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娟

（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84）

冲绳，其前身为琉球，在“琉球处分”前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中国与琉球有着五百余年的册封朝贡关系，在漫长的历史交流过程中，中国大陆的先进文化和技术源源不断地传入琉球，对琉球的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社会生活等各方面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时至今日在冲绳文化的独具特色的内容和样式中不难发现中国文化的历史印迹和深刻影响。风水思想是我国历史悠久的传统文化，随着中琉两国的频繁交流而传播琉球，成为琉球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至今仍广泛存在于冲绳社会。本文在先行研究的基础上，根据风水书籍、家谱资料及实地调查，主要从墓地风水的视角来考察风水思想在冲绳的传播，以及对冲绳社会的影响。

1 风水思想在冲绳的传播

1.1 风水传到冲绳之时间考

据史料记载，最早给风水下定义的是晋代的郭璞（276-324），他在《葬书》中云：“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是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风水思想中包含着一定的玄学成分和神秘色彩，曾被视为“迷信”，但不可否认风水也有一定的文化韵味、科学意识和实用性。在风水理论中，既蕴含着“天人合一”观、“阴阳”论、“五行”说等哲学思想，也包含天文学、地理学、生态学、心理学等深刻道理，是一门综合性学科和整体性学问。风水思想历经几千年的发展历史，深植于中国人民的生活中，同时其影响还波及到汉文化圈中的日本、朝鲜、越南等国家。奥克兰大学教授尹弘基在谈到“风水”在东北亚汉文化圈中的重要地位时说：“如果对风水不了解，要深入了解中国和东亚文化是不可思议的”。日本学者三浦国雄也说风水是“亚洲世界的共有财产”。

关于风水思想具体于何时、通过何种途径传播至琉球，文献史料中并无明确的记载。不过日本学界一般认为风水思想于17世纪由福建传入琉球，其依据是琉球文献《琉球国由来记》的记载，即：“当国，前代有风水堪舆，不可考。康熙六年（1667）丁末，为接贡事，周国俊国吉通事为存留通事。到于闽学地理，是我朝风水看之始矣。”在琉球史料中多把风水记载为“地理”、“阴阳”等，文中的“地理”即指风水，“风水看”即风水师之意。周国俊为朝贡贸易的通事，曾在福建学习风水思想，被认为是琉球的风水师之始。但是，1533年的册封使陈侃在其《使琉球录》中云：“王之居舍，向南者七间、向西者七间；以南者旧制不利于风水，反以西者为正殿。阁二层，上为寝室；中为朝堂，未与臣下坐立。”可知，在十六世纪前期的琉球建筑理念中已经存在风水观念了。笔者认为，风水思想很有可能早在十四、十五世纪就已经传播到琉球。理由是，风水思想在我国明清时期发展至鼎盛，风水活动遍及民间和皇室，特别是福建地区对风水的崇信之风更是浓厚，而洪武年间（1368-1398）明太祖派遣闽人三十六姓，向琉球传授造船技术、航海术，帮助琉球顺利进行朝贡，与此同时，闽人三十六姓还把中国的先进文化源源不断地带到琉球，对中琉两国的友好交流及琉球社会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由此可以推测，风水文化必定会伴随着闽人三十六姓的移居而传播至琉球。而且，“风水”一词在冲绳方言中多称“フンシ”（funsi），发音与福州方言及闽南方言相近。

1.2 风水思想对冲绳的影响

风水传播到琉球后，对琉球的都城规划、村落布局、环境整顿计划、住宅建设、墓地营造等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形成了重视地形与方位的思想。例如，首里城的格局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十八世纪前期，琉球王国出现了“名护迁都论”，即有人认为首里城地势高且狭小，交通不便，主张将都城从首里迁至拥有广阔平地的名护，并在名护湾和羽地内海之间开凿运河，将贸易港移至名护湾。而国师蔡温则认为首里城是块“来龙气聚”的“风水宝地”，此处虽地势高低不平且略显狭窄，但却有马齿山为锦屏，左右诸峰呈青龙、白虎之势守护着首里城，因而永不可改建。蔡温利用风水知识，成功地遏制了迁都名护的意见，并担任修建首里城的风水师，将风水思想最大化地应用到琉球王国的政治核心部分。此外，他还将风水地理知识应用到植树造林、治理水患等方面，创造了近世琉球的新景观，给环境带来了深刻的影响。

另外，风水思想在琉球的传播与琉球王府的大力支持也不无关系。从十七世纪后期起，王府出资派遣许多琉球士族到福州学习风水知识、技术。如琉球“风水师第一人”的周国俊，还有1679年王府出资派遣到福州学习风水的蔡应瑞，蔡应瑞在学成归国后奉命为伊平屋诸岛看风水，为琉球王的伊是名岛御殿的修复做准备。据《久米村例寄帐》乾隆五十六年（1791）九月条记载：“风水之法，于唐相学归国，勋功申出之事。”在近世琉球时期，风水已经成为一门公共性学问，1839年琉球王国还设置了负责风水方面的专门机构。琉球王府的行政机构直接或间接地干预风水的应用，并将风水思想与国家事业结合在一起，可以说是琉球风水的一个重要特色。

2 冲绳的墓地风水

2.1 龟甲墓与墓地风水

墓地风水是风水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关于墓地风水，最重要的判断是山脉的形态，以及地质、水流和方位，还有墓道的确定、葬日的选择等都要根据风水理论来定。另外，墓的周围要草木茂盛，其邻地忌讳有农田和其它墓地的土木工事。每个家族都希望祖墓能建在一个山明水秀、地势良好、不会发生剥蚀或堆积的自然环境中，由此更能提高扫墓者对墓地的崇敬感，因而也可以说墓地是一种景观生态和景观心理相结合的空间组织。

日本学者东恩纳宽惇认为，墓地风水从中国传入冲绳的时间是康熙二十六年（1687），亡命琉球的明朝人曾得鲁根据风水理念建造的伊江王子家的坟墓，是冲绳最早的龟甲墓。平敷令治则认为，康熙二十五年（1686）久米村人蔡应瑞通过风水判断，重新修建、改造的中城按司护佐丸之墓是琉球龟甲墓的起源。龟甲墓是墓地风水的重要体现，虽然风水思想在此之前已经传播到冲绳，但就史料来看，冲绳的墓地风水开始于这一时期。

在龟甲墓传播到冲绳以前，冲绳的墓型主要有崖葬墓、掘込墓和破风墓。崖葬墓和掘込墓是早期利用洞穴作为安葬地址的坟墓，现在已很少看到。破风墓是房子型坟墓，造法简单经济，也是现代冲绳诸多陵园中普遍采用的形式。龟甲墓传到冲绳后，由于琉球王府对墓地面积的限制，最初只存在于琉球士族阶级，到19世纪后期才普及至农村，尤其在丘陵地区占有较大的比例。龟甲墓形似“龟甲”，其方位、朝向、型制等，均由风水师堪定，尤其是具体的墓形要根据图面的模式及当地风水而制。

关于龟甲墓，冲绳人还存在着这样一种观念：龟甲墓的墓型象征着女性腹部，人死后，经过洗骨重敛，再入龟甲墓，意味着回归母体。一些日本学者认为，冲绳人的这种女性特征意识是对风水思想固有特征的践踏。龟甲墓从中国传到冲绳以后，与当地人的信仰相结合，发生了改变。冲绳的龟甲墓不仅是风水思想的产物，还具有血族宗祖意识和回归母体的观念。

2.2 从久米村家谱看冲绳的墓地风水

在我国福建地区，因墓地风水而产生争执、诉讼的情况并不罕见。而对于冲绳人来说，风水的好坏亦与家族的吉凶祸福，以及子孙后代的荣辱兴衰紧密相关，因而他们也很注重祖先墓地的风水。在冲绳久米村（闽人三十六姓及其子孙的聚居地），同样也出现过“风水之争”的情况。据久米村曾姓家谱史料记载，在康熙三十四年（1695），久米村人曾葵以不满若狭町兼久原角真多濑墓为由，向王府提交了要在真和志间切牧志松原营造曾家墓地的请求书，书中曰：“（松原）周围二十间方为曾家传世之墓地，而其间所生之草木皆永赐于世世受用，若他日造坟于近地者，一概听候曾氏所允许。”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们对于墓地风水也是极为讲究、有诸多避讳的。

久米村家谱中有不少关于墓地样式的记载，从中可以反应出其坟墓形制与风水习俗的关联。如《梁氏家谱（九世梁邦基）》中关于十一世梁廷权（1730-1785年）的记载中，有“封阡”（造墓记事）的记录，内容为：十世中议大夫梁鼎（1693-1739年）于雍正十一年（1733）在雪崎获得一片墓地，未来得及造墓就去世，其子梁廷权于乾隆十八年（1753）建造龟甲墓，将其先祖父母、先父母、先兄五位之灵柩合葬于雪崎墓地。该墓“在护道院之后，坐辛朝乙，外像神龟，内长九尺，宽七尺，后壁前有四尺床一座，左右各有一小床，庭长三丈二尺五寸，宽一丈九尺五寸，两旁筑小石墙。”从记录及家谱中的墓图可以看出其中的风水理念，该墓形为“神龟”（龟甲），构造注重尺寸吉凶，“ティーマー”（tei-ma-，墓手）呈外八字向左右延伸。至于梁氏宗墓的墓形，家谱中并无明确记载，只记载四至六世葬于蓬露津边之墓（宝松山），但具体是何位置及建造时间无法考证。顺治三年（1646），从八世开始，宗墓迁至若狭町兼久（雪崎），称兼久祖墓，可以推测当时的墓形为龟甲墓的可能性较大。到梁氏十七世明良时，因墓地损坏，于明治三十九年（1906）年迁至奈利久保原（牧志），沿用至今。笔者在2013年曾前往冲绳梁氏宗墓进行实地考察，据梁氏族人介绍，梁氏宗墓在冲绳战中幸免于难，后来虽经过修整，但基本保持着明治时期的样式。由于地势及城市政策等诸多原因，梁氏宗墓的墓形并不是龟甲墓，可归类为破风墓。但是墓前有影壁，墓后左右两边有大树守护，可以说是冲绳墓地风水的具体体现。

另外，久米村毛氏的始祖墓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个。根据《毛氏家谱》的记载，元祖毛国鼎于崇祯十六年（1643）去世，葬于琉球王府所赐的安里八幡伊礼岳前的墓所。该墓后方建造的斜面与神德寺相连，是由松树等树木环绕的幽静广阔之地；前方有湧水池，水池被喻为“砚”，矗立其中的石头为“墨”，松树为“笔”，象征着学问；中央墓碑的护围为八角形，高78厘米，厚60厘米，底边140厘米。这在琉球是罕见的墓形，风水术中属于“开云沟掩法”，可起到“用沟以泄杀气”的作用。可以说毛氏始祖墓是独具特色的“风水宝地”。但是，冲绳战役使得完好保存了三百余年的毛氏始祖墓遭到严重破坏。战后，墓地周边的土地利用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经过毛氏子孙的努力，1957年在毛国鼎渡琉350周年之际，毛氏始祖墓在原地得以复原，并举行了340年以来的洗骨仪式。战后重建的墓地面积约为战前的一半，在尽可能的条件维持了墓地风水的原貌。经过几十年的风雨，墓地出现了一些龟裂和损坏，从2003年起毛氏门中会开始筹备修建工事，2007年9月竣工，并举行了“始祖毛国鼎公来琉四百年纪念式典”，当时的冲绳县知事出席了典礼并发言。总体而言，毛氏始祖墓在四百余年中，虽然经历了毁坏、复原和修建的过程，但是墓形和风水保存的较为完好，可以说是从历史到现代冲绳墓地风水一脉相承的典范。

概而言之，冲绳的墓地风水较为多样化，其墓形既有单纯的龟甲墓，也有带影壁的龟甲墓、带影壁的破风墓，还有独特的八角形墓等。冲绳的墓地风水虽然来源于我国福建，但在冲绳的传播过程中也形成了独自的特色。

3 结语

风水作为一种知识理论、思想观念，传播到冲绳后成为冲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给冲绳人民的生活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他们把从中国引进的风水理论与冲绳的地形地貌、山形水势相结合，广泛应用于王城风水、村落风水、住宅风水、墓地风水、植树风水等诸多领域，其应用范围不仅可与中国的风水说相匹敌，而且还衍生出冲绳独特的风水知识，使其成为冲绳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冲绳至今还流传一句谚语：“自己心中，自有风水”。现在仍有许多易者（占卜师）、巫女、木匠等变身为风水师，为墓地营造和家宅建筑来判断风水。此外，冲绳社会随处可见的石敢当、石狮子，也是中国传统风水文化的体现，这些已经成为有异于日本本土的“异国风情”。现代冲绳的风水思想中虽然参杂了一些商业因素，但却恰恰促进了风水思想的再生和繁荣，冲绳人亦想通过这些传统的民俗文化来构建冲绳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