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

（一）

江安已经盯着监控足足两个小时了，一度两眼昏花到怀疑人生。

他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从桌下踢了踢对面的赵子辰，“喂，能不能先去吃饭，回来再看？我头疼，胃疼，腮帮也有点疼……无心工作。”

“专心。”赵子辰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

“仿生人太狡猾了，哪那么好找？不如我们先去中华街吃一碗正宗的鹅翅面？那宽面劲道雪白，鹅肉金黄香嫩……”江安的表情很可爱，所以纵使他爱偷懒耍小聪明，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一个月前，江安还在大学社团排演着莎翁的戏剧，仰天大喊“生存还是毁灭”。不料这个月，他就被召集到了一个名为“寻人事务所”的神秘机构。这个表面再正常不过的地方，实则是为了找出隐藏在人类中的仿生人而特别设立的。

如今，随着人体改造技术的登峰造极，越来越多的人类开始痴迷于用科技改造自己的肉体，自然人和仿生人的界限越来越难以分辨。不少仿生人暗中聚集，制造了多起暴力恐怖袭击事件。当局紧锣密鼓地展开调查，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于是成立了这么个“伪装”的机构。

江安虽然聪慧过人，却不爱管事。不过他的一篇关于仿生人的论文——《仿生人的未来》，引起了“寻人事务所”的注意。所以无论他怎么推脱，还是被强行纳入了寻找仿生人的工作小组，日日面对着一群如同赵子辰一样不苟言笑的“学霸”们。

只见这赵子辰端坐如钟，从早上8点到现在一动不动，眉目深锁，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

“找到了。”他眯起双眼，目光如炬。

“可以啊，赵冰山。”江安挑了挑眉。他转到赵子辰旁边，搭着他端正的肩膀，看了看监控录像中一位浑身铠甲的钢铁少年，撇了撇嘴：“哇，这也太明显了吧！”

赵子辰微微一笑，笑声轻輕落入空气，短刀一样刺入江安的耳中，尽是轻蔑之意。“看仔细了。”赵子辰放大那一幕电梯监控，再利用三维成像投影到房间中，让一切仿若实景，铺展在两人眼前。

（二）

三维实景的右下角显示了时间，是刚过去不久的新年前夜。

电梯是在一瞬间停住的。在如今这个高度智能化的时代，电梯故障非常罕见。

“打求救电话试试。”角落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扶了扶他的金边镜框，故作从容道。

“现在的电梯都是自动发送故障信号，人工智能会自动检修的。”身体一半是钢铁盔甲的年轻男人不屑道。

电梯里灯火通明，空间宽敞，空气流通也很正常，没什么值得焦虑的事。

“你的装备看起来很不错。”中年男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年轻人。

“钢铁侠限量定制款，全球只有13套，我好不容易抢到的。这个机械臂，你用了它之后，才知道人类的肌肉有多么低端。”年轻人骄傲地抬起他的手臂，用细长的机械手指点了点无处不在的电子屏幕，浏览起新闻。

“这上面的广告牌是你说的那家公司吗？”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电梯的侧面滚动的全息屏幕上，正显示着各种机械产品的新年优惠。

“天，还上新了限量树脂机械臂！《银河护卫队》里树人格鲁特的伸缩手臂！我的新年抢购清单又多了一个。”年轻男人激动道。

中年男人低头从包里拿出从旧货市场购买的“古董报纸”，翻阅起来：“有时候我蛮怀念21世纪。那时人被困在电梯里，会回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你说的是那些老掉牙的电影情节吗？被困在电梯里的一男一女正好有着前世今生的宿命关系？或者，看起来是电梯故障，实际上是一个负债累累的家伙自杀想拉个垫背的？”

“你是个资深的电影爱好者。”中年男人放下报纸。

“这些电影的沉浸式体验版本我都玩过，没劲。你应该看看人工智能拍的电影，很厉害！你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年轻男人拿出装在机械臂里的清洗工具，开始保养他的手臂。

“我们是跟不上人工智能的大脑了。”中年男人哀叹。

“经典永远不会褪色，是广告商最喜欢的广告语。感谢现代科技，让我被困在这破地方还能购物，这绝对是个美好的新年夜。”年轻男人满脸愉悦。

“对我这把老骨头来说，新年夜，我更喜欢窝在沙发上喝红酒。”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去年我改造了肠胃系统。现在我的‘进化程度，已经达到了90%。每年我都会换个身体部件，给自己一份全新的新年礼物。”年轻男人洋洋得意。

“再怎么更换，我们还是赶不上人工智能的。”中年男人放下报纸，言语里充满感伤。

“大脑！你提醒了我，我决定送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大脑！我的大脑早已跟不上我的身体，有了新的大脑，我就是下一个超级英雄。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年轻男人打了个响指，用全息屏幕显示出两个装满红酒的杯子，将逼真的投影递给对面的中年男人。

“嘿，你要的‘大脑开始秒杀了。”中年男人吃力地将抢购页面拖到两人中间。

“天，这抢购页面可不是那么好刷进去的，谢谢你！”

电梯外响起了电子烟火的爆炸声，零点的钟声快要敲响了。

“新年快乐，我的‘复古朋友，小心被时代淘汰哦。”年轻人成功地抢购了“大脑”，端起酒杯，眼里充满了对新年的希望。

中年男人将报纸折叠起来，放在公文包里，抓住那不存在的酒杯，与年轻男人碰杯。

零点到来，烟火升起的一瞬，电梯门也打开了。一身平凡打扮的中年人，和看起来像个机器人的年轻人，一起走出电梯，奔赴他们崭新的人生。

就在这时，观看录像的江安也坐得笔直起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赵子辰关了录像，拿起衣架上的米色风衣，深吸口气：“走吧，去找这位‘复古的仿生人朋友！”

“去哪找啊？”江安赶紧跟过去。

“中华街。顺便吃碗鹅翅面。”赵子辰侧过身，嘴角上扬，犹如春风十里。

江安一怔，冰山脸居然也有解冻的一天。真是比仿生人占领地球还新奇。

（三）

正如赵子辰推测，那电梯中浑身铠甲的年轻人并不是仿生人，而是不久前消失在人类名单中的自然人。消失的年轻人名叫“秦文”，是一位身体改造的“发烧友”。

电梯事件后，秦文就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秦文并不知道，在中年男人那个不起眼的公文包里，叠放着的报纸其实是一张软屏幕。屏幕上显示着“信息已发送”的标识：“已成功推销编号‘1903的全新智能大脑，等待用户激活。激活后，我方可开启远程控制模式。又一个人类被我们控制。”

熙熙攘攘的中华街依旧保留了上世纪的风貌，中华街的“卤鹅面”是一家赫赫有名的百年老店，菜单上除了面，绝无其他，老板的自信心可见一斑。那现做的面条煮熟后，犹如天女散花，落入一字排开的瓷碗；鹅肉也是专挑才出生五六十天的小鹅，香嫩无比；再配上秘制高汤，一碗卤鹅面的香气都要把屋顶给冲破了。

江安倒也简单，一碗面条吃下去就满心欢喜。“这碗也给你。”赵子辰没吃两口，见江安意犹未尽的样子，就放下筷子，把碗推过去，继续皱眉望着随身携带的软屏幕，分析案情。于是，江安又满心欢喜地吃了一碗。

正当赵子辰思考入神之际，他的胳膊忽然被对面的江安一拉。这家伙不知发了什么疯，把桌上的一杯水都洒在赵子辰身上。

“对不住了，赵大哥……快快快，我来给你擦擦……”

“江安！”赵子辰忍无可忍。

江安倒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借着擦拭赵子辰身上水渍的时机，凑近他耳语道：“右前方。天涯何处不相逢。”

赵子辰瞬间心领神会，脸上依旧保持愤怒的神情，却不动声色地轻轻往右前方一看——正是方才录像中那位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男人。

“真正的仿生人，反而看起来最像人呢。”江安一边擦衣服，一边笑道。

“他要走了，别跟丢了。”赵子辰迅速掏钱结账。

（四）

男人一路都与正常人类无异，像是个跟不上时代的人，丝毫看不出仿生人的痕迹。“我觉得他比我都像个人。”跟着男人上了轻轨，江安认真道。

赵子辰面无表情：“你知道就好。”

“要我说，何必兴师动众？仿生人和人类和平相处不就得了？非要开战？”

“资源就那么多。以前人类捉妖降魔，也不一定是因为妖魔做了坏事。”赵子辰忽然警惕起来，“这轻轨终点站是哪里？”

“福特工厂——全球最大的仿生人工厂。”

赵子辰深吸一口气，江安也忽然警醒，与赵子辰对视一眼：“不会吧……”

“很可能。”赵子辰点头。

“就我们两个人，打也打不过啊！”江安叹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赵子辰一身正气。

“你怕不是脑子有病！我不去！如果推测是真的，那地方肯定已是仿生人的天下。就我们俩去？明显是送死。”

广播通知终点站——福特工厂到了。

“到站了。”赵子辰拍拍江安的肩膀，起身下车。

江安心想，万万不能跟上赵子辰这个智障，等糊弄完这次任务，他就要回学校逍遥快活，自然是保命要紧。但当他透过车厢的玻璃窗，望见赵子辰凛然无惧的背影，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

在车门快要关上的瞬间，江安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飛奔下了列车。

赵子辰回过头，毫不意外地望着他，挑了挑眉，道：“走吧，救人要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