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保罗

颁奖词

作为知识分子和科学家的家国情怀，作为企业家的创新示范价值，以及对树人之德的一以贯之，使得刘积仁的创业历程对当下的中国产生了更多的公共意义。

2018年11月1日，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京主持召开民营企业座谈会，东软集团董事长兼CEO刘积仁是第一位发言的企业家代表。此前的10月，他入选了中央统战部、全国工商联推荐的《改革开放40年百名杰出民营企业家名单》。

作为企业家，刘积仁从不缺乏荣誉，他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也是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还入选了《财富》“中国最具影响力的50位商界领袖”。

但他的另一个身份—老师，更突显了他创业历程的公共价值，以及他作为知识分子和科学家的人生底色。

老师的身份，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有着三重意义：

第一是家国情怀，从上古的孔子到近世的曾国藩、左宗棠，这些圣人或者大儒都曾有着老师身份，朝中为官，经世济民，这不过是作为老师的分内之事。

第二是示范价值，堪为师长者，必须在同类精英人群，比如政治人物、企业家或知识分子中，承担价值引领的角色。

第三是树人之德，身处高位，愿意帮助年轻一代在社会变革的洪流之中找到位置，输出正确的价值观，这是对师者的基本要求。

在这三个方面，刘积仁都当仁不让。

家国情怀

东软集团的英文名是Neusoft，其中的“Neu-”是东北大学英文“Northeastern University”的缩写，而soft则是“软件”的英文。

在整个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东北都是中国最发达的地带。曾由张学良将军担任校长的东北大学，在很多历史时刻也承载着属于中国的记忆和荣光。比如1932年，东北大学学生刘长春作为中国唯一的运动员代表参加奥运会。

建国之后，原本底蕴深厚的东北大学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东北的科研重镇。1956年，东北大学教授李华天带领科研人员，开发研制出了中国第一台模拟电子计算机，这是新中国科技进步划时代的事件。

刘积仁的远景是，用技术帮助国家解决医疗领域的两个痛点—医疗资源区域间分配不均和医保费用日益走高的压力。

李华天是我国著名自动控制和计算机专家，于 1948年获哈佛大学硕士学位。新中国成立后，他和钱学森等学者同一批归国，奔赴热土东北。

作为那个时代中国知识分子最优秀的代表之一，李华天为中国的计算机事业奉献一生，而刘积仁继承了他的衣钵。

1980年，刘积仁本科毕业后考上李华天的硕士研究生，之后又成为了李华天的博士生。1986年，在李华天的建议和推荐下，刘积仁赴美国国家标准局留学深造。

完成了博士论文之后，由于表现优异，美国的实验室希望他留下来。彼时，对大多数中国留学生来说，“留美”既体面又有高薪拿。留下来，是多数人的第一选择。

这个时候，李华天以自己的归国经历告诉刘积仁 ：“一个国家要富足，只有自己的人建设自己的国家。你不建设，也有别人要建设。那你是等别人建设好了你再回来，还是你参与这个建设之中？”

实际上，刘积仁早已坚定了回国的决心。他深信自己的国家每天都在进步和革新，他过去的历程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1972年，17岁的刘积仁中断学业，进入本溪钢铁动力厂当工人，第一份工作是煤气救护工。由于当时技术条件落后，每次作业之前，他和同事们必须要用鸽子来测试管道煤气泄漏的程度。在这种条件下，一旦附近有火花，很容易有生命危险。“每次都跟在战场的感觉差不多。”刘积仁回忆说。

之后，由于文化素质高、板报办得出色，刘积仁从救护工变成了一名宣传干事。1976年，刘积仁被推荐上大学，他接到了东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命运从此改变。

示范价值

1987年，刘积仁从美国回国，成为了中国第一个计算机应用专业的博士。1988年，33岁的刘积仁被破格提拔为东北大学教授，是中国当时最年轻的教授。

同年，因为科研经费紧张，他决定将科研成果产业化，于是创建东北大学计算机网络工程研究室。1991年，他正式创立东软，当时只有三个人。现在，东软在全球已拥有1.8万多名员工。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企业家的创业历程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改革开放伊始，一大批广东、浙江和苏南的企业家看到“什么都短缺”的商机，迅速杀入消费品市场，小家电、服装、食品企业开始崛起。这批企业家的年龄，多半是“40后”“50后”，很多人并未受过正规教育。

第二个阶段是20世纪90年代中国的财金大改革之后，一大批“要素套利型”企业家崛起。不同于上一批企业家，这批企業家依附于高度向上集中的金融体系，善于获取低廉的银行信贷、上市许可或者金融牌照，迅速打造出一大批资产规模可能超过一些地方国资的民企财团。

出生于1955年的刘积仁是“50后”，但他不属于第一批企业家。此外，东软的迅速崛起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后的事情，但刘积仁也很难归于第二批企业家。

事实上，这种独特性正是“刘积仁式”企业家的魅力所在。刘积仁的创业历程，有两大示范价值。

第一是科学家创业，以企业为主体推动国家技术进步，为大国技术革新做出了极有价值的路径探索。1997年，刘积仁领导东软研发并成功推出了中国第一台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CT机，使得中国成为继美、日、德、荷之后的世界第五大CT整机生产国和出口国。

刘积仁洞察技术，更洞察商业和人性。在他看来，任何技术创新，国家支持固然不可或缺，但企业作为创新主体的地位更加重要。

刘积仁用自己的创业实践，为中国人诠释了这个道理：除了基础性研究之外，应用型技术如果要不断深化和发展，就必须有市场，要能产业化。企业贴近市场，嗅觉灵敏，以企业来创新，效率更高，走得更远。商业并非面目可憎，它很美好。

第二是扎根民生，用技术来推动中国社会的变革和进步。

一组数据说明了问题：东软为7亿人、5000多万个参保单位提供社会保障服务，医疗两定数量超过15万，市场份额超过50%；东软还承担了30多个省市的卫生厅局信息化建设和运营维护，为2500多家大型医疗机构、3万多家基层医疗机构提供醫疗信息化服务。

创业20年，东软的所有管理层和员工都一直叫刘积仁为“刘老师”，从来没有人叫过“刘总”。

除了医疗，在电力、金融、交通等诸多行业软件领域，东软都是市场份额的老大，但医疗更说明“价值观”问题。刘积仁的远景是，用技术帮助国家解决医疗领域的两个痛点—医疗资源区域间分配不均和医保费用日益走高的压力。

路很长，但刘积仁视之为使命。

树人之德

除了医疗、行业软件之外，在东软的产业版图之中还有教育。做教育，很大程度是由于刘积仁的教师情怀。

20世纪90年代，刘积仁曾陪国家领导人到印度和爱尔兰考察。这两个国家是世界著名的软件外包集中地，考察让刘积仁迅速意识到软件人才对中国的重要性。

于是，在2000年，刘积仁创立了大连东软信息学院。2001年和2003年，东软又在广东南海和四川成都分别成立了软件学院。目前，这3所学院已拥有3万多名学生，除了满足东软自身的需要之外，也为社会输送人才。

刘积仁曾给东软学院的年轻人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他曾在爱尔兰碰到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这位学生知道东软代表团来访，迅速赶到了酒店，并在之前装好了他设计的一套软件用来展示。

这位学生穿的西装比较便宜，而且打了褶，但他打扮认真，站在刘积仁面前，非常自信地介绍这款产品，并断定：“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看了一定会喜欢它，一定会感到惊讶，因为这个东西是未来的电子商务中一定要用到的。”

刘积仁说，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听这位学生具体在讲什么东西，但是年轻人的自信和激情感染了他。

“爱尔兰专门有学校对技术人员进行表达训练。我们中国有全世界最优秀的人力资源，但缺乏对知识进行价值化管理的文化，我们需要改变！”刘积仁用这个故事告诉东软学院的年轻人，专业精进是基础，但在此之上，年轻人的知识结构要多元化，更要懂得推销，把自己的能力和价值放大。

在“读书无用论”再次泛起的时代，刘积仁也并不赞同辍学创业。他曾对东软学院的学生说：“不读书并不会更有利于创业，知识和专业的训练，对创业尤其重要。”

创业20年，东软的所有管理层和员工都一直叫刘积仁为“刘老师”，从来没有人叫过“刘总”。

“我是真的老师，不是我让他们这样叫我的。办一家企业，要不带狼性，要不就带钱性，反正各种各样的标签，但我希望，东软永远都带着一种大学的属性。” “刘老师”对《南风窗》记者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