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玲

张源终于忙完手头的项目，看看表，已经深夜两点多了。

他疲惫地离开办公室，在楼下回头看看公司的大楼，还有好几个窗口亮着灯光。看来还有其他部门的同事仍在加班。张源无奈地摇摇头，没办法，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工作压力大，老板动不动就要裁人，谁都不敢松口气。

回到租住的小屋，张源衣服都没脱就躺到床上，朦胧中，他仿佛闻到一股面香，是他最爱吃的手擀面！他努力睁开眼睛，恍惚看到妈妈正端着一大碗面站在面前。他微笑着伸出手，然后，醒了。

看看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这时候，留在老家的妈妈应该正在公园里锻炼吧？他摸到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可不知为什么，总是打不通。微信留言也没回。

上班之后，工作一忙，张源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几天后，他突然想起来：这么多天，怎么仍旧没接到妈妈的电话？

张源开始有点心神不宁。自己离家在外，妈妈的电话就像随身小秘书，早上打电话问吃早饭了没有，晚上跟天气预报一样，恨不能预报一周的天气，周末一遍遍地询问：有没有女朋友？赶紧带人家去看个电影吃个饭……

每次张源都烦得要命。自己这么大了，不知道吃饭睡觉？不知道天冷天热？尤其是加班的时候，工作忙得要死，哪还有心情听她唠叨？好几次他都没好气地挂断电话。可能是妈妈察觉到了，好久也没打电话了。

耳边清静了许久，可现在却打不通妈妈的电话，张源心里有点儿没底了。连续又发了几条微信，妈妈都没回复。

张源的心揪了起来。

父亲去世得早，是妈妈辛辛苦苦把他养大。这么多年，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自己又离家在外，可别是有了什么意外吧？

突然，张源想起来：对呀，过年时自己回家，怕妈妈一个人生活不方便，临走时曾经嘱咐妈妈请一个保姆。白天给收拾一下房间，做个饭，没事儿还能陪妈妈聊聊天。当时妈妈还不同意，说是自己的身体还能动，不用花那个没用的钱。他坚持要请，母亲才不得已去家政公司亲自挑了一个保姆，这样他就安心了许多。

张源赶紧在手机里翻找保姆李阿姨的电话，还好，找到了。可是，李阿姨的电话也打不通！

张源坐不住了，赶紧订了回家的机票。下了飞机就往家赶。打开门，家里空荡荡的，东西都摆得好好的，只是一个人也没有！张源懵了。电话打不通，家里又没人，妈妈能去哪儿呢？

张源绞尽脑汁，不祥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妈妈在外面突发疾病？出意外了？请来的保姆是个家贼，把妈妈绑架了？对了，听说现在有人专门拐卖老年妇女，卖给山里的光棍老头……

他强忍着心痛开始仔细回想，上次回家还是过年，转眼快一年过去了，五一自己加班陪客户，十一又在工程现场值班，平时和妈妈的联系就靠几个电话几条微信，电话里全是妈妈对自己的各种嘱咐，而对妈妈的情况他却一无所知……

张源等到天黑，又最后打了一次电话，仍旧打不通。他绝望地叹口气，准备去报警。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到邻居杜大妈跳广场舞回来。杜大妈热情地招呼他：“哟！这不是源儿吗？不年不节的，怎么回来了？”张源满腹心事，根本没心情说话。杜大妈一边上楼一边顺口说着：“你妈还没回来吧？她说要在那儿多待一阵子……”

张源抬起头，一把抓住杜大妈的手：“什么？你说什么？我妈上哪儿去了？要在哪儿多待一阵子？”

杜大妈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源儿？你急什么呀？你过年的时候不是让你妈找了个保姆吗？保姆家住在大山里，说是山深林密太阳高的，空气好！你妈被她说动了心，跟她回老家了。大概走了快一个月了吧……”

天呐，大山深处！真是怕啥来啥！张源打断了杜大妈的话：“您知不知道那地方在哪儿？我现在就过去！”幸亏妈妈曾和杜大妈聊过，李阿姨也曾细心地交代过，杜大妈还记得。张源按照杜大妈提供的线索，先坐火车，再改汽车，又搭了一段农用三轮车，最后还碰上好心人让他搭了几里路的驴车。

正是十一月初，山里已经有些冷了，越往高爬越不见人烟。张源心急火燎，拿出手机，发现信号时有时无，再往里走，就彻底没信号了。他的心越发恐惧起来。张源早就不相信杜大妈说的，什么山深林密好地方，不是把老太太騙去做传销，就是被拐卖了！妈妈年纪大，耳根软，身边又没有亲人，被人家三言两语就骗走了。

前面山腰处现出一个小的村落，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有零星的鸡鸣狗吠。张源停下脚步，看见村边的小路上出现了几个人，张源凝神望去，一眼就发现走在前面的好像是那个保姆李阿姨，他见过她的照片，而走在中间的正是自己的妈妈！这么冷的天，妈妈竟然还扛着一大捆柴草！

这一刻，张源的血全冲到头上，他早就听说传销洗脑，没想到，还把人当牲口使唤！他猛地跑过去，一把扯下妈妈肩上扛的柴草，把妈妈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大声喊着：妈，你别怕！我来了！我来救你！

可是，他的声音却不由自主的在发抖。对方人多，万一冲过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别说救妈妈，只怕连自己也搭进去了！他有点儿后悔，自己头脑冲动，应该把这个地方记住，然后回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赶紧报警才对！

他正胡思乱想着，妈妈和那些人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妈妈笑够了，才挣开他的手，问：“源儿啊，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公司不忙了？”

原来，李阿姨和妈妈相处得非常好。看她一个人在家里孤独又沉闷，就想，自己的老家那么美，马上就要到满山红叶的时候了，不如带她去散散心。妈妈本来还想征求一下张源的意见，可接连几次给儿子打电话，儿子都没说几句就不耐烦地给挂掉了。伤心之余，她决定去散散心，反正孩子也不需要自己了，自己是死是活也没人放在心上。

怀着这样一种心灰意冷的心态，妈妈跟着李阿姨启程了。没想到，来到山里之后，一切竟然是这样美好！真的是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得像被水洗过，山色青翠得像画出来的一样。尤其是这里的人，淳朴厚道，对她又诚恳又热情，每天都有人来聊闲话，还能一起去山上摘野果，采蘑菇，热热闹闹好不快活。

就这样，一待就是一个多月，其间也想过打电话给张源，可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再说，你大了，又那么忙，也不想听我唠叨。”妈妈最后笑着说。

张源的眼里泛出泪光：“谁说不想听？！这几天可把我吓死了！怎么打电话都没人接！我还以为……”

妈妈笑了：“以为什么？你怎么不盼你妈点儿好呢？你看看，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张源仔细端详了一下，可不，妈妈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妈，我还以为你被骗了呢！”他不好意思说怀疑母亲被卖给什么山里老头了！

李阿姨递给张源几颗山核桃：“大侄子，不是我说你，你呀，真该吃点儿核桃，补补脑！我要是骗你妈，还能在临走的时候特意跟杜大妈把路线说得这么清楚？”

笑声在村子里弥漫开来。

晚上，张源躺在李阿姨家热乎乎的炕上，睡得又香又甜，梦里，有山有水，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