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钧

胡愈之（1896—1986），浙江上虞人，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创办《公理日报》《团结》《东方杂志》等报刊，组建“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复社”等团体，宣传党的方针路线、传播抗日救国主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首任国家出版总署署长、《光明日报》总编辑等职。曾任全国政协常委，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在上海逝世，各界进步人士还陷在极大悲恸中时，胡愈之敏锐地意识到：必须着手《鲁迅全集》整理、编辑、出版工作，鲁迅未公开发表的遗作、手稿倘若落入国民党当局手中，将是无法弥补的损失。他首先想到出版《鲁迅全集》，绝非一时冲动，源于他与鲁迅深厚的师生情谊。

鲁迅在绍兴府任中学教师时，15岁的胡愈之也在该校读书，他对土豪劣绅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的行为极为痛恨，常在作文里表露愤慨。鲁迅发现后，就常给他讲述革命道理，启悟他的进步思想、斗争意识，两人深厚的师生情谊也因此而结下。

1936年11月，胡愈之向上海地下党组织汇报编辑出版《鲁迅全集》的想法，党的负责人刘少文等同志商议后表示：在国家和民族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迫切需要用鲁迅精神来唤起民众，支持抗战，要动员、利用一切力量，尽快组织出版《鲁迅全集》。

按照党的指示，胡愈之做出《鲁迅全集》编辑分类大纲，来找鲁迅的夫人许广平商议。两人细致归纳，统计出鲁迅已出版的文集、译著，发表的作品约400万字，未公开面世的译文、手稿约200万字。“全集”以体裁、内容归类要分20卷，总计600余万字。

要完成这项庞大的出版工程，首先要组建高水平的编辑团队。不久，由胡愈之、许广平和《民主周刊》主编郑振铎、《救亡日报》主编王任叔《文汇报》副刊主编唐弢、左联期刊《前哨》主编谢澹如、《周报》主编柯灵，以及黄幼雄、许寿裳、吴观周、张宗麟、胡仲持等26人参加的编辑团队很快组成，开始分门别类、各负其责地编辑《鲁迅全集》各卷。

整理、编辑尚具雏形的文章、未发表的手稿颇有难度，一些章节、句式要润色，删修凌乱、字迹模糊的须誊写，胡愈之要每天召集编辑会议，协调、解决各种问题。经半年多的艰苦努力，《鲁迅全集》编辑工作基本就绪。

编稿还算畅顺，但印刷出版却阻力巨大，当局对书刊发行控制得非常严格，公开出版个人文集必须申报、核查、审批。1937年4月，胡愈之与许广平来找鲁迅的老乡和好友蔡元培，请他协助、通融出版事宜。蔡元培曾任国民政府大学院院长、司法部长、监察院长等要职，在官场甚有威望。

蔡元培听过请求，立即写信给上海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王云五。王云五曾任上海国民政府参议，是蔡元培多年的幕僚。他看过信函，满口答应：“鲁迅先生文化贡献之功大焉，助出全集吾等责无旁贷，容我与政府疏通，只要得允，由印书馆承担出版。”

一个多月后，咨询王云五，他说：“出版申请已呈报，只待国府批下，全集即可付梓。”而后又多次询问，他都满脸无奈地告知“尚未批复”。大家都知道，鲁迅的一些作品被列为“逆文”，许多反动政客、右翼文人对他攻击诽谤、诋毁谩骂，要让国民政府批准出版“全集”，谈何容易！

时间进入到1938年，日本侵略者在华北不断扩张势力，淞沪会战初露端倪。嚴峻的形势让胡愈之感觉到，《鲁迅全集》出版再不能等所谓的批复，一旦战事爆发，后果难料。

胡愈之来找主持八路军驻上海办事处工作的刘少文商议：决定用“振奋民族精神、激励抗战斗志”的名义，由“复社”组织出版《鲁迅全集》。

刘少文的请示得到了党中央的同意，出版重任自然落到胡愈之肩上。胡愈之思忖：出版工作千头万绪，重中之重是资金，没有钱，什么事情都无法运作。他细细测算：每套20卷，印刷200套，每套工本费约60块银元。

胡愈之想到，应采取预订的方式筹集出版资金。他与许广平首先找到“鲁迅纪念委员会”发起人之一的宋庆龄。宋庆龄得知情况，除与上海各大金融机构、公司联系，还亲自撰写预订倡议书，寄往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的华文报刊登载。又通过茅盾、巴金、沈钧儒、陶行知等进步人士，联系大专院校、图书馆等有关部门预订。蔡元培也亲笔书写了“征订《鲁迅全集》精制纪念本启”发表在上海、北平、武汉等各大报刊，广泛募订。不到两个月，1.2万元出版资金全部入账。

1938年4月，《鲁迅全集》出版工作正式启动，纷繁、复杂的事务让胡愈之忙得不可开交：每一页校对完的清样都要由他终审；铅字需要量巨大，他要四处采购铸字用的铅锭；当时上海食品奇缺，有钱也难买到粮食，工人们请求宁可少赚工钱，也要每天供应三餐，哪怕米粥窝头，吃饱就行。胡愈之又多方奔走筹买粮食。

1946年，毛泽东在枣园窑洞。书桌上摆放了三本首版《鲁迅全集》

1938年8月10日，200套32开本，封面、扉页加注编号的精装《鲁迅全集》问世。全书大致分原创、校辑、译作三部分，改传统的繁体竖排为时尚的简体横排，内容完全按原稿或手迹排印。

宋庆龄称赞《鲁迅全集》的出版：“起到扩大鲁迅精神影响，唤醒国魂，争取光明之目的。”蔡元培在序言中赞道：“鲁迅著作方面颇多，蹊径独辟，为后学开示无数法门，鄙人以新文学开山目之。”

胡愈之抚摸着鲜红封面、烫金书名的《鲁迅全集》禁不住热泪盈眶，为了老师这部书，700多个日日夜夜，不知绞尽了多少脑汁，耗费了多少心血，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他把一套编号058的《鲁迅全集》交给上海地下党组织，请转送党中央。当时，恰好上海《读书》杂志编辑杜元启、匡乃成等人要投奔解放区，刘少文委托他们把这套书带到延安。党中央收到后，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等领导同志非常高兴，每人拿去几卷，互换阅读。在珍贵的历史照片“毛泽东在延安窑洞”，就可见书桌上摆放着三本首版《鲁迅全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1938年首版《鲁迅全集》已存世稀少、弥足珍贵，目前仅知上海鲁迅纪念馆珍藏一套（编号001）、鲁迅博物院藏有一套（编号017）和极少的个人收藏。

（责任编辑：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