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玉蓉

图1、马踏飞燕

图2、长乐明光锦（汉）

一、天马思想和天马形象

马在中国古代很重要，它不仅可以耕种拉犁，还是战争和交通的重要工具。国家的强弱常常可以以马匹数目的多少来衡量，成语“千乘之国”“兵强马壮”明示着国家强大，成语“宝马香车”则是豪门富户的标志。

史料记载，天马思想的产生与汉武帝有关。汉代开疆固土使得汉人十分爱马、崇拜马，尤其是汉武帝，他把得到的来自西域的汗血马命名为“天马”。汉武帝不仅爱马，还特别信仰神仙学说。在神仙瑞兽思想的作用下，汉武帝由爱马进而神化马，视得到的宝马为能带自己升天的马，由此产生了天马思想。《汉书·礼乐志》：“太一况，天马下，沾赤汗，沫流赭。志俶傥，精权奇，籋浮云，晻上驰。体容与，迣万里，今安在，龙为友。”意思是天马是与龙做朋友的神马。汉人认为，天马能引领人们的灵魂升天或长寿，天马的故事渐渐流传开来，人们也创造出了各种“天马”形象。

考古发现，汉晋时期的画像石和画像砖上出现过不少的天马形象，有的长着双翅，有的没长翅膀，却能腾云驾雾。长着翅膀的天马学者称之为“翼马”或“有翼天马”，反之就是“无翼天马”。一般认为，汉代的无翼天马形象是在汉代天马思想影响下产生的，而有翼天马形象则是受到了中国以西文化的影响。

东汉青铜器”马踏飞燕”便是天马思想影响下的艺术品之一。这是一匹凌空飞腾的无翼天马，躯体庞大的天马踏在一只正疾驰的小燕子背上，飞扬的四肢表现了奔跑疾速的天马形象（图1）。陕西咸阳出土的西汉时期的玉雕艺术品“羽人骑天马”，同样是天马思想影响下的作品。

二、天马思想影响下的汉长乐明光锦天马纹

天马思想影响下的艺术品创作，也反映在汉代织锦上。汉代织锦的瑞兽纹中有天马纹、虎纹和辟邪纹等。织锦中的天马，有的脚踏祥云，有的闲庭信步。1995年新疆民丰尼雅遗址出土的汉长乐明光锦是一件代表性的汉代织锦。

长乐明光锦为女裤面料，纹饰以祥禽瑞兽纹样为主，有龙纹、虎纹、天马纹等。“长乐明光”铭文穿插在纹样中。整幅织锦以舞动的龙纹作为骨架，人物、天马纹、虎纹、铭文等被安置于云气纹之中，画面富于动感，布局合理，色彩富丽，现收藏于成都蜀锦织绣博物馆。

在汉长乐明光锦中天马纹并非单独出现，而是和人物纹组合出现，一般认为这与天马思想有关。锦上一仙人坐于一匹天马上，天马以剪影手法表现，侧面造型，有着逆向的鬃毛，脖子粗、丰臀圆腹、四肢健壮。天马身上有三根红色的线条，似是马鞍又似是仙人的腿，在右前方有一只张口吐舌的巨型独角怪兽，或即所谓的“辟邪”，作为仙人的开路先锋。仙人骑在天马上，天马踏在祥云上，神态超脱，不慌不忙悠闲地小步慢行，恰似在仙界闲庭信步。天马那高高的发尖使之看上去非常高贵神气，眼前明光普照，灿烂似锦。天马纹被龙纹和其他瑞兽纹、云气纹包围着，正符合《汉书·礼乐志》所谓天马“今安在，龙为友”的记载。锦中各个纹样的选取与组合均符合当时的神仙天马思想，并且传达出“长乐明光”的含义。色彩以墨绿色为底色，浅棕色、白色和绛色显花纹，仙人、天马和瑞兽形态生动活泼，其大胆的构思、浪漫的手法，令人叫绝。（图2）

图3、红地联珠对马锦（唐）

图4、四天王狩猎（唐）

三、唐锦中的翼马纹

到了唐代，天马纹样仍然受到推崇，只是随着丝路向西方的拓展及中西文化交流的增多, 原来的天马思想受到了外来文化的冲击，逐渐褪去其中的神仙文化部分，只留下纯粹的天马形象。汉代常见的无翼天马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西方的长着双翅的天马形象。隋唐时，中国的染织纹样风格受到萨珊波斯文化的很大影响，其中就包含有翼天马形象的引入。

有翼天马是长着双翼的天马，简称翼马。唐代比较有名的翼马纹织锦要数新疆吐鲁番阿斯塔纳的唐代红地联珠对马锦、现存于日本的四天王狩猎锦和现收藏于成都蜀锦织绣博物馆的饮水马锦。

（一）红地联珠对马锦

唐朝社会富裕，文化对外开放，吸纳了很多西方文化要素，丝绸纹样设计的典型例子之一就是唐锦红地联珠对马锦，其中的对马纹是唐锦中比较有代表性的翼马纹。这里的马不同于汉锦中腾云驾雾的无翼天马，而是长着双翼、自己能飞的天马。

红地联珠对马锦由上下两对不同造型的翼马纹组成一个循环，上面一对翼马以侧面造型出现，低着头，脑袋挨着脑袋，耳朵碰着耳朵，瞪着眼，相互看着对方。鬃毛高于脑袋，前腿上方长着双翼，整个翼马纹样以浅黄色铺底，饰以藏青色线条框边，翼马的前胸、肚子、后退和臀部位装饰着橘红色和藏青色相间的花瓣纹，天马的双翼以藏青色线条密密排列勾勒出翅膀的内结构造型。翼马的鬃毛和双翼的表现手法是相同的，也是运用线条密密排列填充整个马鬃的造型，鬃毛的外面一圈用蓝底白点来装饰，这种极具装饰感的线条装饰手法明显借鉴了来自西方波斯的艺术风格。翼马左前腿和左后退抬起，似是在走路。对翼马的脑袋上方是两个形似蝴蝶结的造型和两个藏青底色上点缀白色小圆点的六边形装饰。对翼马的尾巴为了适应联珠的圆形被表现成自然下垂状。联珠中的对翼马纹以左右对称的结构出现，这种左右对称的结构也是来自西方的骨架形式之一。对翼马的足下是对称结构的莲藕纹和莲花纹。

循环内的下面一对翼马同样以左右对称的结构出现，对称轴是一棵树，左右两匹对称的翼马正低头食草。翼马身以浅橘黄色表现，密排的深藏青色装饰性线条表达出翼马的鬃毛与双翼。马足下方是对称结构的莲花纹，联珠纹的中间是左右对称的忍冬花纹。（图3）

（二）四天王狩猎锦

四天王狩猎锦是唐锦中的蜀锦，此锦属于对称结构，纵横排列着20个联珠狩猎纹团窠，横三窠，纵五行。每个团窠内的纹样也使用对称结构，每个团窠内以菩提树为中心，树上还立有小鸟。菩提树的两侧上下各有一匹翼马，共四匹翼马，均取侧面造型。翼马脖子粗、膘肥体壮、丰臀圆腹，四肢健壮。上方两匹翼马造型对称，几乎一模一样，正面马头相对，翼马身子、四肢、马脖子和马头为橘黄色。鬃毛为棕色、黑色。双翼为棕色、黑色、白色和橘黄色。表现手法介于装饰与写实之间，马腿各有一个六边形的图案，图案上有“吉”“山”两个中文字。天王头戴王冠，冠上饰有日月纹，天王骑在生有双翼的天马上，反身拉弓射猎翼马尾部正扑上来的狮子。狮子也被安排在团窠内，紧挨着翼马的臀部。下方两匹翼马马头向外，翼马臀部相对，同样呈对称结构。马身黑色，鬃毛为棕色和橘色，翅膀为棕色、白色、橘色和黑色。翼马臀部装饰着白色的六边形图案，身穿深棕色盔甲的两天王同样反身拉弓，双箭对准翼马尾部的白色狮子。

团窠之外有复杂华丽的植物纹，也呈对称结构，之中还有联珠小环的装饰，联珠圈外的辅纹是以小联珠圈为中心的十字对称忍冬纹，在联珠团窠之间饰十字唐草纹。色彩高贵沉稳，图案细腻准确，场景复杂，织造精密，雍容华美，气派不凡，是目前唐锦中最精彩的一幅。（图4）

（三）饮水马锦

图5、饮水马锦（唐）

饮水马锦中天马的形象带有翅膀，与西方神话中的翼马形象相同。该织锦共有三种颜色：以明黄色为地，翼马以蓝色线条和色块表现，双翼首部用褐色点缀。饮水马锦也采用对称结构，循环为横向长方形。一个循环内是两匹对称横向排列低头饮水的翼马。翼马的整体造型身体圆润，身形修长，四肢健壮有力，装饰感很强，以线条表现为主。翼马的四条腿上系有类似蝴蝶结的装饰物，脖子上挂着类似铃铛的装饰物。尤其是双翼的尾部羽毛，用排列均等、流畅圆润的线条表现。双翼的中间部位用等大的圆点排列出现，双翼的首部用等分45度交叉的线条组合装饰。马脖子上的铃铛挂件同样以等大的小圆点排列装饰，天马脖子上的鬃毛也是采用细密的均匀的线条排列组合表现。翼马身上出现两个大圆点装饰元素，翼马造型讲究黑白关系的处理。这些都是典型来自西方的表现手法。因此这块唐代的饮水马锦被学者认为是唐代对外开放，吸收外来文化的有力证明。（图5）

四、汉长乐明光锦天马纹和唐锦翼马纹之异同

唐锦的翼马纹与汉长乐明光锦中的无翼天马纹不同之处是长乐明光锦中的天马造型类似中国传统的影绘手法，只有外造型的变化，并无内结构表现。而唐锦中的翼马纹，不仅有外造型变化还有内结构的表现，即运用了线条排列的表现手法来装饰翼马。此外，在骨架上，长乐明光锦中的天马是散点结构，而唐锦中的翼马纹是汉时没出现过的对称适合结构。在元素的组合搭配上，与唐代翼马相搭配出现的多是植物纹，而在汉长乐明光锦中，与天马相搭配的是仙人、瑞兽和祥云。

这四幅织锦，汉长乐明光锦中的天马纹样无论是从造型、表现手法还是骨架结构等方面均含有比较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红地联珠对马锦和饮水马锦中的翼马纹则受西方文化影响较大，翼马的造型、表现手法和骨骼结构等都含有浓浓的波斯艺术风格。而四天王狩猎锦中的翼马纹则介于东西方文化之间。翼马的造型组合既有中国传统天马思想的影响，又体现出西方翼马的特点。另外，四天王狩纹锦中有人物出现，和长乐明光锦相同之处是两者的人物都是出现在天马背上。中国的文化传说中是有天王人物的。史学家推测，此织锦是波斯文化与汉文化交流的产物，是两种文化相交融的表现。

天马思想影响了汉长乐明光锦的创作，波斯文化则影响了唐锦的翼马形象，汉锦的天马纹与唐锦的翼马纹两者有继承和发展的关系，继承的是思想，发展的是文化与形象，这其中有汲取，也有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