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胜胜

实验室的大门紧闭着。

木叶教授捧着一个通着电极的“脑电波盒”。盒子里七彩的光芒闪耀，四处乱撞。他要把盒子里的脑电波输送到机器人中，让生命体与非生命体共存，这真是个疯狂的想法。

机器人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这机器人有柔软的皮肤与头发，若不是额头上有一块显示文字的液晶屏幕，你会以为他不过是个高中生。

“吱吱——嘎嘎——”

布控马上完成，只要按动开关，机器人就会通电。木叶博士擦擦红红的眼睛，打起精神，按下了安装在机器人左耳后的按钮。

“吱吱嘎嘎！”

木叶博士壮着胆子上前：

“你是谁？回答我！”

机器人脑门上的液晶显示屏亮了起来，显示屏上出现了一行字：

我是小雨。

木叶博士张大了嘴巴，喜悦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爸爸在……爸爸陪着你……小雨，跟爸爸回家吧……”

“小雨”是木叶博士的儿子谷雨的昵称。这是个十七岁，上高中二年级的男孩。他的笑声清脆爽朗，像冬日的阳光。谷雨做起实验来非常出色，每逢周末或者寒暑假，他都会一头扎进实验室里帮爸爸。如果他顺利毕业，上大学，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科学家。

然而那场爆炸把这个“如果”给击碎了。木叶博士永远忘不了那个可怕的夜。

谷雨奄奄一息，木叶博士背着谷雨，朝医院的方向狂奔……

可是谷雨受的伤太重了，他的健康急剧恶化。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木叶博士的脑海里闪现：他要留存住谷雨的记忆，不惜一切代价！

三天之后，谷雨停止了心跳，在他的大脑即将死亡的片刻，木叶博士提取了谷雨的记忆，并用脑电波箱封存起来。后来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移植成功了，谷雨由此“重生”。

木叶博士带着他的机器人回了家，平淡的“父子”生活又开始了。机器人无法准确地与人类用语音对话，为了不被人发现谷雨是机器人，木叶博士给谷雨装上了厚厚的刘海，遮住了额头上的微型显示屏，并对外声称，谷雨因为受伤导致声带受损，无法开口说话。

“谷雨！上学要迟到了！”木叶博士不耐烦地喊道。

此刻，機器人谷雨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他看着厚得有些奇怪的刘海，不住地发呆。

“谷雨！别磨蹭！快出来！”木叶博士发火了。

谷雨慌忙跑出来，额头上显示出“对不起”三个字，木叶博士心里一沉，意识到自己脾气有些大了。

谷雨的考试成绩大幅度提升，除了语文的作文扣了象征性的一分，其他科目都是满分。

“爸爸，我的成绩为什么提高了这么多？”谷雨的额头上出现这么一行字。

“从前你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现在，你的脑电波储存在机器人里，等于同时有了人脑的逻辑思维和电脑的计算能力，强强联合，怎么能考不好？”

谷雨点点头，他的额头上出现一个“哦”字。

电视里播放一则新闻，最近，“数独挑战”、“拼字大赛”、“围棋大赛”都要举办了，木叶博士灵光一闪：

“谷雨！你的机会来了！”

木叶博士火速给儿子报名，谷雨并不喜欢这些比赛。然而爸爸一向强势，他也只好妥协。

他发奋钻研题库、棋谱，木叶博士不耐烦地把书抽走：“何必这么麻烦！跟爸爸去实验室！”

原来木叶博士已编好了相应的程序，他迫不及待地往谷雨的存储器里存储数独答案生成器、各类字典词典、棋谱与算法……

有了数据库的谷雨所向披靡，他一举拿下了所有比赛的冠军，颁奖典礼上，木叶博士笑得花枝乱颤，不想这时，谷雨的身体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动。

观众们不明就里，然而木叶博士却吓坏了，这是低电量提示！

缺氧的人只需数分钟就会出现脑死亡。同理，谷雨的脑电波是由机器人内置的仿生物电供给的，没了电流，脑电波会顷刻间毁灭殆尽，且不可逆转。

“谷雨有些不舒服，失陪了……”

木叶博士搀扶着谷雨，草草地合了几张影，便逃一般地离开了。

连拿三项比赛的冠军，谷雨“一夜成名”。第二天早上，电视、报纸、网络……到处都是对他铺天盖地的报道。

木叶博士笑得合不拢嘴，然而谷雨却坐在窗前，表情暗淡。

木叶博士觉得谷雨有些异常，他上前一看，谷雨头上的显示屏幕出现了几行字：

“爸爸……我觉得我们这么做是不对的。”

木叶博士皱了皱眉头：

“别想这些了……明天就是围棋比赛，好好充电。”

谷雨忧伤地看着地面。

木叶博士感觉有异，他检查了一下，发现谷雨把围棋数据库删空了：“你小子，存心要气我吗？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想要让你功成名就……”

“可是爸爸……”谷雨哀求道。

“你要是不去比赛，就别再叫我爸爸！”木叶博士火了。

木叶博士非常生气，他索性解除了谷雨的删除权限，以后，只要是输入的程序文件，便会直接写入谷雨的核心记忆中，融为一体。这样一来，莫说是谷雨，就是木叶博士本人，也动不了数据库里的东西了：

“孩子！别怪爸爸狠心！爸爸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谷雨眼神空洞。

谷雨变得孤僻了。

他常常呆呆地望着天空，看那云彩一朵朵地飘过。木叶博士心中不是滋味。然而，他费尽心血才让谷雨死而复生，他发誓要让儿子成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门铃响了，木叶博士以为又是记者来捣乱，他不耐烦地前去开门：

“对不起，今天不接受采访……”

木叶博士望见了门口的人，愣住了：

“古柯？你来干什么？”

古柯博士曾与木叶博士在同一家研究所工作，后来木叶博士举报古柯博士剽窃，古柯博士因此丢了工作，两人也就成了仇敌。

古柯博士阴沉着脸，抓住了木叶博士的手：“木叶，我仔细收看了比赛直播，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木叶博士一脸惊愕。趁他不备，古柯博士冲进屋子，掀起谷雨额头厚厚的刘海，电子显示屏一览无余，无可辩驳。

“把这项技术教会我，不然我就把谷雨是机器人的事儿说出去！这会引起多大的震动与恐慌，你比我更清楚！”

木叶博士惊得无以复加，为了防止伦理问题，机器人不许有人类的意识。把人的脑电波与机器人结合，更是当今科学实验的禁区。这个秘密一旦被揭穿，自己的教授职位不保不算，谷雨恐怕也会遭受灭顶之灾，面临被销毁的处境！这个世界不会容下一个有人类思维的机器！

木叶博士将古柯博士推出了门，谷雨很激动，也有些惶恐，他拥抱着木叶博士。

“孩子，别怕……”木叶博士的眼眶竟然有些湿。那种熟悉的父子之间的感觉又回来了。

天已经全黑了，谷雨还是没有回家。

木叶博士意识到谷雨失踪了，正准备报警，手机铃响起，是古柯博士打来的。

“你这家伙！放了我儿子！”木叶博士隐约觉得不好，他暗暗叫苦。

“我当然会放了他，你等着看吧。”古柯博士冷笑着。

根据卫星定位，古柯博士的藏身地是一栋摩天大楼的顶层。为了应对突发状况，木叶博士报了警，一大批警察也跟随着一起登楼。

“咣当”一声，大门被踹开。警察们冲进来，乌黑的枪口对准古柯博士。古柯博士正在喝一杯鸡尾酒，他的脸上带着笑，木叶博士上前抓住他的衣领：“谷雨在哪里？说！”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木叶博士惊恐地跑到窗边。

只见一个黑点在远处上下翻飞，那便是谷雨。然而此刻的他，手臂与脚踝上多了喷气滑翔的装置，以及发射飞弹的装置。

他一边飞，一边向地面进行射击与瞄准。人们尖叫着，四散逃离着，黑烟滚滚，周围的建筑支离破碎。

木叶博士从摩天大楼的窗口往下望，只见满目疮痍。古柯博士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脑袋一歪，死去了，刚刚他喝了有毒的鸡尾酒。他觉得他赢了，死得很满足。

谷雨的滑翔器被警察的子弹打中了，他有些失控，在空中横冲直撞，木叶博士眼瞅着谷雨的身躯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急了眼，脚下踩了空，从栏杆上跌落。

他听得到耳旁呼呼的风声，他的身体像炮弹一般，冲向地面，然而他嘴里依旧呼喊着：“小雨——”

在空中不住翻转着的谷雨，仿佛听到了什么指令，猛地停在了半空中，緊接着是一个俯冲。

木叶博士伏在了谷雨的背上。他紧紧地抱住儿子。

地面上的建筑物依旧在燃烧，滚滚的黑烟升起，仿佛想吞噬一切。

木叶博士的手缓慢而坚定地伸向了谷雨的左耳后，他按下了谷雨的总电源控制键。

“吱吱嘎嘎……”只这么一下，谷雨的脑神经失去了电流的供应。发动机熄灭了，滑翔机停工了。前一秒还不可一世的终结者，用尽了所有战斗力。

木叶博士紧抱着谷雨：

“小雨，别怕……爸爸在……爸爸陪着你……”

他的眼睛湿润了。

他们从高空之巅坠落，速度越来越快。

木叶博士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恍惚间，脑海里像是过电影一般，闪现着过往的点点滴滴，耳旁依稀闪现着谷雨的笑，那笑声非常地清脆爽朗，像冬日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