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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与徐灿的词作比较

2018-11-28李月寒

文学教育 2018年25期
关键词:编著李清照

李月寒

在古代诗坛,女性的“发言权”一直是弱于男性的。她们囿于闺阁、囿于男女之爱,纵使用语精巧、情深似海,也往往被人忽视。具体到李清照和徐灿,时代赋予两人出“走”闺阁的机遇,她们笔下所及所见是战乱、是离愁,是战争带来的不可磨灭的伤害,也是女子内心最细腻的情怀。

一.可比性

李清照是中国女性诗歌史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许多评价甚至超越了古代性别的歧视。王士祯《花草蒙拾》中就有:“词派有二,一曰婉约,一曰豪放。仆以为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惟幼安称首。”[1]将李词放在整个词史中考量,称誉她的作品为婉约词宗。这无疑是对《漱玉词》的极大褒扬。

她以后,宋有魏夫人、朱淑真等人,清则有徐灿、顾太清、叶小鸾等都是才情兼备、深谙婉约词创作的女性。徐灿列于其中,婉约词写得委屈含蓄,情真意切,颇受赞赏。又由于徐灿经历了由明入清的一系列动荡,故而她的作品中增加了家国之恨、故土之思等内容,题材上有一定的扩充。陈维崧《妇人集》中认为她“才锋遒丽,生平著小词绝佳,盖南宋以来,闺房之秀,一人而已。其词,娣视淑真,姒蓄清照。”[2]认为她的作品基本上可以与朱淑真、李清照比拟,是南宋以后成就最高的。陈廷焯的评价更高,认为她的一些作品“其冠冕处,即李易安亦当避席”[3]、“可与李易安并峙千古矣”[4],甚至认为她的佳作超过了李易安。

李、徐二人之间虽然性格了近千年的历史,但由于生活轨迹的相似性,使她们之间拥有了某些共同特质。早期作为文官的女儿,两人的童年、青年时代不仅衣食无忧、天真烂漫,也都受到了良好的文学教育。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徐灿的《满庭芳·姑苏午日,次素庵韵》等作品都展示了青春少艾的少女情怀,具有鲜活的少女气息。嫁为人妇后,李清照与赵明诚有赌书泼茶之乐,徐灿与陈之遴也多有唱和。夫与妻之间不仅仅是附庸关系,同时也是两心相通的诗友关系。两人的闺阁词中,很多作品展示的正是这种平等的夫妻关系。晚年,两人同样都遭到了家国变动。李清照面对的是丈夫去世、金兵入侵的双重打击。徐灿的面临的情况更加复杂,丈夫陈之遴于1645年降清,而徐灿则沉浸在亡国之恨中不愿降清,甚至对丈夫也颇有微词。

面对国家危难、民族矛盾、至亲之人的离去或离心等生活经历,使得两人在诗词的创作上有了更加突出的成就。同时,在以男性为主角的词坛上,大部分婉约作品都是男性代女子发言的。而李徐二人之所以值得关注,正是因为她们从独特的女性关怀出发,词作中具有“凄婉”的情调和对自身经历的细腻描写,区别于一般的男性声音;也因为她们不再拘泥于“深闺”,作品的题材得到了扩展,让我们看到了战争创伤的另一种表达。

二.内容比较

类似的生平经历,使李清照和徐灿的词作有了较强的可比性。诗词记录了她们人生的每段经历,其中她们在家国大难前后一段时间的作品,由于涉及切肤之痛,往往更能深刻动人。

与男性作品不同,女性词人很难亲历战场,男性化的壮志报国之类的思想、贫民百姓的生死离别等内容很少出现在她们的作品中。最具有“男性气概”的作品大概是李清照在南下时所作的《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海雾》[5]。“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道路长嗟日暮”写的是苦闷的逃亡之旅中的一场美梦。在梦中,路上的奔波已然淡化,所见都是仙境。《漱玉词》这样的超迈之作难得一见。她记下的这一场梦,仿佛是这一段生活之外的某个世外桃源,使整个灵魂得以放松。故而,梦有多美好,梦外的现实其实就有多么难熬。

但女性词人缺少宏大的叙事场面,并不意味着她们没有综观战场气氛的作品,只是她们倾向于从侧面切入,着重写战争给人们心灵带来的创伤。她们使用婉约派常用的花草一项,传达了环境给人带来的不安和担忧。

李清照的《浣溪沙·小院闲窗春色深》中写到“和风细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经。”[6]描写在“和风”、“细雨”、“轻阴”的环境下,“梨花”作为其中的个体,努力挣扎但却很难保全的情状。表面写晚春之景,但梨花的状态似乎也映射了个人在大环境中的无力与挣扎。而徐灿的《武陵春·春怨》:“昨夜杨花飞几许,冷暖在心头。萍踪浪影且随流,切莫近红楼。 未尽生前愁与闷,烟水古杭州。春魂黯黯绕兰舟,却是梦中游。”[7]浮萍、杨花随处漂泊、没有自主权的意象,或许也含有自己在战争危局中直观感受。作者既是时过境迁后冷静悲伤的局外人词作者,也是漂泊无依的柔弱“花朵”,这些作品甚至都没有明显地提出战争等语汇,但却从最细微之处展现了战争无情的一面。

她们笔下的此类作品具体到一草一木,也渗透到人际关系的变化,可以说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带有战争带来的伤痛。

两人都有战争结束后与亲人重逢所作的作品,集中表现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无奈心情。徐灿的《满江红.示四妹》具有家书的性质。词中下半阙回忆青年岁月的无忧无虑,而后笔锋一转,却写到“娇小凤毛堂构远,飘蘦蝉鬓门楣孑,拂银檠、谙向玉参差,声声血。”[8]无论是青春还是故国都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离开,以至于现在每次回想起来,都是一种折磨。李清照的《青玉案·征鞍不见邯郸路》下片“相逢各自伤迟暮。犹把新词诵奇句。盐絮家风人所许。如今憔悴,但馀双泪,一似黄梅雨。”[9]这首词写于金人退兵后,李清照与弟弟李迒见面时,同样也是写今昔的对比。或许战争摧毁的不仅仅是一代人最璀璨的年华,同时也是亲人之间的联系。年轻时姐弟两人诗酒唱和的心情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战争过后萦绕人们心头无言的哀伤。

这一时期两人的作品,从大的切入角度来看颇多相似,但又有些微差别。李清照的作品中,描写个人经历的内容更丰富。她写细细描摹带有个人体验的细节,使其带有沉重、哀伤的情绪。“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10]写春日郊游,却因为心情沉重,而无法真正的放下烦恼、从中得到愉悦。“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11]写战争结束后的第一个元宵的欢庆时刻,作者却想到了当年京城的繁华、年轻时无忧无虑的笑脸。反观老年的自己,身心俱疲,孑然一身,越是欢乐的场面越显出个人的孤单与难捱。诸如此类,李清照的“愁”大多溢出文字,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而徐灿的“愁与恨”却只能婉曲的埋藏于字里行间。丈夫投降清朝给徐灿带来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很多作品中,她都写到了内心对于故国的怀念,自己与丈夫叛国降清之间的矛盾。但在家庭、政治的压力之下,这种愤怒痛苦的心情无法用直截了当的话语展现出来,反而使她的词作有了一种吞吐哀艳的美感。她将目之所及的战后乱相和兴亡之感相结合,对历史的反思性更强。她的作品中,与自身相关的细节刻画较少,大多数内容是想象中的、历史上的。作者穿插在今与昔的两个时空中,写出的文字拥有了一种曲折深沉的风格特色。像《满江红·将至京寄素庵》“满眼河山牵旧恨,茫茫何处藏舟壑。记玉箫、金管振中流,今非昨”。像《满江红·感事》“看金戈满地,万山云叠。斧钺行边遗恨在,楼船横海随波灭。到而今、空有断肠碑,英雄业。”[12]两首作品写于由明入清之时,徐灿的亡国之恨积郁于心、难以释怀,尚且只能用、只敢用前朝的故事点出心情。到了后期,她的亡国之恨滑向了更加深刻与空幻的境地。如《少年游·有感》中的“衰杨霜遍灞陵桥,何物似前朝。夜来明月,依然相照,还认楚宫腰。”《虞美人·感兴》中的“隋堤弱絮年年舞,谩惜今和古。长江凄咽为谁流,难道雨花春色片时休。”[13]春秋、五代、隋唐……无数个王朝灭亡都已经灭亡,不变的只有江山与景色。是放开了对明朝灭亡的执念,也带有某种程度上的绝望。朝代会更迭,青春、人事执着、功绩这一切都将逝去,都将是空幻的……

两人的描写的着力点出现了微妙的差异,呈现两种风貌。前者着力于在情感的深度上下功夫,后者则在思想的深广方面努力。我们很难去评价哪一种方式更好,每一种都产生于各自相对应的背景,产生了不同的表达效果。

从前人评论的角度来看,对于李清照,人们肯定了她作为一位女性词人的独特风貌;对于徐灿,评论者们惊讶于女性如何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其实正是一种弱化了性别意识而做出的评判。得出这样的结论,正是与两人的描写内容有关。易安作品写情写心,带有强烈的个人化色彩;湘蘋写兴亡之感,写的也是一种普世化的观念,其实是将视线从闺阁中看向更远的地方。

三.语言风格比较

以众多才女的角度看,相信她们每次翻开李清照的文集时,内心一定是复杂的。一方面,易安是词学导师、《漱玉词》是写词样本。另一方面,这位文坛前辈已经达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度,后人的每一次写作,或许都带有模仿她的影子。

如徐灿的“一种分鸾,两地黄昏雨”[14]与易安的“一种相思、两地闲愁”[15]同样强调的是夫妻两地分居的惆怅;如徐灿的“几日离愁愁未了,今朝又上眉端”[16]和李清照的名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17]从表达的情感到描写的方式都是暗合的。更遑论徐灿的《长相思.别意》“花冥冥,水泠泠。雨雨风风满碧汀。劳劳长短亭。想凄清,倚银屏。点点声声不忍听。盈盈泪满蘦。”[18]一词中八个叠词的连续使用,更可看作是对李清照的《声声慢》的一种致敬。

细化到描写家国之恨的作品中,两人作品的这种相似性也极为明显。从大的方面来看,两人的作品注重炼字炼句,语句中颇多创新。与梦境相关,李清照有“帘外五更风,吹梦无踪”[19]中“吹”梦刻画出了一种无理有情之怨,写的是深夜难眠、孤独寂寥之情。徐灿有“残灯窥短梦,梦也无多,消得啼鸟恁淩迸。”[20]写深夜难眠室通过写对外界环境的“埋怨”,实则写对过往的思念,笔法特征与易安有相似之处。

但由于两人描写内容上的侧重不同,作品风格呈现出不同风貌。

李清照的文章以流丽而情深为主,能够最大限度地引起人们的共鸣。这使得作者在语言上避开生典,多使用一些平常语,甚至使用一些宋代的方言词,散文化的句式,生动形象的比喻……诸如这些具有李清照特色的描写技巧,其实最终的目的都是减少读者阅读时的陌生感,使作品情真意切。

而徐灿,在开拓国家兴亡之感的内容层面的要求下,作品风格则偏向典雅含蓄。作品大量使用了前朝的典故来暗示自己对于故国的怀念。王昭仪的满江红之典、南枝、胭脂井、刘郎……堆叠的历史掌故背后是作者对于历史的深刻思考。

总的来看,徐李二人无论是在词作内容、还是描写方式上,其实都与她们的词学观点有某种程度上的关联性。李清照在《词论》中说道:“词别是一家”,强调词体有别于诗体,应该综合协音律、尚浑成、多故实等多个方面的特点。对于词作本色的柔婉特征较为重视。

而明清之交,作词的典雅已经替代其音乐上的要求,成为当时人们评价词作的一大重要标准。我们从徐灿丈夫陈之遴在《拙政园诗余序》中记载的文字也能发现一些徐灿的偏好。他写道:“(徐灿)所爱玩者,南唐则后主,宋则永叔、子瞻、少游、易安,明则元美(王世贞)。若大晟乐正辈,以为靡靡无取。”[21]这一段话中,最明确的一点,徐灿认为大晟词人毫无可取之处。其实暗示了音律、内容两方面的比较中,徐灿更强调内容上的深刻。

注 释

[1][清]王士祯,花草蒙拾[M],丛书集成续编164卷,24.

[2][清]陈维崧撰,冒褒注,妇人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5(1):7.

[3][清]徐灿著,程郁缀编著.徐灿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01(1):(序言)20.

[4][清]陈廷焯编选:词则放歌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05(1):(卷六)20.评其《永遇乐·舟中怀旧》。

[5][宋]李清照著.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04(1):132.

[6][宋]李清照著.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04(1):71.

[7][清]徐灿著,程郁缀编著.徐灿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01(1):38.

[8][清]徐灿著,程郁缀编著.徐灿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01(1):156.

[9][宋]李清照著.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04(1):102.

[10][宋]李清照著.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04(1):146.

[11][宋]李清照著.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04(1):156.

[12][清]徐灿著,程郁缀编著.徐灿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01(1):165、167.

[13][清]徐灿著,程郁缀编著.徐灿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01(1):45、48.

[14][清]徐灿著,程郁缀编著.徐灿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01(1):107.题名为《蝶恋花·春闺》。

[15][宋]李清照著.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04(1):21.

[16][清]徐灿著,程郁缀编著.徐灿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01(1):94.题名为《临江仙·病中寄素庵》。

[17][宋]李清照著.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04(1):21.

[18][清]徐灿著,程郁缀编著.徐灿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01(1):3.

[19][宋]李清照著.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04(1):126.

[20][清]徐灿著,程郁缀编著.徐灿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01(1):125.题名为《洞仙歌·梦江南》。

[21][清]徐灿著,程郁缀编著.徐灿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01(1):(序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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