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江

摘 要：秦汉之际，汉高祖刘邦在一次军事行动中驻跸今河南省民权县白云寺镇一带，其驻地被乡民称为玉帐，后人建汉高祖庙纪念此事。明朝洪武年间，玉帐又兴起了一座佛寺，名为寿圣寺。随着历史的变迁，佛教大为盛行，汉高祖庙逐渐衰落。近代以来，当地水灾兵祸频仍，寿圣寺被太平天国北伐军摧毁，再加上当地政治区划变更，玉帐之地遂湮没无闻，而鼎盛一时的汉高祖庙彻底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笔者通过查阅地方志和相关史书探讨并证实了这一乡土传说的真实性。

关键词：汉高祖庙 太平天国 北伐军

今河南省民权县白云寺镇和杞县西寨乡一带广泛流传着汉高祖刘邦曾经驻跸此地，接见了当地的“五肥老人”，并御赐“五肥岗”（东肥、西肥、南肥、北肥、中肥）村名的故事。其驻地被称为玉帐，后人建汉高祖庙纪念此事。 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杞县志》之《艺文志· 修西肥寨城守记》亦记录其事。其文曰：“杞邑之东北半舍许，有西肥镇。相传为汉高祖驻跸之所，伍老人以肥羊进，伍肥之名直沿至今，独西肥为独著。”

一、汉高祖庙的兴衰

汉高祖庙初建于何时，已不可详考。《汉书·惠帝纪》“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四月，高祖崩。五月丙寅，太子即皇帝位。令郡诸侯王立高庙”。这是官方号召在全国兴建高祖庙的最早记载，此地的汉高祖庙是否建于此时已不得而知。

目前所见最明确的文字记录是在明朝。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杞乘·古迹考第三》载：“玉帐，在县东北三十三里。世传汉高祖驻跸于此。旧有高祖庙。”《杞乘·建置制考第四·庙祠》载，“汉高祖庙，在玉帐。”对比同一书中的两则信息，可以得知汉高祖庙在万历朝之前就已经存在。成书于康熙三十四年的《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第378卷《开封府祠庙考·上》之“杞县”条[1]：汉高祖庙，在玉帐。有无名氏所题古诗一首：龙飞霄汉定山河，六国三秦尽倒戈。庙下儿童来往处，至今犹唱大风歌。

据天一阁藏嘉靖朝《兰阳县志·古迹·祠宇》记载，在兰阳县圣人岗有汉高祖庙，洪武年间毁于黄河大水，居民又在铜瓦厢（今兰考县东坝乡一带，距离白云寺镇约35千米）重建汉高祖庙，有无名氏所题古诗三首。其一，楼阁巍峨俨帝居，西风落叶满庭除。英灵若信时来格，应悔当年不读书。其二，龙飞霄汉定山河，六国三秦尽倒戈。庙下儿童往来处，至今犹唱大风歌；其三，汉高起丰沛，踪迹已成陈。庙俯黄河岸，途通白马津。秋毫闻不犯，降准见如亲。此地供香火，千年报德人。

根据嘉靖朝《兰阳县志》，当地的汉高祖庙在明朝之前已经存在了，而玉帐的汉高祖庙则在万历朝之前也已经存在了，且两地的汉高祖庙有一首雷同的无名氏所题古诗，只是“往来”“来往”二词的顺序不同而已。如此，我们可以基本断定修建汉高祖庙是由当地官员主导的官方行为。

与汉高祖庙同在玉帐的还有一座寺院，名为寿圣寺。它的初建则有明确的记载。《杞乘·建置制考第四》“寺观”条记载“寿圣寺在娄岗，洪武二十五年僧喜洪创建”。乾隆五十三年（1788）《杞县志·建置制》“寿圣寺在玉帐，洪武二十五年僧喜洪创建”。玉帐的一庙堂，一佛寺，相互争辉，鼎盛一时。但是玉帐当地毕竟远离县城，且位于黃河南泛的当冲，明清时期的水灾兵祸不断，社会经济日益凋敝。面对无力改变的悲苦生活，老百姓只能在佛教的“因果轮回”“前世今生”中寻找精神的慰藉，高祖庙遂逐渐遭到冷落。

明朝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杞县知县马应龙考访玉帐，见高祖庙破败不堪，感慨昔日昌瑞圣地，今却百草丛生，鸟兽毕见，遂赋诗一首，名为《玉帐》[2]：汉高曾驻跸，陈迹已墟哉。追怜东廓外，惟有野花开。

杞县楼岗人苏尔翼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甲子科考中举人。其人“每有义举辄慷慨争先”，且“博学善属文，尤好接引后学，一时名士多出其门”。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除陕州学博，造士多方，文风丕振”。在汉高祖庙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苏尔翼，胸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士子情怀，眼见汉高祖庙破败不堪，痛心疾首，遂“募工重新”。[3]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的《开封府志·古迹》如是记载：“玉帐，在杞县东北三十三里。世传汉高祖经此，上有庙”。[4]不久之后汉高祖庙再次遭遇冷落，至乾隆年间彻底为寿圣寺所取代。乾隆五十三年《杞县志·地理志上·古迹》“玉帐，旧志在县东北三十里，世传汉高祖驻跸于此。旧有高祖庙，今为佛寺。”

二、刘邦驻跸此处的时间考

（一）刘邦为布衣时客居外黄数月。

《史记·张耳陈余列传》张耳为魏国外黄令，秦国灭大梁以后，张耳定居外黄。“高祖为布衣时，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张耳久居外黄，又为外黄令，必定熟知外黄之风土人情，此处距离外黄县城仅10千米，再加上秦汉时期此处毗邻古睢水河道，水草丰美，飞禽走兽种类繁多，张耳与其宾客常到此处游玩渔猎也是可以确定的。但是此时刘邦的身份为“布衣”，“五肥老人”缘何会献上肥羊？而刘邦又有何权力“御赐”村名呢？笔者认为，刘邦与当地的“五肥老人”互相熟悉应是事实，若说此时而进献肥羊、御赐村名则为讹传。

（二）在历次的军事行动中曾驻跸玉帐。

据《史记·高祖本纪》、《汉书·高帝纪》记载，汉高祖刘邦有两次最有可能驻跸玉帐的机会。第一次，《史记·高祖本纪》秦二世二年，“沛公与项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与秦军战，大破之，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第二次，《汉书·高帝纪上》汉二年夏四月，项羽北击齐王田荣之子田广，无暇西顾，刘邦“以故得劫五诸侯兵，东伐楚。到外黄，彭越将三万人归汉。”刘邦占据徐州，旋大败，随后西向，五月屯兵荥阳。

可以得出结论，汉高祖刘邦驻跸此处的两个时期为：一是为布衣时，二是反抗秦朝的起义战争。既有乡土传说，又得到史实的有力支持，足能证实这两个时期内刘邦确曾驻跸玉帐。

三、刘邦接见“五肥老人”考

（一）“五肥老人”是真实存在的，即里父老、乡三老

何休注《春秋公羊传》 宣公十五年“初税亩”条，曰：“一里八十户，八家共一巷。中里为校室，选其耆老有高德者名曰父老，其有辨护伉健者为里正，皆受倍田，得乘马。父老比三老孝弟官属，里正比庶人在官之吏”。[5]《史记·滑稽列传》西门豹治邺一段就涉及了“三老”和“里父老”。《汉书·百官公卿表》记载，秦制“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三老掌教化”。那么传说中的“五肥老人”应该是在基层社会有一定影响力的“里父老”和“乡三老”。

（二）刘邦的亲民姿态

刘邦是秦朝的泗水亭长，了解民间疾苦，对“里父老”、“乡三老”甚是敬重。《史记》记载，秦二世元年九月，刘邦被沛县“父老”拥立为沛公；汉元年（公元前206年）十月，刘邦率军进入咸阳，便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汉二年十月，刘邦还定三秦，“如陕，镇抚关外父老”[6]；二月（公元前104年之前以十月为岁首。），刘邦下诏“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徭戍。以十月赐酒肉。”[6]开中国设立县“三老”之先河。三月，刘邦至洛阳时，接见了新城“三老”董公遮，并接受了其“为义帝发丧”的建议。汉四年，楚汉对峙于荥阳，刘邦在与项羽的一次对谈中被射伤，到成皋休养，“病愈，西入关，至栎阳，存问父老，置酒”[7]。从《史记》和《汉书》的记载可以详见，刘邦所到之处皆与“乡三老”、“里父老”建立了较好的关系，挣得了民心，最终赢得了天下。

玉帐距离外黄故城10千米，距离雍丘故城16千米，秦朝统一中国之前隶属何县已不可考。张耳娶外黄当地富家女并为外黄令，刘邦作为原县令的座上宾，“客数月”，以刘邦“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8]的社交能力和风格、讨伐征战能用“人杰”的广阔胸襟和气度必定熟知外黄县及附近各乡的“乡三老”和“里父老”，仅10千米外的玉帐当然更不在话下。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刘邦定是接见了玉帐附近的“五肥老人”，和他们建立了比较熟识的关系。

四、寿圣寺毁灭考

关于寿圣寺的被毁，裴砦村有相关传说。村民宋某曾告知笔者，很久以前有一支南蛮子船队经过，说此地是一条土龙（其实应是一道起到防洪作用的宽大土丘），待时而飞，龙头在老庄，过裴砦村东，玉帐之地则是龙尾。其首领遂发动人力将土龙挖断。村民张某说，很久以前的某年，一场大水重创了寿圣寺，附近村庄也遭受灾害。一支南蛮子船队经过玉帐，彻底拆毁了该处寺庙，把木料、砖瓦等装船运走。

通过对以上两则田野考察信息的分析，可以提取到两个线索：一是此处有河，二是南蛮子拆庙毁寺。笔者做出推断，此处南蛮子应是太平天国的北伐军。因太平军以南方人为主，其行为和语言与北方人大为不同，被称为“南蛮子”既有历史事实也符合当地习惯。那么这个事件是否真的在历史上发生过呢？

咸丰三年（1853年）太平天国派出北伐军自扬州北上，到达归德（今商丘）以后，因无船不得渡黄河，遂西向宁陵、睢县、杞县、开封，至巩县方才成功北渡。1996年版《商丘地区志》记，咸丰三年“五月，太平天国北伐军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部由亳州克永城，挥师西上。六月十三日，攻占归德。”“太平军克宁陵，知县蒋大森死。”“五月十五日，太平军克睢州（今睢县），知州逃。”宣统三年《宁陵县志》记，“粤匪冲陷”县城。1989年版《睢县志》记，“四月，林凤祥、李开芳率太平天国北伐军攻克亳州。五月克归德、宁陵。五月十日，太平天国北伐军入睢州境，睢州知州率部弃城逃窜”。1995年版《民权县志》记，“五月十一日，太平军万余骑破归德，下睢州，据龙塘（今龙塘镇，距离玉帐13千米）、孙六口、龙门寨等地，历时二日而西。”1998年版《杞县志》记，“五月十一日，太平天国军林凤祥、李开芳部分两路入杞，南路军入县城于十二日西进开封，北路军经杞北史马房、阳堌、焦喇、于寨、白丘西进开封”。1996年版《開封市志》记，“五月十二日，太平天国北伐军逼近开封，前哨部队进至城东南之繁塔一带，首攻不克，大队转往朱仙镇。十三日再次攻城，因大雨淋湿火药，又不克，十七日撤离西去。”

那么上述地方志所载是否与史实相符呢？第一，1819年黄河决仪封及兰阳，经杞县由涡河入淮，遂有茅草河。据民杞睢三县方志记载，其后数十年此地区屡遭水患，茅草河遂得以存在，北伐军1853年到达此地见到茅草河是符合史实的。第二，玉帐位于睢县县城西北27千米、杞县县城东北16千米处，是由睢北进入杞北的必经之地；再加上当时的茅草河，北连黄河，南历睢县入惠济河，又抵涡河入淮河，太平军熟知水性、急于渡河北上，到此地考察也是可以确定的。

综合以上信息我们甚至可以重现当时的情景：1853年，太平军占领睢州以后，见其地河道众多且成南北向，遂分军为南北二路，南路向西攻打杞县，北路经龙塘集（时隶睢州）由睢县境沿茅草河北上觅渡河之处。北路军到达杞境玉帐后，发现此地有寺院庙宇，遂拆梁卸木加以摧毁。太平军信仰“皇上帝”，“不信诸神及浮屠氏，遇寺观则辄火之，目为妖庙”，[9]且其焚烧寺庙学宫的行为屡见于史料记载，因此寿圣寺被他们彻底毁灭，也是符合史实的。可以佐证的是玉帐正东方向9千米处火烧庙村的庙宇即被太平军焚烧。[10]自太平军之后，当地又经历了捻军起义、民国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重大历史事件，天灾人祸“洗礼”下经济凋零，人民流离失所。1928年河南省府主席冯玉祥，划睢县北七里、杞县东北五社成立民权县，玉帐由杞县划归民权县，地处两县交界之地，远离县城。因此，很少有人再去关注高祖庙和圣寿寺，玉帐之地遂湮没无闻，汉高祖庙的遗址便彻底为人所遗忘，所留下的仅仅是今民权县代寨林场南部场区曾经有一座远近闻名的寺庙，名为玉帐寺。

五、结语

公元1194年黄河南泛以后，当地便开始了水旱灾害，直至1855年黄河决口铜瓦厢，改道东北流。数百年的水旱之后，留下来的又是无边的沙荒和盐碱，土地生产力遭到重大破坏。建国以后，党和政府领导人民植树造林，改造沙荒盐碱，逐渐的复兴和提高了当地的农业生产，诞生了享誉国内外的焦裕禄精神。可以说，当年老百姓兴建汉高祖庙，既是在面对天灾人祸无助时的一种精神寄托，也是对当政者能够施行仁政、改善人民生活的一种期盼。

参考文献

[1] 康熙朝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第92册）[M].第378卷：34.

[2] 杞县地方史志编委会.杞乘译注[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4：175.

[3] 乾隆五十三年杞县志·人物志四·文苑.[M]

[4] 开封市地方史志办公室.康熙三十四年开封府志（整理本）[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292.

[5] 汉.何休.春秋公羊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8：117-118.

[6] 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33.

[7] 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45.

[8] 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80.

[9] 中国史学会.太平天国（四）[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571.

[10] 民权县地名志编委会.民权地名志[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