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夏

1

林子说：“昨天，我妈背着我爸偷偷看他的手机，后来被我爸发现，两个人就吵起来了。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想的？一点小事儿就能吵起来，好像吵架有瘾似的。”

说这话的时候，林子正坐在公园的长凳上舔着手里的“大奶块”雪糕，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午饭吃了什么。

我转过头去看林子——黄昏在他脸上投射出忧郁的金色，他望着天空，嘴边还沾着白色的化了的雪糕，夕阳慢慢西沉，他却依旧望着天空，眸子里看不出任何色彩。

妈妈喊我回去吃饭的时候，林子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

“去我家吃吧，反正你妈也还没回来。”我从长凳上跳下来，对低着头继续发呆的林子说。

林子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后他缓缓地从脸上扯出一个笑容说：“好。”

天空的色彩慢慢开始黯淡，我和林子一前一后，跟随着饭菜的香气，两步并作一步地快跑回去。

2

林子是我的初中同学，他在初二那年转来我们班级，和我成为了同桌。林子家住的小区和我家小区就隔了一条马路，平常放学我们经常一起去马路对面的公园看爷爷奶奶们跳广场舞。林子是一个很孤独的人，他爸妈工作很忙，早出晚归，日夜操劳，即使两个人闲在家里，也都是鸡飞狗跳，战火狼烟。林子说：“回来也只会吵架，所以我宁愿他们天天都不在家。”

初三的第一次月假返校，林子的额头上多了一层厚厚的白纱布，阳光散射在纱布上，落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住了原本明亮的眼眸，林子远远地走过来，目光涣散，面无表情。

班级里的同学随着林子迟缓的步伐表情慢慢变得呆滞，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我从座位上起身向林子走去，还不待我关切的话语说出来，林子就先向我道清了事情的原委。

他低着头，眼皮眨得像是一个行动迟缓的机器人，“昨天我爸妈打架，我妈不小心把水杯甩到了从厕所里出来的我的头上。”

说完，林子便拎着书包绕过我回了座位。

我呆在了原地，对于父母恩爱的我来说，林子的痛苦是我拼尽全力也无法体会到的。

上课铃声随之响起，班级里有人用余光瞟着林子在窃窃私语。林子盯着手上的语文书，面色灰暗却波澜不惊，只是额头上的白纱布在阳光的照射下却显得格外耀眼。

3

后来的日子在初三的书山题海中度过，林子的成绩也开始稳步上升，总分数在最近一次的月考中提高了近50分，班主任在班级大肆夸奖了林子的努力。窗外的阳光照射在林子额头浅浅的疤痕上，旧伤已经褪去，只是他的笑容却很久没再出现过。

中考的前一天，林子的爸妈离婚了。

林子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我的时候，我的心犹如被电击了似的颤了一下，我倒不是感慨林子家庭的破裂，只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什么样的心境去面对这一切，在中考的前一天。

我怔怔地望着林子平静的面孔，一瞬间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安慰的话语。

林子不耐烦地望向窗外，有几缕风猝不及防地吹进来，湿润了林子的眼，“昨天他们问我离婚后想和谁住在一起。说实话，我真想快点儿长大，然后从此以后远走高飞，一个人生活。”

林子的话语很轻，好像微风一吹就会飘散，远去。

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眶里也早已盛满了滚烫的水珠，我抬起头去看林子，视线中的他目光深邃，眼眸清亮，发丝在微风中跳着舞。

窗外的天空，乌云赶走了太阳，一切都是风雨来临前的无止尽的黑暗的模样。

4

在燥热的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林子背着重重的行李去职业高中报了到。

努力了那么久的林子并沒有成为同学们口中的黑马，而是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一脚踏进了职业高中的大门。

这其中的原因，只有我知道。

林子在高中选择了寄宿，每个月放一次月假。

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林子找到我。那时他额前厚厚的刘海儿已经完全盖住了曾经的伤痕，远远望去，他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完美无缺的帅气少年。

他说：“放月假我也不打算回家了，以后可能没有机会经常见面了。”

那时林子的爸妈早已办好了离婚手续和财产分割，林子选择跟着他的妈妈，只是因为他妈妈分得了他们现在住着的房子，他懒得搬，索性就留了下来。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继续说：“寒暑假的话，我可能会回来住几天，到时候你要请我吃饭。”

林子说到这儿笑了笑，光滑的脸上闪过一丝纯真无瑕的笑容。

我点点头，依旧说不出只言片语。

林子转身，向我招了招手：“记得想我。”他说。

我看着他在阳光下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大声地喊出了一句：“加油！”

林子的脚步在公园里灰色的地板上停了下来，他的影子在地上一动不动。

风似有似无地吹过来。林子转过身冲着我露出了整齐的牙齿，一切恍若隔世。

然后我听见他说：“我会的。”

天上的太阳飘出了云层，继续大放着光芒。我看着满脸笑容的林子，终于也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