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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鹤共处

2018-12-07雪松

旅游 2018年12期
关键词:黑颈鹤青海湖泉水

雪松

站在岸边,掠过湖面的夕阳洒在眼睛里几乎让我窒息,而从头到脚却挺得笔直,不知是车坐久了还是自己真的在何时入伍当过兵?明明是空无一人的沙滩,双手却像被拖去照全家福一样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荒野而是未来的岳父。脱去的鞋子放在一旁,双脚踩在湖边,脚趾在洁白细密的沙子中越陷越深,竟开始怀疑自己究竟站在哪里。是海拔3000多米荒凉无人烟的盐湖,还是在某个清凉又不知名的静谧海滨?远处传来的几声鹤鸣牵着我的双眼顺向阳光。湖滨喧闹的湿地在夕阳的余晖中被染上一层金色,而腾起的水汽竟让远处的雪山看起来格外的真实,干脆果断地将我拉回现实。

在与黑颈鹤这样浪漫的初见中,我在青海湖开始了与鹤共度的时间。

青海湖畔的湿地

来时的路上,看着飞机下的景观逐渐由平原变成山峦,海拔的升高渐渐为山顶堆起白色,心中对高原的期待和憧憬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重了。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郑钧的《回到拉萨》,每当听到“在雅鲁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在雪山之巅把我的魂唤醒”就几乎兴奋地要从座椅上蹦起来。青藏高原啊,这个无数人向往的地方,这个无数人骑车、徒步、磕长头拼命一去的地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接下来,飞机落地,摆渡车换出租车换大巴换徒步,就到了开篇描述的场景——壮阔的现实击碎又重构了之前的所有幻想,气氛无比平和却给了身体和心灵难以名状的震撼。

是夜,我寄宿的主人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当讲明了此行的目的——“黑颈鹤繁殖行为观察”后,主人一家便报以了更加热情的招待。牦牛肉、羊血肠、酥油茶,直到我们一个个“不能食”。平日洋洋自称的“吃货”们在藏区人民的热情面前太过式微。次日,在完成对我的交接工作后,引我前来的老师便“逃之夭夭”了。

于是,独自一人走向湿地。因为第一天到达时已是傍晚,并没有看清自己要花上两个月工作的地点究竟是怎样的构成,因此直到现在,周围的景色才真正开始完整清晰地出现在眼睛里。而彼时的我没有想到,当时的景色仍会如同昨日一般,永远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整个湿地就处在环湖公路距离青海湖间仅仅4千米的夹缝当中。然而,本应寻常而无生气的地点却因为一簇泉水而绿意盎然。路旁的一处洼地涌出多眼泉水,而这不起眼的涓涓细流最终居然汇聚成溪,缓缓向西淌向青海湖。沿途,随着地势起伏,这股清泉时宽时窄,时缓时急,宽而缓时竟成大片的开阔水面,其上缀以塔头、草滩;窄而急处,水声叮咚,在高原平坦的草甸上竟冲刷出深近1米的河道。走在这样的景色当中,奇怪的是整个人并没有放松,反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变得忸怩做作起来,就好像总在忌惮着一部不知隐藏在什么地方的摄像机,要按照一个不存在的剧本一板一眼地表演下去,生怕因为自己的随意放肆影响了这样壮阔景色的庄重与和谐。

接着向前,忽然发现干燥的鞋子颜色开始变深,走路荡起的裤脚打回脚腕时已有一丝凉意,便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入湿地。架好望远镜,湿地中原先掩藏着的生灵就都跃然眼前了。水面中雄性的斑头雁、赤麻鸭、绿翅鸭等雁鸭取食嬉戏,“拈花惹草”,全然置在塔头上辛苦孵卵的雌鸟于不顾;黑翅长脚鹬、红脚鹬、青脚滨鹬等鸻鹬在湿地的边缘走走啄啄,不知停歇;大白鹭、苍鹭、牛背鹭则一如既往地无数次相见,缩首矗立,呆滞地望向湖面,等待着下一条出水的倒霉小鱼。在它们的身后,湿地的中心,难以忽视地浮現出高原湿地的精魂——黑颈鹤。

优雅黑颈鹤

“翩翩”“袅袅”“婷婷”,我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词语用来形容鹤这样高雅美好的生灵。1876年,俄国探险家尼古拉·普热瓦尔斯基在青海湖地区首次记录到这种美丽的鹤类:身躯洁白,脖颈乌黑,双腿修长,体态优雅,成双成对出入于高原湿地。依照其最显著的特点,他将这种鹤命名为“Grus niqricollis”,意即“黑颈鹤”,而这也让其成为全球15种鹤类当中被科学记录的最晚的一种。然而,在此之前,春去秋来,黑颈鹤却不知已与藏族同胞在青藏高原上相伴了多少年。

在藏传佛教当中,黑颈鹤是不可替代的“神鸟”。在这个泉水涌出的地方,主人指着泉眼上建起的白塔,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这同黑颈鹤也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相传当年莲花生大师脚踩两只黑颈鹤路过此地,见当地干旱,百姓酷暑难耐,便将手中佛珠洒向大地,108颗佛珠便化作108泉眼,泉水涌出,滔滔不绝流向青海湖,当地人民便建白塔以念恩德。而在整个青海湖地区,除去“冲冲嘎莫”这一名字,黑颈鹤还被称作“盖萨尔斯达泽”,意为“格萨尔王的马倌”。这是因为当地藏族同胞笃定,家中马匹死后,黑颈鹤总会飞到旁边哀鸣。起初,面对这样的神话,我总一笑而过,但直到若干年后的某一天,行走在湿地中的我竟真的见到一对黑颈鹤矗立在一匹死马身旁,对天长鸣不止。当时我的惊诧至今仍记忆犹新。神话、信仰、科学,三者在藏区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并未有损互相的权威,反而都因彼此显得更加真实和可信。

我和黑颈鹤

在随后的两个月中,我的工作说起来简单而平常。进入湿地,走到合适的距离,拿起望远镜,每隔5分钟记录下黑颈鹤的行为。渴了,像牦牛一样伏在溪边啜起泉水;困了,找一座无名的沙丘,拉起头巾,躺倒就睡一觉。睡醒后挖起陷入沙中的望远镜,抖落身上的沙子,洗把脸,就着高原永不衰减的阳光,继续看向黑颈鹤。有时常想,如果自己是鹤,看着对面这样一个怪人,该作何感想?

随着观察的深入,对于黑颈鹤的了解也愈加透彻。从雄鹤在进行警戒时的紧张,到雌鹤抓紧时间进食的匆忙;从求偶展示时雄鹤夸张曼妙的舞蹈,到巢卯孵化时雌鹤保护巢卯逼真的演技……黑颈鹤在整个繁殖期所表现出的行为无一不是自然选择后的绝佳体现。而在开始孵化后,这样的烙印就愈加深刻而清晰。

为保证两枚巢卵受力均衡,亲鹤会将其并排放置于腹下,确保卵的长轴平行身体;其次,为保证大风不致吹起羽毛,散失热量,亲鹤会调整方向,使其能够迎风孵巢;最后,为保证卵受热均衡,亲鹤会不时翻转巢卯,使得各个角度接收热量相当。日复一日,在约1个月后,两只长满黄色绒毛的小鹤便出壳了。初生的小鹤看来就像弱不禁风的小毛球,短粗的脖子,短粗的小腿,同一只小鸭全无二致,全然不似父母般的四肢修长。这样的一个小可爱看似在天敌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刚从卵中孵化出来的小鹤只需几分钟便可以自如地在水中游动,若有威胁靠近,便直接藏匿在草丛当中。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小鹤的个体发育将从双腿开始。从结构到技巧,学会飞行在威胁丛生的湿地来说耗时太长。青藏高原独特的自然环境造就了黑颈鹤独特的外表与行为,而自然环境对其的影响早已深深印刻在它的基因当中。面对自然这样一本无穷尽的厚重典籍,在这些物種动辄百万年的进化历程面前,无数次惊觉人类的渺小与生命的无常。

有时,我和鹤,一水之隔,我在这头,鹤在那头,平静地进食,间或抬头看我一眼。场景相同,可距离却从最初的百余米变为最终的十余米,人鹤和谐。每当这时,心中总泛起无限的美好,要知道,在野外,动物对人的信任是何等的难得与不易。

两月时光飞逝,但每当走过耸立在泉眼之上的白塔却都让我感觉自己每日的工作并不重复庸碌,反而,更像是以过客的身份在完成几世前期许给这里的一项庄重且不可替代的仪式。看来,人有信仰,把自己的心灵托付在什么地方,总归还是一件好的事情。

之后,结束了高原工作的我,回归了“丰富多彩”的日常,但总觉味同嚼蜡,少了些什么。直到同朋友聚会的一晚,面对着一碗端放在桌上的杏仁茶,险些将无名指插进去像吃糌粑般搅拌一番,方才惊觉,自己身已不在那个一切都纯净简单得如同新生儿的眼睛的地方,霎时间,恍然思念起青海湖那个与鹤共度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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