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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田径之名,绕着地球跑

2018-11-29王一博

看天下 2018年32期
关键词:国际田联田径比赛

王一博

2016年8月,里约奥运会,田兵在奥运会场馆

田径爱好者田兵经营着一个微信公众号“田径大本营”,这是中国第一家注册报道奥运会和田径世锦赛的自媒体。他今年自费去了四个大洲,20多个国家的近百座城市,报道了30项田径赛事。其中12项,“田径大本营”都是唯一前往的中国媒体。

他一年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全球追着报道各种比赛。就连他的好友、“中国飞人”苏炳添从本刊记者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时,第一句话也是问:“他现在在哪儿?”

田兵原叫窦雨佳,这个名字现在不常被人提起。他喜欢听别人称呼他“田兵”,就是“田径小兵”的意思。

住情色酒店报道奥运会

田兵曾两次和奥运会擦肩而过。2008年北京奥运会和2012年伦敦奥运会举办时,他在《中国体育报》当记者。对体育的热爱和专业让他迅速升职,但他负责群众体育报道,鲜有去比赛前线的机会。伦敦奥运会出征记者名单公布时,田兵没看到自己的名字,“一瞬间,我就决定我要辞职”。一年后,他放弃了副处长的级别,跑到北京人艺做他同样热爱的戏剧去了。

尽管怀着赌气的心情“彻底离开”体育,但田径依然挠着他的心。当时正是自媒体的活跃期,田兵也想找一处发声渠道。2014年9月,他创办了公众号田径大本营,利用业余时间经营。开始,他做的大多是田径历史资料的整理,盘点中国十大飞人等等。他常在文章里提及那些已经退役的运动员。现任河北省体育局田径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的吴冀,曾经是三级跳远运动员,拿过全运会冠军。田兵在一篇盘点中国三级跳远运动员的文章中提到他。这件事让吴冀很感动。后来,吴冀见到田兵,对他说:“所有人都把我給忘了,但是你那篇文章把我给勾起来了。”田兵意识到,原来有很多热爱田径的人关注他,进入赛场采访报道的心情也越来越强烈。

田兵至今记得2015年,他正在北京东便门附近骑车转悠,突然收到国际田联发来的确认邮件——他将成为北京田径世锦赛的注册记者。看到邮件后,他在东便门的城楼旁坐了很久。那里邻着铁轨,火车来来往往,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敲击着他的心脏。

他意识到,世界田径的大门,终于敞开了。

2017年伦敦世锦赛男子100米决赛前,苏炳添与国家队成员合影,博尔特闯入镜头,主动蹭合影

他萌生了一个想法,为何不试着申请奥运会的记者证?2016年元宵节,距离里约奥运会举行还有半年。抱着忐忑的心情,田兵给国际田联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得到的答复却是报名在去年11月就截止了。田兵不甘心,继续发邮件,期盼国际田联能向国际奥委会申请名额,并写道“我愿意等待”。

一个月后,就在他启程去美国波特兰采访室内田径世锦赛前,他收到一封邮件,上面写着:“祝贺你!有其他媒体的记者弃权了奥运资格,你递补获批!”

田兵后来回想,奥运会报道机会能落在他的头上,还得感谢2015年的北京田径世锦赛。当时,国际田联为世锦赛注册记者办了一场媒体800米赛,田兵拿到小组第一名,给国际田联留下印象。因此,当他申请奥运记者证时,对方同样回以认真的态度。

就这样,田兵和他的田径大本营成为奥运史上第一个注册自媒体。“很多喜事都是在不经意间,你没有去追求那件喜事它反倒来了。”

如今,距离里约奥运会已经过去两年了,但回想起站上奥运会场馆那一刻的心情,田兵依然百感交集。他没有权限住媒体村,就找了一间距离奥运场馆七八公里,贫民窟里的情色酒店,每天折合人民币500块。出于安全考虑,他留着胡茬,不洗衣服,一幅“落魄”模样。尽管如此,几次在深夜里穿越贫民窟,有人上前搭讪,还是让他胆战心惊。现金不够时,他也遇到过只收象征性油费的好心司机。那一趟里约之行,几乎花光了他的所有积蓄。

在里约的一家餐馆,田兵认识了一位来自中国的大学生志愿者。由于里约奥组委不给志愿者任何酬劳,这位女孩自费来巴西,在陌生的城市做喜欢的事情。她的勇气给田兵很大触动,“原来很多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梦想付出很多东西”。

记录“最后一名”

有了报道世界大赛的经验,田兵的脚步停不下来了。2016年,他辞去工作,全身心“守着”田径。无论世界大赛,还是民间赛事,他都穿梭于台前幕后。2017年6月,牙买加传奇运动员博尔特的本土谢幕战前,他和朋友驱车直奔飞人的老家,在小山庄里遇见博尔特的父母,当时,他们正准备出发看儿子的比赛。

田兵不只关注光环傍身的明星,也拍过盲人跑者和他的领跑员,记录过觉得半程马拉松不过瘾而跑了两趟的平民选手。他进入赛场的犄角旮旯,起跑器的型号、跑道的材质、运动员的热身区都要查看一番。

2017年6月,“牙买加飞人”博尔特本土谢幕战举行前,田兵(中)拜访博尔特父母

比起谁拿了金牌,田兵更热衷于去不同的角落挖掘故事。2015年的北京田径世锦赛,是他第一次以自媒体人的身份亲临现场报道。他“恨不得长八只眼睛”,各种比赛、各种场合他都想去。他发现了紧张观战的中国田径队员韦永丽的父母,记录了赛事吉祥物扮演者的休息场景,抓拍了博尔特在赛后空间看比赛回放时的惊讶表情。

一位来自也门的16岁运动员阿卜杜拉·阿卡瓦巴尼给他留下印象。阿卡瓦巴尼是也门唯一一位参赛选手,参加男子5000米比赛时,他没有穿鞋,赤脚跑步。当英国奥运冠军法拉赫冲过终点时,他已经被落下两圈了。最终,阿卡瓦巴尼只拿到男子5000米预赛的最后一名,但这是他的个人最好成绩。田兵在文章中记录了这件事,他说自己“就想呈现电视上看不到的东西”。

今年11月初,田兵在美国参加了纽约马拉松赛。这是世界马拉松“六大满贯”之一,每届完赛人数超过5万人。主办方为比赛举行了盛大的开幕式和烟花秀。田兵既是参赛者,也是报道者。他拿着手机跑完全程,见缝插针地拍摄比赛。等最后一名参赛者抵达终点,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和田兵一起迎接这位选手的还有上百位工作人员和观众。一位当地朋友曾对田兵说:“这个时候的纽约马拉松最震撼。”

2017年的纽约马拉松赛,田兵同样见证了最后一名的撞线时刻。那位名叫戴维的选手参加的是轮椅组比赛,在轮椅上完成了42.195公里,用时12小时42分钟。当戴维的轮椅滑过终点时,等待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和掌声。田兵用相机记录这个时刻,他写道:“也许你会觉得不可理解,但当目睹毫无怨言的‘苦等以及等到之后的浓情瞬间,就会明白:等待的意义,便是坚持的意义!”

2017年7月, 到非洲长跑王国肯尼亚探访时所拍,这是肯尼亚业余选手的日常训练

这种等待与坚持,田兵再熟悉不过了。他对田径的痴迷始于高中。那时,他的身体素质很差,跑得也不快。高中二年级,一位朋友参加校运会200米,自觉没什么运动天赋的田兵做她的陪练。决赛时,原本有实力拿冠军的女孩却在跑道上摔倒。巨大的遗憾在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心里狠狠扎了一下。為了“重新把夺冠的梦想捡回来”,田兵开始在操场上跑步刷圈。

当时正值2000年悉尼奥运会。田兵清楚记得,中国女子接力队一路挺进女子4 ×100米接力决赛,却在最后一次交接棒时掉棒,只拿到第8名。因为这件事,他和寝室的三位同学摸索着练接力。那是条煤炭跑道,黑漆漆的,没有灯,四个人拿一根木棍练,结果跑了1分17秒,比普通女生跑400米的成绩还要差。但大家觉得好玩,享受那个过程。

卧薪尝胆跑了一年,终于要在校运会上一雪前耻。学校却放出规定,高三学生须安心备考,不得参加运动会。气不过的田兵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贴在校长室门口。信件当然石沉大海。憋在心里的一股劲没处发泄,也像是命运埋下了一处伏笔。

上大学后,田兵加入校田径队,代表学校参加北京市的高校运动会,拿了冠军。之后,这场从2000年就出发的“马拉松”,再没停过。

像玛丽莲 · 梦露一样去比赛

有一次,田兵去福建采访,一位老田径人对他说,前国家田径队总教练冯树勇每逢重要场合,都会念叨他。田兵觉得:“没有(国内)媒体长期盯着这个项目,都是重大比赛才去。这个项目需要关爱,需要有人去守着他,哪怕说没有什么奖牌可拿的时候。”

在国内,被称为“运动之母”的田径不算体育大项。“我们国内的比赛基本上没有观众,甚至全国田径锦标赛这样重要的比赛,观众席上的观众人数远不如教练人数。”说到这儿,田兵提高了声调,“大众对于田径没有什么特别的热爱和关注,田径人自身也很孤独。”他甚至觉得,即便是苏炳添这样的顶尖选手,他的成绩究竟有怎样的意义,大众可能都不清楚。

11月4日,纽约马拉松比赛

他更遗憾的是,大众对于田径仍存有刻板印象。田兵姑姑家的女儿身材高大,田兵的母亲建议她去练习铁饼、铅球。姑姑听罢,当场发火:“你埋汰我们家孩子呢?”“像铅球、铁饼,在很多人印象里一定是一个大胖子才练这个项目,完全没有任何美感,没有任何技术。”田兵补充道。

今年9月,他去捷克报道国际田联洲际杯比赛。女子链球项目颁奖时,夺得冠军的美国运动员德安娜·普瑞斯在掌声中出场。她化着精致的妆容,在领奖台上优雅自信。那一刻,田兵觉得她像玛莉莲·梦露一样耀眼。“她在享受这个过程,像一个明星站在舞台上,向大众传递体育的美。”田兵说,“也许咱们看像是说搔首弄姿,但是人家就是那种,我就是一个很美的女王。哪怕我稍微比别人胖一点,但是我很美。她比赛都会精心地化妆,人家是这样一个状态来比赛。田径的美是无可争辩的,还有她本身那种女性的美,就让人觉得特别感动,就是一场田径之 秀。”

田兵希望大众能感受田径的美,而不是把它塑造成“吃苦”的项目。“我们的观念太落后了,我们上场就是为国争光,上场就是奋勇拼搏,上场就是那种非常传统的俗套的东西,但是人家是在享受,我享受这个过程,我像一个明星。我们为什么要练田径?因为我们喜欢它,我们觉得练田径很美,我们也想让更多人去感受到这种美和成就感。而不只是说练田径给我们带来人生的改变,给我们带来集体荣誉。”

田兵就在享受田径。为了节约成本,他出国报道总是一趟行程,采访一串比赛。今年夏天,他在欧洲转了快一个月。先前往瑞士卢塞恩田径赛,又赶到芬兰坦佩雷世界青年田径锦标赛,接着是钻石联赛摩纳哥站和伦敦站。一年中三分之二的时间,他都在外奔波。北京的家像是间储藏室,堆放着他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一包包采访素材。

他乐在其中。今年夏天结束世青赛报道后,他从芬兰赫尔辛基坐游轮到瑞典斯德哥尔摩,参观了1912年斯德哥尔摩奥运会的体育场馆。接着,他发现喜欢的剧团要在法国阿维尼翁演出,又一路辗转法国南部去看戏,结果在剧场后面的胡同里偶遇他钟爱的剧团主创……

在路上的生活似乎总能碰到惊喜。他喜欢客座他乡的漂泊感,这种感受在他小时候就产生了。那时,他的父母常常带着他坐火车到处穷游。如今,他也抱着这样的心态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让生活不只停在田径之上。

自费做历史的备忘录

一开始,父母并不能接受他放弃稳定的工作。“我妈还特难受,恨不得要哭那种感觉。”田兵只好不断传达正向的心态,“她无非想要我过得更幸福,看到我现在很快乐,所以家人也变得很支持。”

田兵形容自己“利用四处撰稿挣来的钱,以田径之名,绕着地球跑”。他每年周游各地的差旅费用至少十几万,几乎都是自费。他的拍摄相机是妹妹买的,相机稳定器是好友送的。不过,2016年底,中国田协为了鼓励他的工作,每年支持他一笔资金。

按照正常的逻辑,自媒体大多依靠广告维持营生。但在这个问题上,田兵又很固执。他很少接广告,因为“不想破坏(写稿的)自由”。“我没有任何约束。越是这种状态下,使命感越强。”

让他骄傲的是,近两三年的许多大型田径赛事,来自中国甚至亚洲的记者只有他一人。“记录了许许多多独家珍贵素材,这是无价之宝。我写的是比较平稳的田径的历史叙述,我希望这些东西以后再看还有意义,不是看完就完了,而是作为历史的备忘。”

2018年纽约马拉松赛奖牌

2013年,莫斯科田径世界锦标赛男子百米半决赛,中国运动员张培萌和法国人克里斯托弗·勒梅特里都跑到10秒00。最终,勒梅特里以千分之九秒的微弱优势,淘汰张培萌进入决赛。当时,央视解说员误把“千分之九秒”说成“千分之一秒”。这一说法很快出现在很多媒体上。田兵在国际田联官网上找到官方披露的终点摄像图和最终成绩,连发了几条微博,指正这个错误。很快,CCTV5体育新闻在微博上修正了说法。“千分之一秒跟千分之九秒差得太多了,后来央視改口了,但是中国那一年新出的田径史,还是写成千分之一秒。你手握麦克风的这个人,如果不慎重,可能造成历史的错误。这个事情让我觉得表达和分享是挺关键的。如果你确定你的(想法)没有问题,应该在适当的时候,给世界一些所谓的正确的表达。”

今年10月底,结束对阿根廷青奥会的报道后,田兵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南下,来到世界最南端的城市乌斯怀亚。这里被称为“世界尽头”,距离南极1000公里,坐船过去只需要两天。虽然雪山环绕,气温不高,但乌斯怀亚阳光充沛。下了飞机,还没缓过神,田兵径直前往当地的田径场。在手机地图上,这个田径场甚至没有名字。但毫无疑问,这是地球最南端的田径场。在土质跑道上,有人牵着狗散步。旁边的公共草坪上到处是踢球的年轻人。

田兵把这个无名田径场的照片放在文章里。或许,他的读者永远都不会到达那里。但田兵想起一位老田径人形容他的报道“像是一扇窗户”。他想让别人通过这扇窗户,看到世界另一端的田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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