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砂医家黄堂五运六气学术经验初探❋
2019-01-09陶国水顾植山孔令晶
陶国水,顾植山,陆 曙△,吴 波,孔令晶
(1. 南京中医药大学无锡附属医院,江苏 无锡 214071; 2. 无锡市龙砂医学流派研究所,江苏 无锡 214071; 3. 山东省中医院,济南 250014; 4. 南京中医药大学,南京 210046)
重视五运六气的临床运用,是龙砂医学流派的一大特色,历代龙砂名医对五运六气理论的研究和应用著述颇丰[1]。
黄堂字云台,清代无锡人,乾隆四十年(1775)邑痒生。自幼随父学习《灵枢》《素问》《伤寒论》《金匮要略》等篇章,及长受业于缪松心[2]。黄堂为清季著名龙砂医家,临床善用运气学说。
《黄氏纪效新书》为黄堂医案选集,他在自序中说:“恪遵师训,临证辄记,迄于今三十五六稔矣。其间亦有得心应手之处。门第来游又多勤学好问,三余之暇,摘取多方,名曰纪效。[3]”另外,《吴中珍本医籍四种》中《缪松心医案》附录《三余纪效》,根据《黄氏纪效新书》“自序”以及比对有关医案,笔者认为《三余纪效》当为黄氏医案。
《黄氏纪效新书》《三余纪效》中记载了很多运气医案,具有较大临床价值,今探讨如下。
1 正确解读运气司天在泉理论
运气理论中针对不同值年的岁运、司天、在泉,有其特定的运气致病特点与发病倾向性。推判岁气有一个基本的程式,如寅申之岁,少阳相火司天,厥阴风木在泉;巳亥之岁,厥阴风木司天,少阳相火在泉。很多学者根据《素问·六元正纪大论》 “岁半之前,天气主之;岁半之后,地气主之”载述,认为司天通主上半年,在泉通主下半年[4]。笔者认为这是现代学者的误读。从临床实际看,司天、在泉与一年岁气都有关,只是影响的权重不同。
研究发现,黄堂临床亦不拘泥司天之气通主上半年,在泉通之气主下半年。如《黄氏纪效新书·疟》周案记载:“大疟根深道远,寅申巳亥为厥阴。[3]”黄堂统论“寅申巳亥为厥阴”,而未明确区分司天、在泉,可窥黄堂乃从临床实际运用运气理论之一斑。
2 基于运气理论指导临床实践
2.1 结合常位推演分析病机
《素问·六节藏象论》云:“不知年之所加,气之盛衰,虚实之所起,不可以为工也。”《素问·五常政大论》言:“必先岁气,无伐天和”,要求医者需熟悉运气理论。
《黄氏纪效新书》僧咳血案载:“今年土运,燥金司天,起自失音,渐延咳呛、失血,时觉咽痛。”黄堂分析病机为“体质水亏,春升木旺,木反刑金”。 《三余纪效·痰火》载周某:“眩晕脘闷”[5]59,黄堂认为由于“今当春升司令,水不涵木”[5]59,故 “议养阴息风”[5]59。
此外,《三余纪效·消渴》针对陈某“消渴一年,形神渐瘦,溲多腻浊”[5]61。黄堂从运气角度分析 “今年火运,少阳司天”“此阴精少奉,少亏阳亢,亢则害也”[5]61,提出“壮水之主,保本之道”[5]61治则,进而运用“知柏八味丸加麦冬、嘉定花粉”[5]61。
黄堂不仅内科疾病重视运气理论,外科疾患也重视运气。《黄氏纪效新书·外科·附卷》载华案:“肠痈溃后,大便不通,舌燥而不黄,医药罔效。[3]”黄堂考虑“今年火运,燥金司天”[3],而“大肠燥金,胃为阳土,燥者愈燥”[3],故“宜柔宜降是矣”“宜复脉法”[3],给予“复脉汤减去姜、桂,加乌芝麻、玫瑰露”[3]。
黄堂善于根据运气理论探讨病机、拟定治则,是对中医“天人相应”整体观和“三因制宜”辨治思想的实践。
2.2 注重节气节律影响发病
运气周期节律变化中包括时令节序变化,黄堂临床中重视时令节气变化对疾病的影响,诸如“恐交节变剧耳”等语频频出现于脉案。
如《黄氏纪效新书·虚劳》徐案“复感邪”,提出“值夏至将来之候,愈宜静养,迎其生气”[3]周案复诊载“前方扶中益气,胃纳颇旺,咳亦稍减,所虑痿弱,脉不符”[3],提出“夏至节宜慎”[3],施以“黄芪、麦冬、茯神、川石斛、南枣、党参、橘红、炙草、五味子”[3]。
《黄氏纪效新书·噎嗝反胃》谢案载:“今交大节,人身小天地亦随之而变迁。此所谓开而复阖,阖即闭之意也。扶正开痰利窍,以尽人工。[3]”《黄氏纪效新书·泄泻》张案载:“长沙脉法云,木乘土为纵,水乘脾为横,土之虚宜矣。且困呕吐伤胃,泄泻伤脾,将交土旺用事。大节凡困乏之体,最为吃紧,拟宗古法,调脾胃为第一义,扶过大节,望其好音。人参、茯苓、广皮、谷芽、益智仁、于术、半夏、木瓜、砂仁、玫瑰露。[3]”凡此不一一列举。
2.3 运用标本中气分析病因
标本中气及其从化理论是运气学说中的重要内容。《素问·至真要大论篇》言: “百病之起,有生于本者,有生于标者,有生于中气者,有取本而得者,有取标而得者……言标与本,易而勿损,察本与标,气令可调。”
《黄氏纪效新书·肝胃》周案载:“前以辛酸两和有效,据云病则瘕攻作胀,气上撞心,饥不欲食,皆厥阴为病显然,正经旨风气主之,中见少阳,拟苦辛开泄为主。左金丸、金铃子、延胡索、香附、青皮、白芍、广郁金、炒山栀。[3]”张案载:“阴虚之体,值风木在泉,上有少阳火亢,食入易吐,目横之征,然曾见红,辛燥难进,取酸先入肝,而宜于胃者。木瓜、霞天曲、茯苓、神曲、橘白、乌梅、建莲、白芍、谷芽。[3]”可见黄堂对标本中气理论运用之娴熟。
2.4 注重病象运气灵活合参
基于运气理论指导临床,不可简单机械推算,需要结合气象、病象、证象等相互合参,以期更加准确。
黄堂临床采纳病象、运气合参以推判病机,实乃能灵活用运气者。于《黄氏纪效新书·肝风》杨案可窥其精:案载杨某,因“操劳过度,肝肾内亏”[3],出现“起自齿痛”,进而 “入春头风唇麻,延及四末”[3],症见“舌光无苔,呕吐不欲纳,不大便”[3],乃由“水不涵木,阳升犯胃,胃为阳土,宜降宜柔,有升无降,胃气失其下行之常度,故见象若此”[3]。黄堂分析杨某所现病象,与“今际木旺君火主气”[3]的运气特点相符,进一步分析病机,“变端叵测,滋燥两难”[3],遂“姑拟《金匮》麦门冬汤为法,参以酸甘化阴”[3]。
2.5 重视运气脉象变化关系
《素问·六微旨大论》言:“气,脉其应也。”五运六气脉法对脉形的四时变化有着更丰富、更细致的描述,且脉形变化早于气候、物候的变化[7]。
《伤寒论·卷第一·平脉法第二》说:“脉有三部,阴阳相乘,荣卫气血,在人体躬……随时动作,效象形容。春弦秋浮,冬沉夏洪,察色观脉,大小不同。”黄堂十分重视运气脉的变化,察先机以指导临床。
《黄氏纪效新书·咽喉》钱案载:“冬得春脉,是木火少藏,上凌肺金,咳呛失音,咽痛偏左”[3],针对此“理宜滋养,预培其本,不致交春变剧。人参固本丸加川贝、知母、秋石、鸡子清(用川连末三分伴)猪肤汤代水”[3]。
《素问·玉机真藏论篇》曰:“冬脉者肾也,北方水也,万物之所以合藏也,故其气来沉以搏,故曰营,反此者病”。冬季人体阳气以精的形式蛰藏,是顺应生长化收藏的正常时序。《素问·金匮真言论篇》说:“故藏于精者,春不病温”,反之则出现“冬不藏精,春必病温”,实际上这也属于运气理论中的伏邪范畴。
清代龙砂医家柳宝诒深得运气学说精髓,在《温热逢源》中专论伏气温病,认为温疫病因乃寒郁热化,“所受之寒,无不伏于少阴”。另一位龙砂医家朱莘农所论“夹阴伤寒”,认为“盖缘先天少阴之素虚,偶一不慎,而寒邪直中虚处”,都认为伏邪发病与少阴有关。
黄堂在钱案中用鸡子清、猪肤汤等药也是从少阴论治,而其则根据脉象上出现“冬得春脉”判定病因,足见其经验之丰富。
3 结合运气用药与《司天方》谋
基于运气理论分析病机、拟定治则大法,最后要落实到用药上。《黄氏纪效新书·产后》王案载:“产后营虚,手足麻木,且恶寒,经言:阳维维于阳,阴维维于阴”[3],适逢“春之令,木少滋涵,其咎显然”[3]遂处以“熟地、巴戟、牛膝、虎骨、归身、苁蓉、桂枝、桑枝”[3]。此案用药,颇与《三因司天方》之苁蓉牛膝汤似。
苁蓉牛膝汤(苁蓉、牛膝、木瓜、白芍、熟地、当归、甘草各一钱,生姜三片,大枣三枚,乌梅一枚,鹿角一钱),乃为六丁年岁木不及所立。龙砂医家缪问注释该方曰:“但肾为肝母,徒益其阴,则木无气以升,遂失春生之性;仅补其阳,则木乏水以溉,保无陨落之忧,故必水火双调,庶合虚则补母之义。[6] 234”“苁蓉咸能润下,温不劫津,坎中之阳所必须;熟地苦以坚肾,湿以滋燥,肾中之阴尤其赖,阴阳平补,不致有偏胜之害矣。再复当归、白芍辛酸化阴,直走厥阴之脏,血燥可以无忧”[6] 234。
上案王某,产后营血亏弱、肝肾不足,适厥阴风木之气当值,而又当春应生发之时,如果一味滋阴则会有碍升发,缪问对苁蓉牛膝汤的分析,正合王某病机,黄堂处方用药与苁蓉牛膝汤之意不谋而合。
4 一则诊治风温运气脉案赏析
《黄氏纪效新书·风温》载:戴,二十岁右, 肝阳郁勃变幻,挟风温外侵,入春风木司升,内火自燃,牙龈肿腐,疮疡频发,每于入夜,先呼欠而后烦躁,不得寐,渐及血分,便血溲痛,皆脏府相连咎征,身无大热,头重耳鸣眩晕,脉形浑大,风阳不息,转厥甚易也,理宜和阳育阴法。石决明、元参、鲜生地、黑栀、金银花露、方诸水、丹皮、 草梢、茯苓、料豆衣煎代水。二诊:前议和阳育阴法,先得汗,寒热往来,疹疡遂解,小便通而不痛,乃属表里畅达之机,细绎病情,起自牙龈腐烂,继而便血,发作有时,其为郁勃之火奚疑,经旨亢则害也,厥阴与少阳为表里,冀其由枢转阳,脉仍弦数浑大不爽,频频噎塞呕恶,皆是风阳变幻之证,所虑者热盛生风,转厥甚易。羚羊角、夏枯草、丹皮、茯苓、郁金、石决明、钩钩、黑栀、橘红、竹茹。三诊:今年木运,湿土司天,化风化火,牙龈痛肿,咽喉窒塞,呵欠寒冷汗泄,午后□胀,晨起泪下则适,小便赤痛,经少紫色。皆木郁乘脾侮胃,彻上澈下之征,病情错杂,先理其用,后调其体。川连、神曲、川朴、木瓜、泽泻、香附、山栀、茯苓、沉香片。四诊:前从运气司天立方,胀泄均减,然寒热汗泄疹瘰,小溲频数不利而浊,犹是温从火化之咎征,少阳为枢,又为游行之部,经训昭然。丹皮、川连、神曲、查炭、车前子、黑山栀、香附、茯苓、荷杆。
本案是较为完整的运气医案。首诊兼顾“入春风木司升”的运气特点,二诊从开阖枢理论出发,据“厥阴与少阳为表里”“冀其由枢转阳”, 少阳为阳之“枢”,若少阳失却转枢之责,气机升降失调,气化失常,百病始生。如《素问·六微旨大论》言:“升降息则气立孤危”。三诊从“今年木运,湿土司天”运气特点考虑,易“化风化火”“皆木郁乘脾侮胃”,病情复杂,故而“先理其用,后调其体”。四诊指出“前从运气司天立方,胀泄均减”,针对余症继续从“少阳为枢”立论;整个治疗过程思路清晰,步步为营,从此案可以窥黄堂对运气理论运用之娴熟。
5 结语
综上所述,黄堂临证善于运用五运六气学说并有发挥,能灵活运用运气司天在泉理论,注重运气理论分析病因病机、拟定治则治法,注重病象、脉象等变化与运气的关联等,同时对于妇人胎前、产后疾患中注重运气学说的指导价值别具特色。
另外,从《黄氏纪效新书》“泄泻”程案、“虚劳”邹案、《三余纪效》“肝风”廉案等效案中,诸如“际此土旺之期,坤厚日虚,何以为资生之本”[3]、“湿土司令,宜顾脾胃”[3], “际此湿土司令,当扶中为主”[5]54等载述,可见黄堂能将运气临证思维与脏腑辨证、重视后天脾胃诸论很好结合。
黄堂临证重视运气学说,一则与龙砂医家“重视《黄帝内经》五运六气理论的临床运用”特色一脉相承[8];二则与乃师缪松心的影响不无关联。缪松心即缪宜亭(1709-1793),名遵仪,号方彦,堂名松心,清季江苏吴县人,与叶天士、薛生白齐名,有“吴中三家”之称。缪氏对运气学说多有默运,《缪松心医案》中载录很多运气医案。
限于学术水平和资料掌握有限,有关黄堂运气学术经验有待日后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