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

一

老张喜欢唱歌，每天在家都要吼上几嗓子。我有时实在听不下去，便说：“妈，求求你别唱了。”老张一副讪讪的样子，说：“你唱得好听你来唱一下。”我一个白眼翻出天际，“大中午的，我就不扰民了。”

确实，老张唱歌很难听，调子跑得十万八千里。要我说，她身上没有一点儿音乐细胞，还老唱一些非主流歌曲，实在让人的耳朵受罪。可是呢，老张依然天天练。久而久之，我就被她的毅力折服了。

二

老张内心是个小少女，喜欢各种小玩偶。有一天，她从箱子里把我小时候玩的玩具倒腾出来，整整齐齐摆了一地，还拿着手机在那儿拍个没完。

“嘿，你看你看。”老张举着手机拉着我。我翻白眼道：“我不看，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些。”老张叉起腰，一脸不服气地说：“我老了以后要开幼儿园，这些都可以拿出来给小孩子玩儿的。”

我内心不屑，什么呀，那时候的小孩子肯定就不爱玩这些了，还有你开什么幼儿园？你老了以后我当然要接你跟我住一块啊。

三

我弄来只猫，正式晋升为“铲屎官”。老张饶有兴趣地看着缩成一团的小猫，说：“它咋这么小啊？”我疯狂翻白眼说：“废话，它才刚满月啊。”“哦。”老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就抱起猫对猫说话，各种亲昵。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和猫咪每天都黏在一起。有一天我出门前穿好鞋对着趴在沙发上的猫咪说了句：“猫猫再见。”

老张酸溜溜地说：“都不跟妈说再见跟猫说再见，对猫比对我还亲。”

我急匆匆带上门走了，心里想：什么呀，咱俩熟成这样了，还用说什么再见啊。

四

老张多愁善感，在每一个季节每一天每一秒都十分感性。

有一次，老张爬山带回来一朵野花，放在矿泉水里头养着，她脸上带着比蒙娜丽莎还神秘的微笑对我说：“你看花开得多美。”

我看了一眼，一脸嫌弃道：“不就是一朵花吗？看你稀罕的。”老张瞟了我一眼，说：“你不懂得欣赏美。”我龇着牙笑了一下，敷衍道：“是是是，我不懂。”老张不理我了，自己又开始拿着手机照相。

咳咳，其实吧，还挺好看的。

五

我是一感冒就发烧的体质，有次我大半夜烧起来，老张起来给我量温度、喂我吃药。我热得睡不着，她就给我弄了冰袋，我迷迷糊糊地哼哼，她就一直拉着我的手。虽然我还是烧得厉害，但是很安心。

老张很勤快，尤其是在给我做东西上，每天都在给我研究做饭的新花样，忍着我挑剔的话。只要我说想吃什么，无论多复杂、多难做，老张都会给我做。

我知道，我被她惯坏了，我不是个懂事的乖女儿。

六

我念初中的时候很叛逆，总爱跟老张吵架，基本上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每天就抱着手机玩个没完，学习成绩也下滑了不少。老张很着急，我也很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靠生气发泄。

好在过了叛逆期后，我发愤图强，让成绩“起死回生”了。现在老张逢人就说我用功，脸上满满都是骄傲的神色。我在一边撇撇嘴，心里想：我现在不用功，你老了谁养你啊？

七

一天，我和老张窝在沙发上看一部电视剧。剧中有个情节很有意思，小姑娘和妈妈闹别扭，故意装网瘾少女气妈妈。

老张瞥了我一眼，说：“你以前是不是故意气我的？” 我假装没听到，心里想：厉害了……你居然猜到了啊。

八

我刚刚跟老张讲：“妈，我跟你说件事。”

老张把书移开，问：“啥？”我嘿嘿一笑：“不告诉你。”老张白了我一眼：“你快说。”

我继续傻笑，说：“你猜啊。”老张很严肃地猜了一下，“你该不是早恋了吧？”我顿时从沙发上跳起来说：“怎么可能？”

老张看了一眼趴在一边的猫：“那你倒是快说啊。”我傲娇地一哼：“没事。”

老张不理我了，我内心抓狂：你怎么比我还傲娇，你再问我一句我就告诉你了啊。

九

对啊，我的老张唱歌跑调，既幼稚又很作，可那又怎么样？那是我的老张啊！

我被她的爱包裹着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脾气都敢发，我曾经把她气得摔碗，我也听过她悄悄哭，我不善表达即使后悔了也从没给她道过歉，一直都是她主动跟我说话我才放下面子跟她和好。一天里她手里的东西从教鞭换成铲勺，从意气风发的人民教师变成一个费尽心思的家庭主妇。她本来可以做一个很酷的女人，却变成了一个心里只有油盐酱醋的中年妇女。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

她宠我爱我，给了我十五年任性骄纵的时光，就算是冷战之后也给我做好吃的饭菜，即使从来没得到过我的夸奖。

老张真的不年轻了，我没给她梳过头发洗过脚，看不到她头上刺眼的银丝与她脚上的老茧，但我就是知道，她真的不年轻了。她把自己最最最美好的一切都给我了。网上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妈妈是個美人，时光你不要伤害她。

我笑笑，什么呀，杀猪刀是你啊，伤害她的人也是你啊。

你有什么理由不努力，毕竟全世界能全心全意对你好的人，只有妈妈一个啊！

老张很健忘，她忘了她和我说过的话，她忘了她和我一起生活的小细节，但这有什么关系？我都替她记得，等她老得什么都忘记的时候，我就伏在她身边，像她拉着我的手一样拉着她的手，一点儿一点儿讲给她听。

现在，请你等我长大，变得可以保护你，真正成为你的万丈光芒。

十

那么，老张，现在你猜到我要对你说的话了吧，我想说的是——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