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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诗的目光”刻画矿工的肖像

2018-11-30夏文成

阳光 2018年12期
关键词:棉袄矿工诗意

火骏在山西某大型煤矿从事井下工作。众所周知,煤矿、煤矿工人,是国人心中无法言喻的痛。无休无止的瓦斯爆炸、透水事故,使得无数条鲜活的矿工生命消逝在黑暗的矿洞里。因此,从事井下工作具有极高的风险性和挑战性,每一个井下人员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在此情形下,能够正常开展工作就很不错了,遑论其他。但火骏却与众不同,他的与众不同在于,他没有因为工作的高风险和巨大的心理压力惶惶不可终日,没有像有些煤矿工人那样在日复一日繁重而危险的劳动中消磨掉心中的梦想及生活的诗意,而是利用业余时间进行文学创作。在我心目中火骏是一个有梦想、有追求、有操守的人。在那种高风险和艰苦的工作环境中,还能保有一颗诗心,并用诗意的笔触去反映矿工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承受力以及积极的心态。

近日拜访火骏博客,他的三首新作让我眼睛为之一亮。三首诗都是反映矿工生活的。“矿工”写矿工,更真实、更亲切、更耐人寻味。火骏的这三首诗与他此前的诗作相比,无论思想性、艺术性和可读性都有质的飞跃,从某种程度上说,称得上写矿工的佳作。先来看《下午四点钟的矿工》:

九月,下午四点钟

矿工从井口露出自己的笑容

这笑容像花开放

整个世界也像花一样开放

一切都像裸露

大地上方没有了往日的盖子

矿工的皮肤和心脏也敞亮了

一个夏季的潮湿也像烟花飞散了

一只鸽子,在矿工的心脏中

经过眼眶,忒儿棱棱飞向远方

在山际盘旋,它很像断线的风筝

整个大地的眼睛都是睁着的

矿工其实也是大地的一只眼睛

宇宙需要睁着的眼睛证明自己的存在

看得出,这是矿工从黑暗的矿井中钻出地面时,刹那间的面部表情和心理感受。人在黑暗的环境中与在光明的环境中心理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同样,在空阔的地面与在黑暗、凶险的地下相比,心理感受更是不同。尤其是接连不断的矿难,更加剧了人们对黑暗的井下生活的恐惧感。因此,当熬过那一段难熬的时光终于可以重新回到光明的“人间”时,矿工们便会长舒一口气,脸上便情不自禁地绽放出花一样灿烂的笑容。头顶上黑暗而沉重的“盖子”不见了,他们的每一寸皮肤和心脏都得到了解放,愉快的心情如同鸽子在天空自由翱翔。光明的世界里,仿佛大地都睁着的眼睛,真真切切感受人世的美好、生命的美好,宇宙似乎也因为有人的存在,而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诗的开头,诗人将时间设定在九月,而不是其他季节,这是诗人别出心裁之处。春天有倒春寒、沙尘暴;夏天有炎炎烈日,有暴风雨和洪灾;冬天有刻骨的寒冷与冰霜。唯有九月秋高气爽,风平浪静,硕果累累,一派丰收景象,给人心旷神怡的开阔感和愉悦感。因此,升井的矿工在钻出矿井的刹那,这些美好的感觉让他们开颜一笑,甩掉一身重负,投入生活。诗人通过对诗的第二节、第三节连环设喻,进一步强化了这一轻松愉悦之感。最后一节是对全诗诗意的升华。在黑暗的矿井下,矿工们备感孤独、压抑,仿佛被世界抛弃了一般,而一旦回到光明、温暖、充满希望的现实世界,他们又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并推己及物,似乎大地都睁圆了“眼睛”在饱览山河美景,宇宙也因为大地睁着的眼睛而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诗的最后一节,尤其是最后一句,仿佛神来之笔,使得全诗的意境顿时高远、诗的境界和品位也相应得到了提升。

诗作由衷地表达了长年累月在矿井下谋生的矿工们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热爱,对现实世界的热爱,读来让人心潮澎湃,难以平复。

再讀《矿工肖像》。矿工的肖像什么样?新闻媒体上大家见得多了,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矿工的样子。那么在同在井下工作的诗人的眼中,矿工又是什么样呢?

煤尘像热烈的情人与他拥吻

热情有多高,窒息就有多深

又像飞舞的雪花扑入眼睑

这雪花既不晶莹,也不浸润

这是描写矿工们恶劣的工作环境。但诗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不直言煤尘对矿工身体的侵害,反而将其比喻为情人间热烈的拥吻。这样的拥吻越热烈,矿工身体遭受的伤害越深,因为“热情有多高,窒息就有多深”。这种反话正说(亦即反语)的方式,诗人刻意淡化那种悲剧性的场景,却给人以想象和思索空间,增强了诗意回味,对矿工的工作状态有了更强烈的感受。

第二节,诗人变换了思维方式,由外而内,描述矿工在那种恶劣工作条件下的生理和心理反应,进一步强调矿工们所承受的身体和心理上的痛苦。诗人采用了地火、电热、风的摩擦、滚烫的岩浆等一连串能够引发强烈心理反应的意象,有效避免了因情绪的激动可能导致的诗意直白,增强了诗歌的可读性、艺术性和感染力。但艰苦、恶劣的工作环境对身心带来的伤害,并未摧毁矿工们的意志,在工作的间隙,当“一切变得风平浪静”,矿工们注视着那些高大的工作机械,“像一排齐整的列兵,伟大而静穆”,一种庄严感油然而生,获得了一场惨烈的战斗之后难得的宁静,同时也获得了一种满足感和成就感,并终于能够在这种“美好”的感觉中,闭上眼睑,小憩一会儿。

诗人以积极的心态、饱满的热情、明朗的笔触,刻画了矿工的肖像,对默默无闻地为人们奉献光和热的矿工们进行礼赞,读来让人油然而生敬意!

煤尘像热烈的情人与他拥吻

热情有多高,窒息就有多深

又像飞舞的雪花扑入眼睑

这雪花既不晶莹,也不浸润

他用身体的肌肉和骨骼

连接着地火,电热,以及风的摩擦

那几瓶矿泉水入于口,出于肌肤

瞬间变成咸而滚烫的岩浆奔突

当一切变得风平浪静

他开始打量那几百架液压支架的身影

像一排齐整的列兵,伟大而静穆

而他自己像是硝烟后的战将

睥睨着冷酷的矸石,无情的空气

以胜利者的姿态合上眼睑小憩

——《矿工肖像》

第三首《矿工的老棉袄》是一首充满悲壮感的佳作。诗人以饱含深情的笔触、沉郁悲壮的笔调,浓墨重彩地描摹一件老棉袄。这件老棉袄被弃置在崭新的澡堂一角。通过崭新的澡堂与破烂、肮脏的老棉袄的对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和视觉冲击。这是一件什么样的棉袄啊!首先是老,再就是破烂,然后是肮脏。现在“它是那样静默,如土委地/仿佛如释重负,完成使命的征服者/让人窒息的汗渍如霜/丝丝缕缕的棉花如墨/肮脏的油腻浸出来又渗进去”。这是一件典型的煤矿工人的衣服,但又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看这外表,俨然久经战阵的老将校/老棉袄,老将校,你已经死了/不再神气活现摆布那些机器和矿车”。在诗人火骏心里,每一个矿工都不是平常人,而是“久经战阵的老将校”。然而遗憾的是,这位老将校如今已不在人世,“已经死了/不再神气活现摆布那些机器和矿车”。作者未言明“老将校”是因何而死,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

“仿佛如释重负”。人生本来是美好的,但在诗中,死,却是一种解脱,是如释重负。死了就不用在黑暗的世界里拼死挣命了,从此可以彻底放松了。貌似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包含了无尽的辛酸和悲苦,让人不由得潸然泪下!

“老将校”走了,却未将那件破旧、肮脏的老棉袄带走,将其像“一件僵冷的蝉蜕”,孤零零地留在了人间,“老将校”的灵魂,“已经从里面飞向了银河”,飞向了没有苦难也没有矿难的天堂。生不如死一词,在此得到了极好的印证。

《矿工的老棉袄》是矿工们人生的缩影和真实写照。构思巧妙,视角独特,切入巧妙,笔法老辣,意境的营造以及语境的渲染很是到位,通過一件老棉袄,将老矿工艰难困苦的一生展现得淋漓尽致,感人肺腑,气氛悲壮,情感充盈,有着强烈的打动人心的力量,让人过目不忘!

火骏反映矿工生存状态的三首诗,没有像一些煤矿诗那样直写矿工所遭受的各种苦痛,而是另辟蹊径,巧妙切入,写出了属于自己的别具一格诗歌。三首诗立意高远,诗意明朗,语言硬朗老辣,意象的选取别出心裁,意境和气氛的营造与诗意契合无间。尤为可贵的是,每首诗都贯穿着诗人对宇宙人生的哲思,使诗作获得了沉甸甸的质感,耐咀嚼,有回味。

从某种意义上说,火骏用诗的“眼睛”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值得称道!

在崭新的澡堂有一个角落

地上放着一件破旧的老棉袄

它是那样静默,如土委地

仿佛如释重负,完成使命的征服者

让人窒息的汗渍如霜

丝丝缕缕的棉花如墨

肮脏的油腻浸出来又渗进去

看这外表,俨然久经战阵的老将校

老棉袄,老将校,你已经死了

不再神气活现摆布那些机器和矿车

你现在更像是一件僵冷的蝉蜕

你的灵魂,已经从里面飞向了银河

——《矿工的老棉袄》

火骏简介

火骏,本名王爱军。山西阳泉市阳煤集团职工,阳泉市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文发表于《阳光》《关雎爱情诗》《屈原风》《娘子关》《诗文杂志》《乌蒙山》《阳泉日报》《阳泉晚报》等报刊。

夏文成:云南昭通人。有诗文八百余首(篇)刊于《诗刊》《中国艺术报》《星星诗刊》《诗选刊》《北京文学》《上海诗人》《天津文学》《诗歌月刊》《边疆文学》《火花》等报刊。有作品入选《2014—2015中国年度诗人作品精选》《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年选》《中国新诗精选三百首》《中国当代短诗选》《华语诗歌年鉴》《当代传世诗歌300首》《2016中国年度最佳散文诗选》等歌选本,曾获《人民文学》征文奖、孙犁散文奖等全国性奖项。出版诗集《秋风不会将大地搬空》《我是我唯一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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