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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金瓶梅》作者“汪道昆说”的几个失误之处

2018-11-28程石磊

文学教育 2018年23期
关键词:物产吴晗鲥鱼

程石磊

对《金瓶梅》作者“汪道昆说”的质疑,笔者曾有《金瓶梅作者汪道昆说质疑》一文,收录在安徽省徽学会2017年年会的会议论文集中。文章从徽州建置沿革、徽州方言、徽州习俗、汪道昆与《水浒传》的关系等方面反驳了以潘志义(笔名苟洞)为代表的《金瓶梅》作者“汪道昆说”的持有者,但相关表述未尽,故而以此文重申先前的观点,即《金瓶梅》作者“汪道昆说”不能成立。

一.吴晗没有提出过“汪道昆说”

以潘志义为代表的《金瓶梅》作者“汪道昆说”的持有者们,在论证自己研究的时候,习惯于牵扯上吴晗的相关研究,认为吴晗最早提出了“汪道昆说”。如持“汪道昆说”的单传洪,即认为关于《金瓶梅》作者的研究,其“主流观点”是:“《金》最初作者最大的可能,是出生于黄山市西溪南镇松明山(古地名千秋里)的明代后期文坛领袖、剧作家汪道昆,或是以他为核心的文学群体。持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是吴晗,吴晗在1934年发表《〈金〉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推论《金》作者是汪道昆。”[1]

这里所谓的“主流观点”、“最大的可能”,都是单传洪自己臆测的结果,学界对于“汪道昆说”的接受,尚未达到如此的高度。除单传洪外,其他持“汪道昆说”的学者也多利用吴晗的研究来宣传,可是实际上,吴晗根本没有提出过《金瓶梅》的作者是汪道昆的观点,将《金瓶梅》作者“汪道昆说”归始于吴晗,源于这些学者对于吴晗观点的曲解。

为了证明吴晗没有提出过“汪道昆说”,我们来看被“汪道昆说”持有者用来证明吴晗最早提出“汪道昆说”的证据,原文如下:

“嘉靖中大名士”是一句空洞的话,假使可以把它迁就为王世贞,那么,又为什么不能把它归到曾著有杂剧四种的天都外臣汪道昆?为什么不是以杂剧和文采著名的屠赤水、王白谷或张风翼?那时的名士很多,又为什么不是所谓的前五子、后五子、续五子以及其他的山人墨客?我们有什么反证说他们不是“嘉靖间的大名士”?[2]

吴晗的这一表述节选自其《〈金瓶梅〉的著作时代及其背景》一文,意在否定《金瓶梅》的作者是王世贞的说法,认为仅仅凭借“嘉靖间大名士”这一标准,不能认为《金瓶梅》作者就是王世贞,并举汪道昆、张风翼等人为例,来证明“嘉靖间大名士”不惟王世贞一人,但并没有说过《金瓶梅》作者是汪道昆。如果依据上述文字就能认定吴晗是“汪道昆说”的最早提出者,那我们同样可以认为吴晗最早提出了“屠赤水说”、“王白谷说”、“张风翼说”,或“前五子、后五子、续五子以及其他的山人墨客说”,毕竟在吴晗的论述中,这些人是并列关系的。另外我们还可以从其他方面证明,吴晗不可能认为汪道昆是《金瓶梅》的作者,如吴晗认为“金瓶梅用的是山东的方言”[2],并以此来反对王世贞说,而汪道昆与王世贞同样来自于南方,则从方言角度来看,吴晗也不可能认为《金瓶梅》的作者是汪道昆。所以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吴晗并没有提出过“汪道昆说”,《金瓶梅》作者“汪道昆说”的持有者们屡屡用吴晗引证,明显有拉大旗作虎皮的嫌疑。

二.《金瓶梅》中的物产并非徽州所独有

《金瓶梅》作者“汪道昆说”的持有者们,注意从物产的角度证明《金瓶梅》出自徽州,如潘志义认为:“金瓶梅的故事发生地实际上是以徽州为背景的,书中反映的是明代万历时期徽州富商大贾奢侈的饮食文化。”[3]其证据即是“《金瓶梅》写到的物产极其丰富,徽州出产的土特产品应有尽有。”[3]但为潘志义引为证据的许多徽州物产,却并非徽州所独有,因而即便《金瓶梅》中描述的物产有些徽州同样有产,也不能作为《金瓶梅》作者出自徽州的证据。

在《金瓶梅与徽州饮食文化考》一文中,潘志义举出了如枇杷、雪梨、板栗、笋干等物产来证明《金瓶梅》出自徽州,认为“徽州歙县出产的“三潭枇杷”和歙县上丰乡出产的“上丰雪梨”,就是在今天有着先进的运输工具的条件下,《金瓶梅》故事发生地的河北省清河县和山东的临清市的人民也难以吃着,何况400余年前船运马驮人挑的时代。”[3]殊不知枇杷的产地分布很广,北至甘肃等地都有枇杷生长,绝非徽州一地独有,作者并没有说到书中的枇杷,即是歙县所产的三潭枇杷。

同样,潘志义认为书中的雪梨就是徽州的上丰雪梨,并且认为“上丰雪梨,栽培范围小,产量不多,最远也就销往附近府县,不可能运往千里之外的山东销售。”[3]同枇杷一样,《金瓶梅》的作者并没有说书中的雪梨,就是徽州的上丰雪梨。其实《水浒传》中已有雪梨的描述,如:

话说当下郓哥被王婆打了这几下,心中没出气处,提了雪梨篮儿,一迳奔来街上,直来寻武大郎。[4](《水浒传》第二十五回)

众所周知,《金瓶梅》敷衍《水浒传》一书中的部分章节而成,其中同样描写到雪梨也是毫无问题的。另外,中国产雪梨的地方很多,比较著名的赵州雪梨距离《金瓶梅》叙事的地点清河、临清很近,为什么《金瓶梅》书中所写的雪梨不能是赵州雪梨而一定是徽州上丰雪梨,则无非是潘志义一厢情愿的解释罢了。

再如鲥鱼,为一种珍稀的经济鱼类,多产自长江、钱塘江、珠江等流域的中、下游水域。潘志义认为“山东临清,河北清河县怎能吃着鲥鱼?徽州新安江有产,又临近长江,才有鲥鱼吃。”[3]实际上,鲥鱼在新安江有产确然不差,不过大多在新安江下游江段,徽州段新安江则鲜有。另外,明中后期时位于北方的临清、清河同样可以吃到鲥鱼,这与大运河及明代鲥贡制度有关。自明太祖朱元璋开国,定都南京,鲥鱼就是钦定的贡物,后来明成祖迁都北京,鲥鱼虽然产自南方,但是为了“维持宗庙的尊严与帝王的嗜欲”[5],便有了贯穿明代始终的鲥贡制度,即通过大运河来运输在江南捕捞的鲥鱼,以供北京的皇室享用。不过由于贡船在捕捞与运输中,许多太监任意科敛,因而除上供京师外,太监们手头也会留有大量的鲥鱼,这些鲥鱼大量流散于运河两岸,“太监和官吏们相互馈赠鲥鱼,以使用鲥鱼为荣,就成为了一种风尚。”[6]鲥鱼虽不产自北方,但北方的运河两岸则由于鲥贡的存在,而有大量的鲥鱼流散,又因为贡船先过运河后到北京,太监和官吏们可以在皇帝之前享受这一美味,所以《金瓶梅》中应伯爵在西门庆面前感慨说:“就是朝廷还没有吃哩!”[7]

以上几个例子说明,即便《金瓶梅》书中的一些物产徽州有产,也不能证明《金瓶梅》其书诞生在徽州。一则这些学者不能证明《金瓶梅》中的物产,至少大部分产自徽州;二则不能证明这些物产只产在徽州,如果这些物产在其他地域也有产,便不能作为《金瓶梅》诞生在徽州的证据。

三.《金瓶梅》中的饮食习俗并非徽州所独有

关于《金瓶梅》中的饮食习俗与徽州饮食习俗的关系,潘志义先生在其《〈金瓶梅〉与徽州饮食文化考》一文中,曾举“看桌席”一例,来证明《金瓶梅》书中的饮食习俗属于徽州,但是这一论断却并不正确。摆“看桌”广泛存在于中国古代的饮食习俗之中,并非徽州所独有。

关于“看桌席”,魏子云先生在其《金瓶梅词话注释》一书中称:“一如今日之夜总会,桌席之设,位在可以一边吃一边看表演的地方。即此所谓‘吃看桌席’吧。”[8]魏子云先生将看桌席解释为看表演的地方,于意未恰。实际上,“看桌席”亦称看桌、看席、看盘、看食、额食、目食,是一种“专供观赏的大型工艺筵席。”[9]明人张自烈所编《正字通》即称:“今俗,燕会黏果列席前,曰看席。”[10]与看席相对的是吃席,吃席往往仅为满足人们口腹之欲而设,看桌相比之下更能“娱目”,因而更具展示奢华的功能,所以戏曲、小说中常有融合吃席和看席的,所谓“吃一看十席”、“吃一看二眼观三席”,来显示宴会的盛大,其着眼点更在“看”而非“吃”上。这种为“娱目”而设的看桌,至迟在唐朝就已经出现,因其凸显奢靡之风,故而皇室多使用以显示高贵。明中后期商品经济繁荣,民间奢靡之风盛行,这种为显示豪富的所谓“看桌”或“看盘”,就在一些达官贵人、富商大贾所办的宴会中流行开来,这些宴席中的“看桌”或“看盘”多见于明清小说之中,不惟《金瓶梅》所独有。试举几例:

1.看桌

见他吃桌之外另有看桌,料想终席之后,定要撤去送他,少不得是家人引领。[11](《十二楼·归正楼》第一回)

2.看盘

桌挂绣纬生锦艳,地铺红毯幌霞光。宝鸭内,沉檀香袅;御筵前,蔬品香馨。看盘高果砌楼台,龙缠斗糖摆走兽。[12]962(《西游记》第七十九回)

龙文鼎内香飘霭,鹊尾炉中瑞气生。看盘簇彩,宝妆花色色鲜明;排桌堆金,狮仙糖齐齐摆列。[12]1150(《西游记》第九十六回)

3.吃一看十席

这行者与八戒、沙僧,对师父唱了个喏,随后众官都至,只见那上面有四张素桌面,都是吃一看十的筵席;前面有一张荤桌面,也是吃一看十的珍馐。[12]835(《西游记》第六十九回)

上面并排五席,乃是河漕盐抚按五院,俱是吃一看十的筵席。金花金台盏,银壶银折盂,彩缎八表里。左首雁翅三席是三司;右首雁翅三席乃徐、颖、扬三道,也是吃一看十的筵席。[13](《梼杌闲评》第二回)

4.吃一看二眼观三席

那孙乡绅家三间大敞厅,点了百十枝大蜡烛,摆着糖斗、糖仙,吃一看二眼观三的席,戏子细吹细打,把我迎了进去。[14]200(《儒林外史》第二十六回)

可见看桌席,或者与看桌席相关的吃一看十席、吃一看二眼观三席多存在于明清小说之中。另外,就地域来看,《霞外攟屑》一书称:“越人呼满汉酒席,为吃桌看桌,考唐人谓之看食。”[15]冯宝善在为《儒林外史》作校注时亦称:“清代江浙地区称大宴会上同时陈设的满汉筵席为吃桌、看桌。”[14]201似乎即以上引史料为据。可见,起码在清朝看桌习俗即在中国东南地区广泛存在,便不能因为徽州曾经存在过,便来证明《金瓶梅》出自徽州。

四.结语

从目前已知的《金瓶梅》的相关资料中,找不到任何与汪道昆创作直接相关的记载。而作为侧面证明材料,如《金瓶梅》与徽州方言,徽州特产,徽州习俗,汪道昆与《水浒传》的关系等证据也不充分。关于《金瓶梅》作者“汪道昆说”的提出,似乎是为求新说而立新说,更兼其相关理论提出的同时,有地方政府的大量参与,而其学术价值更值得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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