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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头大叔的马

2019-01-03谢华英

少年文艺(1953) 2019年9期
关键词:爬犁侄女砖头

谢华英

那天放学,我发现房后的门桩上拴着一匹威风凛凛的枣红大马。我眨着眼睛重新看了看——早先闭眼睛都能摸回来的家门,并没有走错。可是,这匹陌生又帅气的大马,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小心地绕过马的身后,生怕我的脚步,惊扰到它。妈妈端着洗菜水走出了屋。我几步冲到妈妈身边,用探寻的目光催促妈妈快给我一个答案。

“闺女,进屋看看,江北的砖头大叔串门来了!”

“砖头大叔?”这个奇怪的称谓,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屋子里跨出一个黑黑瘦瘦的男人,手里攥着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笑嘻嘻地迎向我,身上散发着熟瓜子浓香的味道。他高门大嗓地说:“哎哟,这就是大侄女吧,长这么高了呢!”

说着,他亲近地塞我手里一把瓜子,还麻利地摘下我身上的书包,就像每天都这样迎接放学回来的我。我拘谨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一个刚来的客人,怯怯地问:“砖头大叔,那,门口的大马是你的吗”爸爸在旁边笑着说:“闺女啊,‘砖头是你大叔的小名,我们叫习惯了,你别提名道姓了,就喊‘大叔吧!”我挠挠头,尴尬地笑了。

砖头大叔大咧咧地笑着,说:“叫就叫呗,我这‘砖头会说话,还会骑马呢……”说着,拉起我的手笑呵呵地说,“大侄女,大叔带你看大马去!”

妈妈背地里跟我说,三爷爷去世得早,三奶奶拉扯着砖头大叔长大,家境一直贫寒。看来这两年日子过好了,砖头大叔也扬眉吐气,骑着大马来认亲呢。

爸爸对我说,等以后放假了,一定要去砖头大叔家看看。

转年冬天,爸爸生病去世,我们家里一下子变成了寒冬。伙伴们都有爸爸陪伴,我却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躲在屋里……

一天放学,我低着头独自往家走。快到家门口,我突然怔住了——枣红大马——砖头大叔的枣红大马,拴在我家的门后,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我的心咚咚直跳,愣愣地迈不开步子。大马好像听到了我的心跳,或者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它慈祥地转过头看我,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我撒腿往屋里跑——果然是我的砖头大叔来了。他的眼睛红红的,和妈妈说着话。原来,大叔从亲戚那里得知爸爸去世的消息,赶着他的马车专门来看我们。

妈妈擦着眼睛说:“你快劝劝这孩子吧——每年冬天她跑出去和小伙伴疯玩,抓都抓不回来,现在可好,同伴们来找多少次,她也不出去……”

第二天,砖头大叔给我做了一个雪爬犁。他早早地站在我家屋后,等着我放学回来——他身边是那匹枣红大马……那一瞬,我心里升起的暖意,融化了整个冬天。

那天我没有进屋,而是直接坐到了雪爬犁上。砖头大叔就像一个快乐的孩子,飞快地拉着雪爬犁,把我拉进了冰雪世界。我坐在雪爬犁上面,腰杆笔直。我看到了久違的伙伴,我看到了光滑的冰面,我看到了砖头大叔挥汗如雨却一直面带笑容——他就像大马一样在雪地上奔跑,在我的伙伴群中穿梭。我高喊着向大家说:“这是我的大叔,我的砖头大叔……”

我的寒假到来了,砖头大叔也要和他的枣红马回家了。我哭了。砖头大叔和妈妈商量,说要把我带到他家里玩几天。妈妈点头同意了。

我激动地坐上了砖头大叔的马车。

砖头大叔的家好远啊!过了一条宽宽的松花江江道,我不记得又经过了多少个村子,又走了多久的路,坐在马车上的我,腿脚发麻了,腰背酸痛了……砖头大叔坐在马车前面,一边吆喝着他的大马,一边回头陪我天南海北地说话。过了中午,我们终于到了砖头大叔的家。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但实在没有什么物件摆设。靠墙柜子的玻璃门上,倒是镶嵌了几张我们家人的照片……

我被砖头大叔、大婶宠得像个公主。睡觉要睡在热炕头,怕我冷着;身下还给我铺上厚厚的被褥,怕我硌着。每顿饭都要做好几道菜,只要有肉,他们都盛在我的碗里。每当有邻居过来,砖头大叔都会面带喜色地介绍:“这是我大侄女,江南哥哥的闺女。”“是吗?贵宾呀!可没少听你念叨他们……”砖头大叔一脸的荣光,看着我笑。

可是我还是想家,想妈妈了。砖头大叔一大早就起来了,喂食他的枣红马。他拍着马背笑呵呵的说:“大侄女坐马车坐够了,这回呀,我要骑马把她送回去喽……”

枣红马吃饱喝足了,好像理解我的归心似箭,夸张地向我们扬着脖颈,对天空长啸了一声。

大叔稳稳地把我抱到了马背上。我没想到表面大咧咧的砖头大叔,心却这么细——他专门把一个小棉垫绑在了大马的身上。

我有点害怕,忍不住抓住了大叔的手。大叔翻身一跃,就坐在了马背上,把我揽在了怀里。他轻声对我说:“大侄女,不要害怕!”

说完,抓住马缰绳,双腿在马肚上轻轻一碰,大马仰起头,带着我们出发了。

我心咚咚跳着像敲着的小鼓,可我不会喊害怕的。

我们很快上了公路,嘚嘚的马蹄声和着我咚咚的心跳,不断超越路上的行人。“驾驾驾!”我学着砖头大叔吆喝马的样子。大叔哈哈大笑,大马走得更欢快了。

突然,对面呼啸而来一辆卡车,大叔下意识地拉了拉手中的马缰绳,控制着马的速度。卡车尖叫着擦身而过,大马似乎受到了惊吓,撒腿狂奔,我闭上了眼睛,紧紧抱住了大叔……

我和大叔还是被大马甩了出去,甩进了马路旁边的坡路下。

等我从惊慌失措中睁开眼睛,才发现,砖头大叔不见了,大马不见了,我头上的帽子也不见了。我抬头看,刚刚还在脚下的柏油路,居然高高在上,行人和车辆依然在穿梭行进。我下意识地动动肢体,没有感觉有什么伤害。

砖头大叔从山坡的更低处爬了上来,他惊慌地四处张望,寻找我,也寻找他的大马……

我和砖头大叔都没有受伤,大马也没有跑丢,高高地站在前边公路边上,耷拉着脑袋,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大叔他拉扯起我,我紧紧抓着大叔的衣袖,我们一点一点攀回公路上……

那天,我们回到家里,我和砖头大叔谁都没有说起路上的事。后来,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砖头大叔突然凑过来:“大侄女,真的没有摔坏你吧?”我晃晃头,伸伸胳膊抻抻腿:“没事儿的啦!”砖头大叔摸着自己的心口说:“大叔要是把你摔坏了,我还有啥脸面呀——真的要当块砖头,墙上待着去了。”说完,我俩都轻声笑起来。

长大以后,我离开了家乡,一年很少回去几次,也很少见到砖头大叔。一次回家和妈妈聊天,说起童年,说起过去的那些事儿,我突然想起了砖头大叔和他的大马。

“砖头大叔好多年都不来了吧?”我抬头问妈妈。“他呀,是好多年没来了,听说这些年身体不怎么好,人都弯成了大虾——好像是年轻时候受过伤,摔坏过……”

我一下子呆住了。妈妈的话沉沉地敲打着我的心。我的眼前晃动着砖头大叔骑着大马来认亲、拉着雪爬犁带我玩、骑着大马送我回家的情景;晃动着枣红大马高大的身影和它眼里闪烁着的温润的光芒;我突然想起那次砖头大叔骑马送我回家,我们一起摔到沟里,后来的一路上,大叔把我扶在马背上,他却紧紧牵着马缰绳,陪同大马默默走了好久,没有责骂和抽打大马一下。他不断地问我摔坏了没有,我却没有想起问砖头大叔一句……

我抬头对妈妈说:“妈,我现在就要动身,去看看我的砖头大叔和他的大马……”

图·葛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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