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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在含混中失落的意义

2019-01-06赵舒静

戏剧之家 2019年32期
关键词:复仇铸剑侠义

赵舒静

【摘 要】中外合作的上戏毕业大戏《铸剑》对少年自主复仇意志的挖掘颇有新意,然而这番挖掘用力之深在另一个维度上削弱了故事不同于寻常逻辑的干脆决绝,着墨太多显得含混而拖沓;及至真正需要浓墨重彩渲染的复仇核心情节,却仅留标签式的呈现,显得含混而敷衍。作为话剧舞台上中外合作的作品,《铸剑》是很有价值的尝试,但从文化标签到血肉丰满的舞台呈现,仍有较长的路要走。

【关键词】话剧;铸剑;复仇;侠义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32-0031-01

从晋代《搜神记·三王墓》中寥寥数语的白描,到干将莫邪双剑故事在民间的丰盛流传,再到20世纪20年代《故事新编·铸剑》中鲁迅的万字铺排,及至中外合作、多媒体舞美绚丽的上戏毕业大戏《铸剑》,古老传说生命力之弥新令人惊佩。从主题到意境,铸剑的故事都烙刻着浓重的中国印记,它甚至被认为是一部精悍而有深意的武侠断章,而来自波兰的导演格热戈日·亚日那是否能将这样一个故事讲得清晰晓畅,讲得新意萌发,是吸引观众的一重悬念。

导演对意境的捕捉是有灵性的。在这其中,占据舞台中后部的巨大白色“山坡”颇有妙用。它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舞台的空间从平面向上延伸。在多媒体和演员肢体的表达下,这片山坡时而是眉间尺家屋外的星夜,时而是他出走路途的密林,时而又是高高在上的王与匍匐在地的臣之宫廷。它惨白,静默,将笼罩整个悲剧故事的“灰白色月影”之气氛渲染荡开。

如此极简又极丰的背景下,人物的心神和行动仿佛在水墨中晕染和放大,令观众无法不细细体察。鲁迅小说中的少年,行动前夜尚是逗鼠、杀鼠、怜鼠的优柔孩子,他为父亲复仇的意念是外部强加的,它来自母亲十六年的养育和日日悲哀的叹息。而话剧中少年复仇的意愿是自我赋予的,在睡梦的舞蹈中,他与父亲的魂灵进行了交换,这代表家族历史的内化;而在林间富有情色意味的缠斗中,他又与女子的身体进行了交换,这代表个人的成长。当人物的动机有了更多的自主性,他的一系列行动便成为个人意志的选择,可以具有更加令人战栗的悲剧性。

令人遗憾的是,当此番渲染令少年具有了近似哈姆雷特的气质,本可以进行一场王子式的人性复仇,母亲悲伤激愤的叙述显得过于超前而画蛇添足。她将丈夫的死归咎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纲常——倘是如此,那么少年的弑君便应带有反制度的理想。然而其后的情节发展对此并无交代,整场复仇所遵循的仍旧只是肉体消灭暴君的简单逻辑。动机的混杂让人疑惑,而并未出现的突破则让疑惑变为失望。

鲁迅小说令人回味的一点,在于它具备传统侠义故事的一切形态与元素,但又借人物之口表达了对侠义理想的反叛。令人着迷的矛盾下,是对社会现实的失望和对变革的期待。“侠”的化身与“侠”的自我否定——一双奇异的混合体——黑衣人在危急时刻凌空而至,他有强烈的自我意志和决绝的行事风格。相较之下,话剧中黑衣人的出场颇有一些难堪——当少年与女子在林间缠斗,黑衣人静默地立于一侧旁观——侠的清绝被消解了,染上了令人尴尬的联想。

少年对黑衣人的信任、不惜以性命交付的义胆情节,亦在過于冗长的肢体表现中被削弱了。鲁迅的描写节奏密如战鼓,“暗中的声音刚刚停止,眉间尺便举手向肩头抽取青色的剑,顺手从后项窝向前一削,头颅坠在地面的青苔上,一面将剑交给黑衣人。”如此不加犹疑、行云流水的动作,在话剧中却被拉长成反复的踟蹰、重叠的舞蹈、分身的哭号——人的情绪再度被表现得复杂而含混。然而,当自取头颅的悲剧情节失去了干脆与果敢,不同于平凡逻辑的惊人故事便失却了令人怦然的荡气回肠。

同样令人遗憾的是黑衣人替少年弑君的瞬间。当王的头颅在金鼎沸水中与少年的头颅搏斗,少年失声叫痛之时,黑衣人原只消“伸长颈子,如在细看鼎底;臂膊忽然一弯,青剑便蓦地从他后面劈下,剑到头落,坠入鼎中”,便加入复仇的阵仗。表现这样危急而决绝的画幅,话剧舞台本可以比文字更有天然的优势,但两头相斗的场面不知为何未得展现。如此一来,千钧一发的紧迫感无所依附,黑衣人的自刎更显得机械而程式,“侠”的动人无所附丽,“义”的薄天也只好失落。当演员的动作、节奏的把握无法突出主题,在原本具象的白色山坡上投下“身”“侠”和“仇”的巨幅字样便显得是力不从心下的退一步之选,无法令人满意。

全剧最令人期待的情节——王、少年和黑衣人三者头颅在金鼎中的搏斗,被交给了预先制好的多媒体影像。演员的面庞被复制放大,在巨幅投影中笨拙地纠缠。很难从中看到任何表情的变化,亦很难从缓慢的沉浮中看到搏斗的激烈,甚至很难从三头之间轻微碰撞中看出互相啮咬的惨痛。

话剧对少年复仇意志的挖掘颇有新意,然而这番挖掘用力之深却在另一个维度上削弱了话剧一鼓作气、直指人心的力量——用于铺垫、分析的片段着墨太多,节奏显得拖沓冗长;及至真正需要浓墨重彩渲染的复仇核心情节,却显得后劲不足,短促敷衍了。

在含混中失却的意义,也许来自外部文化对中国文化体悟的困难。它容易停留于对中国文化中玄之部分的迷恋,这种迷恋拒绝更深的体察和更具共性的经验。它容易变成一个个方便易用的标签,而从标签到血肉丰满的舞台呈现,尚有长长的路要走。《铸剑》仍是有价值的尝试,倘若作为起点,它能折射出话剧舞台上中外合作必须推倒的隐形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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