请教再激促)

舍利弗祈请佛为一千二百余位小乘行者说一佛乘之理。

3.三緽莊縇沪嘻蒜蒜绕脑丑蘦袭淮秊(三、佛以火宅喻令各各深悟,此中四事)

佛应舍利弗之请,谓舍利弗往昔诸佛皆以种种因缘、譬喻方便说法,来化导大众,我今也当用“火宅喻”之譬喻,阐明一乘佛法之义,让诸智者因譬喻而得信解。“此中四事”即用以下四题记来说明“火宅喻”:

4.一戊揉秊莀蝴篎蟨蟨蛜煎(一、系执三界事,后种种苦难)

说三界如火宅,此中众生贪着三界之乐,现生及死后必受受种种苦。

5.二睪谍贝臼牡戊蓕稧瞭铜(二、于彼出权便,依爱说三乘)

父亲为救诸子出火宅,乃设权便告诸子彼等平日所爱之羊车、鹿车、牛车三种车,正在屋外,可速取之,三子闻言遂争相夺门而出,而免罹火难。

6.三泛葌嫉蝳臀挨蓕竀嫉铬(三、最后于立处,如实得一乘)

三儿逃出火宅后,其父改赐每人一大车。

7.四蔲蘦秊聮腞驾抵纝蘦堡(四、若疑此事者,果报复如是)

佛告诫弟子,若人不信或毁谤《妙法莲华经》,死后将受三恶道种种果报。

8.四淮菢瞪竛脑蘦袭镣盬竛堡被纝戊(四、四大弟子悟,此中俱如穷子悔,又三)

须菩提等四大弟子要说穷子喻,让未信者能明了一乘佛法之义旨。

9.一薉緽緂癿藂吞箥身骇筊(一、正佛知见,不堪济,密,闷绝)

长者欲将如“正佛知见”的家产给其独子,子不敢受,惧被执,闷绝倒地。

10.二贝矖谬谬瞪逗茫綃谬氨(二、教以小权法,断恼成小圣)

世尊知小乘行人一时无法教以大乘之法,遂用权便先授予声闻和缘觉小乘佛法,令其断烦恼,证得阿罗汉或辟支佛小圣之果位。

11.三籄葌緽緂癿纁哗例入帝(三、最后授无尽妙藏佛知见)

长者坐高堂上,集诸士绅为证,将如无尽妙藏佛知见的家产交予其独子。

上述图绘与如下其他宋元不同版本《妙法莲华经》卷2的扉画比较:

1.宋刊苏写本妙法莲华经①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2.宋刊大字本妙法莲华经②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3.南宋刻本妙法莲华经③翁连溪、李洪波主编:《中国佛教版画全集》卷二,中国书店,2014年,第90页。

4.夏仁宗人庆三年(1146)王善惠等刻《妙法莲华经》④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析、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上海古籍出版社:《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310页。(TK15)

5.元刊苏体本妙法莲华经⑤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最大的不同是有关“火宅喻”的图绘,即火宅外面的车乘,本经是四车(图5),但与它同时或早期的宋元刻本之扉画只有三车(图6-10),为什么所据的经典一样,竟有不同的描绘?有两种可能的情形,一是西夏译本和汉译本内容不同,一是内容相同,但对经文解读有异。

二、西夏文译本相关内容考察

“火宅喻”是法华七喻之一,内容谓有大长者,财富无量,某日宅舍起火,长者之诸子于火宅内乐着嬉戏,不知不觉。长者为救诸子出于火宅,乃设方便,谓屋外有羊车、鹿车及牛车,欲赐诸子。待诸子奔离火宅,长者乃各赐一大白牛车。于此譬喻中,火宅比喻三界,谓三界为五浊、八苦等苦恼所聚,无法安住;诸子比喻众生,谓众生贪着三界,耽于享乐之生活,不知处境之危险;长者比喻佛;羊车比喻声闻乘,盖此乘行者修四谛行以求出离三界,但欲自度,不顾他人,如羊之奔逸,竟不顾后群;鹿车比喻缘觉乘,此乘行者修十二因缘以出离三界,略有为他之心,如鹿之驰走,能回顾后群;牛车比喻菩萨乘,此乘行者修六度行,但欲度人出于三界,而不欲自出,如牛之荷负,安忍普运一切;大白牛车比喻一佛乘①慈怡:《佛光大辞典》,佛光出版社,1989年,第558、1495、6812页。。此图所绘者,于汉译本《妙法莲华经》卷二譬喻品第三有两段,一是长行,一是重颂。长行如次:

尔时长者即作是念:此舍已为大火所烧,我及诸子若不时出,必为所焚。我今当设方便,令诸子等得免斯害。父知诸子先心各有所好种种珍玩奇异之物,情必乐着,而告之言:汝等所可玩好,希有难得,汝若不取,后必忧悔。如此种种羊车、鹿车、牛车,今在门外,可以游戏。汝等于此火宅、宜速出来,随汝所欲,皆当与汝。尔时诸子闻父所说珍玩之物,适其愿故,心各勇锐,互相推排,竞共驰走,争出火宅。是时长者见诸子等安隐得出,皆于四衢道中露地而坐,无复障碍,其心泰然,欢喜踊跃。时诸子等各白父言:父先所许玩好之具,羊车、鹿车、牛车,愿时赐与。舍利弗!尔时长者各赐诸子等一大车,其车高广,众宝庄校,周匝栏楯,四面悬铃;又于其上张设幰盖,亦以珍奇杂宝而严饰之,宝绳绞络,垂诸华缨,重敷蜿蜒,安置丹枕。驾以白牛,肤色充洁,形体姝好,有大筋力,行步平正,其疾如风;又多仆从而侍卫之。所以者何?是大长者财富无量,种种诸藏悉皆充溢,而作是念:我财物无极,不应以下劣小车与诸子等。今此幼童,皆是吾子,爱无偏党。我有如是七宝大车,其数无量,应当等心各各与之,不宜差别。所以者何?以我此物,周给一国犹尚不匮,何况诸子!是时诸子各乘大车,得未曾有,非本所望①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析、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上海古籍出版社:《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314页(30—9)第1行至(30—10)第6行。。”

重颂内容为:

是时长者,而作是念:诸子如此,益我愁恼。今此舍宅,无一可乐,而诸子等,耽湎嬉戏,不受我教,将为火害。即便思惟,设诸方便,告诸子等:我有种种,珍玩之具,妙宝好车,羊车鹿车、大牛之车,今在门外。汝等出来,吾为汝等,造作此车,随意所乐,可以游戏。诸子闻说,如此诸车,实时奔竞,驰走而出,到于空地,离诸苦难。长者见子,得出火宅,住于四衢。坐师子座,而自庆言:我今快乐!此诸子等,生育甚难,愚小无知,而入险宅。多诸毒虫,魑魅可畏,大火猛焰,四面俱起。而此诸子,贪乐嬉戏。我已救之,令得脱难。是故诸人,我今快乐。尔时诸子,知父安坐,皆诣父所,而白父言:愿赐我等,三种宝车。如前所许:诸子出来,当以三车,随汝所欲。今正是时,唯垂给与。长者大富,库藏众多,金银琉璃、砗磲玛瑙,以众宝物,造诸大车。庄校严饰,周匝栏楯,四面悬铃,金绳交络。真珠罗网,张施其上,金华诸璎,处处垂下,众彩杂饰,周匝围绕,柔软缯纩,以为茵蓐。上妙细 ,价直千亿,鲜白净洁,以覆其上。有大白牛,肥壮多力,形体姝好,以驾宝车。多诸傧从,而侍卫之。以是妙车,等赐诸子。诸子是时,欢喜踊跃,乘是宝车,游于四方,嬉戏快乐,自在无碍②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析、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上海古籍出版社:《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册,第317页(30—15)第16行至(30—16)第18行。。

西夏文亦作长行③史金波:《中国藏西夏文献》第6册,甘肃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69页(60—18)第5行至第170页(60—20)第11行。及重颂④史金波:《中国藏西夏文献》第6册,甘肃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73页(60—31)第1行至(60—32)第13行。两种,先译录如下,再作两种文本之比对:

彼时长者,又作是念,此舍被大火所烧,我及诸子等不速出,则必定火中烧,我今施设一方便,父自知诸子先各自有所爱嬉戏之殊妙宝物,我宣告彼,则必定贪爱,立即欲出。父告诸子:汝等先所爱难得之嬉戏之殊妙宝物,若不取,往后所思慕之如是种种之羊车、鹿车、牛车必定亦不可得,今在门外,快来游戏,汝等速从此火宅中出,依意所需,我皆悉给。彼时诸子,父所许嬉戏宝物,与自心相应,悉自互相推挤驰走往来,自火宅中出。彼时,长者见诸子安稳出已,皆各于四衢道中空地坐,又无障碍,故心腹安稳,心喜踊跃。时诸子等各自向父告言,父先许嬉戏善宝器,请依时给予。舍利子,彼时,长者予诸子等各一同样大车,彼车高广,以众宝严饰,栏楯围绕,四面垂铃。于彼车上张设幰盖,彼亦以种种殊胜杂宝庄饰,宝绳交络,垂诸花缦,敷张锦绣毡垫,放置妙雅之枕,令白牛拉之,彼牛色净肥美,身容美丽,怀大威力,行远善雅,宛如疾风。彼大长者食物及种种诸库藏悉皆已满,心中作念,我有无限食物,我不应予诸子等下劣小车,今此婴孩皆是我子,我爱惜之情等齐,我有如此无量七宝大车,当以平等心各自给予,不应作高下。此者云何,我此食物给予一国人士,亦无能使尽,又予诸子,岂有尽处?彼时诸子得彼物,非所意,得未曾有,故各自往大车处。

西夏文重颂内容为:

彼时长者,如是作念,诸子如此,我增忧恼,

今此室墙,无一堪爱,此诸子等,爱游戏故,

不解我言,虽未烧害,立即思念,设诸方便。

告诸子等,我今种种,珍妙戏器,妙宝好车,

我有羊车,鹿车牛车,今在门外,汝等当出。

我为汝等,依汝所爱,造作此车,乳等来戏。

诸子闻说,如是诸车,立即驰走,奔驰而出,

各来露地,离诸苦祸。长者见子,火宅中出,

在四街道,坐狮子座,欢喜告曰,我心平息,

此诸子等,养育最难,愚幼无知,自入危宅,

多诸毒虫,有魍魉怖,火燄炽盛,四方齐起,

此诸子等,耽爱游戏,已救彼等,因免惑故,

告于诸人,心已平息。彼时诸子,知父所坐,

皆往父处,对父告曰,汝先已许,诸子出时,

三种宝车,汝言我给,今是与时,当作给予。

长者大富,多有宝藏,金银琉璃,砗磲玛瑙,

以众宝物,造诸大车,装校严饰,栏楯围绕,

四面垂铃,金绳交络,真珠璎珞,张施其上,

金花诸缦,诸处垂悬,条条杂绢,前后围绕,

柔软绫锦,以彼作褥,妙细白 ,价有千亿,

白净鲜洁,覆盖其上,有大白牛,肥美大力,

身体殊妙,使拉宝车,诸侍从者,头尾侍奉,

如是妙车,平等予子,诸子彼时,心喜踊跃,

坐宝车上,游行四方,嬉戏娱乐,自在无碍。

从上述汉文西夏文两种文本比较,虽有少许字词不同,但所谈及的关键人、事、物,如长者、长者三子、羊车、鹿车、牛车、白牛等都一致,只是西夏文的牛车的牛和白牛的牛,用了不同的字,前者为“篒”,后者用“删”。这两字于现存的《文海》中,“篒”为被解释的大字:

篒,妊崇癟崇,篒落敖蒜慨蒜笘蛥袭篒疥蒜。

“牛,牛下牛下,此者,丑也,牛也,牲畜中牛名也①史金波等:《文海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286、287、513页。。”

而“删”则只出现在字义解释和字形构造部分,有三则,录之如下:

1.碗,藊纳笝纳,碗落删蒜榷蒜,笝谍妒蒜

“牛,象左畜左,此者牛也牛也,畜之谓也②史金波等:《文海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144、403页。。”

2.埋,蜡纳删笒,埋落赦塌耇锁蒜飞紖砵蜙谍妒蒜。

“贵势,帝左牛全,此者强力也,势力也,强健能拒之谓也③史金波等:《文海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157、413页。。”

3.茒,苂緵脄篒,茒落脄牡茒删艬藂腞蒜。

“(牛)杠,(牛样)头农牛,此者农用(牛)杠,牛拉犁者也④史金波等:《文海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201、449页。。”从以上之解释,篒指的是一般的牛⑤如碈篒(牛马)、篒耟皻(牛羊鸡)、篒垄(牛角),见李范文:《夏汉字典》,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第365页。,而删是指强而有力壮健的牛⑥如删豺(野牛)、菢删腲(大牛王),见李范文:《夏汉字典》,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第886页。,用来区别菩萨乘的牛车和一佛乘的牛车。

三、三车与四车之论辩

既然西夏文和所据以翻译的汉文原本并无差异,那么是对经文的解释有所不同。关于“火宅喻”的解释,向来有三车家和四车家之分。

按《妙法莲华经》是早期大乘佛教的重要经典之一,大约形成于公元一世纪前后,时值新兴的大乘佛教与旧有的小乘佛教之间展开激烈争论的时期,本经站在大乘佛教的立场,通过调合大小乘间的矛盾,把小乘思想融合于大乘之中,提倡一乘佛教,此一乘是相对于声闻、缘觉,菩萨三乘而言。此中的三乘,其菩萨乘和一乘,是相同还是相异?主张相同的是三车家,认为一乘和菩萨乘都是大乘。但四车家虽认为一乘是大乘,但大乘中,却有与一乘相异的大乘。如维摩经等初期大乘经典,是排挤小乘佛教显示大乘为最胜的经典,像这样的大乘,是一“大小对立的大乘”,因其不能救济声闻乘、缘觉乘,故不能说是一乘。“火宅喻”中将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譬以羊车、鹿车、牛车,将一乘譬以大白牛车。此中,作为菩萨乘的牛车,和作为一乘的大白牛车,前述的三车家将其视为相同,但视三车中的牛车和其后的大白牛车是不相同的,是为四车家⑦平川彰等、林久稚译:《法华思想》,台北文殊出版社,1985年,第13—15页。。

最早出现的是四车说,由梁代光宅寺之法云(467-529)首倡,隋代天台智顗(538-597)继之,后三论宗之吉藏(549-623)不服法云、智顗之说而立三车说,其后法相宗之窥基(632-682)亦立三车说,最后,唐代华严宗之法藏(643-712)乃破吉藏、窥基之论,而立四车说⑥蓝吉富:《中华佛教百科全书》,中华佛教百科文献基金会,1994年,第477—478页。。

《河西藏》的刻施与元代西夏佛教的宏传,离不开白云宗的努力,这已为学界之所共识⑦参见孙伯君:《元刊〈河西藏〉考补》,《民族研究》2011年第2期,第56—63页;孙伯君:《元代白云宗译刊西夏文文献综考》,《文献》2011年第2期,第146—157页;王菡:《元代杭州地区刊刻〈大藏经〉与西夏的关系》,《文献》2005年1月第1期,第111—118页。,则本经的施印当必与白云宗有密切的关系。白云宗又称云宗,北宋大观(1107-1110)年间,孔子第五十二代孙西京(今洛阳)宝应寺僧清觉(1043-1121)创立于杭州白云庵,其后流行于江南一带,至元代,蔚为一大教团,徒众多达数十万人,朝廷为其专设白云宗摄所,别置白云宗僧录司,任命其主寺南山普宁寺住持为僧录。清觉着有《证宗论》《三教编》《十地歌》《初学记》《正行集》,作为白云宗立教的理论依据,前三者已佚失,《正行集》主张儒、释、道三教调合,偏向世俗人间道的实践,《初学记》则论述步入解脱道的宗教实践。此二书曾奉元仁宗之命,收录于《普宁藏》中,而《正行集》更译成西夏文流通①孙伯君:《西夏文〈正行集〉考释》,《宁夏社会科学》2011年第1期,第87—94页。。

清觉认为“佛道不可不学,生死不可不忧”,而欲学道有成,莫离“十地三乘”,其徒孙道安的注解,三乘指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十地为十个阶段的果位,即:(一)须陀洹果、(二)斯陀含果、(三)阿那含果、(四)阿罗汉果、(五)辟支佛果、(六)远行地、(七)不动地、(八)善慧地、(九)法云地、(十)妙觉地,前四地为声闻乘,第五地为缘觉乘,第六至第九为菩萨乘,第十地为佛乘,并将前九地判为渐教,是能修之因,第十地为顿教,是所修之果。故说“于一佛乘,分别说三②清觉:《初学记》,见《卍续藏经》第112册,台北心文丰出版有限公司,1995年,第112册,第888—890页。”。其中声闻乘“真是渐教小乘,理合一身自度,譬如驱羊拽车,独自牵出火宅。”道安解释说,羊非是驾车之器,表示阿罗汉果位道力卑薄,未达大乘深妙,不堪为人法师,且可自度而已③清觉:《初学记》,见《卍续藏经》第112册,台北心文丰出版有限公司,1995年,第112册,第898页。。至于第五辟支佛果的缘觉乘,清觉说“第五辟支佛果……渐教二乘了毕,到此缘觉最尊……独觉独自知觉,未可为人师范,犹如将鹿拽车,独自牵出三界。”道安说鹿亦非驾车之用,即不堪为人师范,只可自度而已④清觉:《初学记》,见《卍续藏经》第112册,台北心文丰出版有限公司,1995年,第112册,第899页。。到了“第八善慧地”生在佛家,受灌顶法王子之职位,理合说法度人,比喻为大牛之车,“第九法云地……名为等觉大乘,乃是法师正位,露地车驾白牛。”此即以牛车比喻第八地,大白牛车喻第九地,道安之释亦强调二者之不同:“前位云大牛之车,乃临门三车中所许之者,有名无实,今云露地牛车,乃四衢所授者,方是实果,与前牛车,黑白有异。⑤清觉:《初学记》,见《卍续藏经》第112册,台北心文丰出版有限公司,1995年,第112册,第902—903页。”

白云宗属华严宗之一派,再从以上清觉的说法,实源自法藏①法藏认为断三界之烦恼业、离分段生死而证得之声闻涅槃,为声闻乘之体,喻为羊车;断三界之烦恼业、离分段生死而证得之缘觉涅槃,为缘觉乘之体,喻为鹿车;断三界之烦恼及所知二障、离分段生死而证得之不退,为菩萨乘之体,喻为牛车;以诸法圆融无碍之无尽法界教义为一乘之体,喻为大白牛车,见蓝吉富:《中华佛教百科全书》,中华佛教百科文献基金会,1994年,第477-478页。,故于三车四车之说,主张四车,因此在扉画上特别刻出大白牛车,以强调唯一之佛乘。

四、结语

早在西夏时期《妙法莲华经》的汉译本在西夏国内已很流行②孟列夫著、王克孝译:《黑城出土汉文遗书叙录》,宁夏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8页。,且传世的西夏佛典中,亦以本经的版本种类最多。西夏时期也曾将《妙法莲华经》两度译成西夏文③崔红芬:《英藏西夏文〈妙法莲华经〉研究》,《普陀学刊》第二辑,2015年,第283—312页。。夏人旺普信于西夏文《妙法莲华经‧序》中说:“《妙法莲华经》者,如来之秘藏也……集二藉乘,入一真中,文才高广,与须弥山等,义趣幽深,与大海水同,先演三周,诸乘一乘中集,后宣七喻,五性独性中入。”另人庆三年(1146)刻印的汉本施经发愿文,也强调此经的高妙:“粤以《莲经》者,入不思议之妙法也……二十八品,皆觉皇宣演之书,七万余言,咸真圣玄微之理……诵之则舌变红莲于亿年,供之则帙放华光于满室。诚释门之扃钥,真苦海之津梁④史金波:《西夏佛教史略》,台湾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141—142页。。”在《天盛律令》第十一卷第九门第一条也规定,凡僧人所属童子,能诵《莲花经》、《仁王护国》等二部佛经及种种敬礼法,梵音清和,则寺院所属职官,可上报功德司,再呈中书,经审批通过,方得为僧⑤王天顺:《西夏天盛律令研究》,甘肃文化出版社,1998年,第139页。,可见西夏信徒对《妙法莲华经》的尊崇及其宏传之盛。

西夏亡后,佛教很快地在河西地区恢复并非常地繁荣兴盛,蒙元时期,西夏字也仍在河西地区继续使用,这也促成《河西藏》等西夏文佛经的雕造,和大量印施于该地区⑥崔红芬、文志勇:《西夏的灭亡及西夏佛教对蒙元时期河西地区的影响》,《敦煌学辑刊》2006年第1期,第107—118页。,而本经单行本的流通亦是理所当然了。

其次,西夏接受中原佛教,同时也受汉传佛教各宗派的影响,而西夏王朝对各种宗派都是尊重提倡的。主要的宗派有华严宗,西夏历来崇敬五台山寺,并依据内地五台山寺在贺兰山修建五台山寺,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和华严宗有密切的关系,华严宗实际创始人法藏(643-712)曾作《华严传》,贺兰山佛祖院刻印了许多华严经论,故可推想华严宗在西夏佛教有较大的影响⑦史金波:《西夏佛教史略》,台湾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137—138页。。

白云宗既是华严宗之支派,也是元初西夏文佛经刻印的主事者,自然于本经扉画本着法藏、清觉的四车思想,绘刻出来。但如本文所述,在本经前或同时的扉画都只有三车,这四车的构图是本经所独创的吗?“西夏灭亡后,大量的僧侣从贺兰山南下杭州,加入了白云宗。①孙伯君:《元代白云宗译刊西夏文文献综考》,《文献》2011年第2期,第146—157页。”“当时主持和参预在大万寿寺刻印佛经的人员中有不少是西夏的遗民。②崔红芬、文志勇:《西夏的灭亡及西夏佛教对蒙元时期河西地区的影响》,《敦煌学辑刊》2006年第1期,第107—108页。”这些遗民故土西夏国的敦煌,其莫高窟有关《妙法莲华经》的《譬喻品》的壁画多达28窟③贺世哲:《敦煌石窟全集》七《法华经画卷》,香港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250页。附录一:敦煌石窟法华经变各品统计表。,其中关于“火宅喻”的壁画,画四车者有三:第420窟,隋代所凿,窟顶南坡(图11),第419窟隋代所凿,人字坡之西坡(图12),以及中唐第159窟的南壁(图13)④贺世哲:《敦煌石窟全集》七,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6、28、34、98页;杨雄:《敦煌石窟艺术》,《莫高窟第四二〇、第四一九窟》,江苏美术出版社,1996年,第173、174、205、206页。,这些遗民除了将敦煌的壁画做为模仿外,是否也以此寄托故国之思呢?

这种四车的构图,除了稍后至顺元年(1330)僧元浩《妙法莲华经》写本的扉画⑤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图14)与之相同外,元、明、清的版本再也没出现(图15、16)⑥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因此,从宋代以来的刻本、抄本,都以三车为主,这就表示都宗三车家之说吗?倒也未必,盖三论宗中唐之后,已被并入天台宗,而法相宗唐后亦即趋式微,乏人问津,故其三车主张难为主流,如是“火宅喻”的三车,只是画因地的声闻乘、缘觉乘和菩萨乘,至于果地代表佛乘的大白牛车,则省略不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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