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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互害与集体被害:“宫斗”女性的命运殊途同归

2018-11-24俞露儿

环球慈善 2018年7期
关键词:宫斗延禧白日梦

俞露儿

三个月前,《如懿传》在抄袭、片酬、调档中泥足深陷,一个月前,则因周迅的颜值崩坏、剧情拖沓而尝饱烂番茄,一周前,这股报复性低分被彻底消化,豆瓣分数从开播后的6.6,逆势上扬到7.3。

一剧一命,在隔壁班《延禧攻略》的映照下,《如懿传》显得如此道路逼仄、命运跌宕。

在我看来,二剧只是排档撞车,本质截然不同。

《延禧攻略》的定位绝不超出为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娱乐生活服务的边界。好比街边窗明几净、VI洋气的升级版兰州拉面,饿了来吃,爽快管饱,抹嘴就走,走了自然赞美一句:现在连兰州拉面都做得好生用心。

剧中女主魏璎珞一路打怪快意手撕,如章回小说般刀刀见血,又像专业玩家打电竞般神勇开挂。随着朝堂之上收割“霸道总裁爱上我”,苦苦追剧的观众,终于打出一个畅快饱嗝。

《延禧攻略》确乎升级了消费体验:宫斗剧的观剧人群掏出同样的时间,但换回更爽、更精致的大脑按摩,并在线上营销中收获一轮轮话题服务一一在收割了七嘴八舌共襄盛举的集体归属感后,大家充分理解了什么叫买一送一。

放下身段,按需供应,卖相精良,底下再燃上一股“抄袭门”于正所释放出的足料火气,炖得这一锅小而美,可谓中央厨房出品,添加剂不限量。

一言蔽之,《延禧攻略》是宫斗剧中的一次产品升级。

至于《如懿传》,通过其进程近半,则和盘托出了一股子更大的野心——

如果说《延禧攻略》是要与民同乐, 《如懿传》就是要与民同哀。

都铁了心。

宫斗皮相下的反宫斗

《如懿传》的故事基因来自于一个失败的皇后。

《清史稿·列传·后妃》记载,乾隆的第二位继后,四十七岁时“忤上旨,后剪发”,即在四十七岁那年自己削发。这一意欲入空门的举动显然惹恼皇帝,恩宠不再,在她第二年死后,其痕迹也被刻意抹去,连谥号、陵寝都一并剥夺。

如果说以令妃为原型的魏璎珞是屡尝胜绩的草根胜利者,那《如懿传》的如懿就是屡尝胜绩的皇家失败者。虽据历史史实,令妃因其子(后来的嘉庆皇帝)的上位而早早母死子贵,四十九岁就盛年殒命。而回答如懿(此名不可考)身为皇后,为何弃位弃夫弃红尘,即是《如懿传》的故事母题。

流潋紫将这片历史的虚无解释如下:和弘历青梅竹马的如懿,在二人进入婚姻围墙外更有紫禁城宫墙、爱情坟墓上更有皇家陵寝,一场场后宫的自卫与反击后,终归情意湮灭,即便贵为皇后,也宁可弃权身死。

除了中间过程,没什么可剧透的,因为终点就是如此。夫妻决裂,一堆荒冢。

其实中间过程,也没什么可剧透的,就是宫斗、宫斗。

但《如懿传》的野心已峥嵘毕露,在宫斗皮相下,已揭开了对宫斗的冷淡感。

在第一集补拍了男女主角的感情基础之后,二三集发条上紧,之后到第十八集,完成了如懿对自身价值的重新评估:生存上她明白了,在这个环境里,争是死,不争也是死;情感上她明白了,对爱人的幻想不仅要尽快踩灭,还得要忍痛翻转——明知自己被陷害,丈夫非但不保护她,反倒为后方安稳将她打入冷宫,更凉薄的是,还要握着她的手,很不耿直地跟她说一句“把你关进冷宫,是保护你”。

后宫只不过是女性版官僚战场,皇后不过是傀儡CEO,而一夫多妻关系中的皇帝,对待多多益善产量优先的妻子们,使用的是变相的驭臣术。

为何要雨露均沾?人的感情总是难以均沾的,唯权力制衡而已。

前期的如懿,在感情上对初恋有盲目预期,在知人识人方面,对丈夫缺乏基本认识。夫妻反复谈论的《墙头马上》,恰恰讽刺了当时女性可怜的情感生活:肉眼可见的异性少之又少,才不疏但见识少,倾心容易相知难。

而帝王丈夫之所以情感懦弱,无非缘于对权力的占有和人性的自私。以往的宫斗剧里,都把帝王形象当成一键启动的发糖机,简单讲,通常“宫斗剧”是默认权力规则的,伦理纲常,绝不翻出五指山,只不过看谁的筋斗翻得好而已。但《如懿传》加入了非常显三观的一段:如懿从郎世宁那里得知西方有一夫一妻制,且男女双方拥有平等的离婚权利后,兴致勃勃地和丈夫交心,丈夫却对她进行了一番三纲五常和不要相信洋垃圾的洗脑,并马上身体力行地收了新宠示威。你和我谈感情,我和你谈权力。应该说,从这一刻起,二人的分崩离析只是早晚问题。

后宫不是妻妾成群,而是无数一边繁衍一边生养的母亲,围着一个手舞足蹈的黄袍巨婴。要拔他嘴巴里不断轮换的奶嘴,何尝不是虎口拔牙?如懿和皇帝谈心这场戏,活脱脱是黄飞鸿和十三姨,展现的是文化冲突和情感冲突。

事实上,《如懿传》的宫斗剧情非常密集,但对宫斗的诠释角度却有了一致的落点:张牙舞爪的贵妃,靠家中有人做官而求宠,不惜陷害女主,最终被弃而死;四平八稳一心当家的皇后,压抑自我,最终被害而死;卖主求荣的侍婢,翻身得宠的贵人,却被皇帝利用,最终自尽而死……求爱求势求财求宠,各咬各钩,但结局殊途同归,就是女性的集体互害与集体被害。多么翻云覆雨的后宫霸主,在自身命运上也都是被动语态。

只有权力,是房间里的黑色大象,而后宫里,有人瞎了一辈子,有人盲人摸象,也有人,渐渐睁眼。比如如懿。

而宫闱间的一丝亮色,就是她和海兰的姐妹之谊。

一个是对爱情越来越没方向感的如懿,一个是对权力天然缺乏代入感的海兰,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小环境里,难得地过起了一种现代生活: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理解,创建了荒凉之处的一种新的家庭形式。这令人想起《红楼梦》里所描述的戏班子里豆蔻少女无法婚配,只得两两之间假做夫妻,但在“假丈夫”或“假妻子”死后,独活的那一个烧纸凭吊,格外动人凄怆。

都是可怜人,如果不能惺惺相惜,还怎么活?如懿和海兰的关系,延展了“爱”的美感:同性之間的深切理解、尽在不言的同情、患难与共的信任,似乎比男女之爱更明朗纯然。

《如懿传》身为一部宫斗剧,用前二十集破题:相信爱,就要被权力吊打;相信权力,就要被更高一级的权力吊打一一宫斗,是爱的反方向。

以结构宫斗的热闹,投射以解构宫斗的冷眼。

先发糖,然后把一颗颗糖果收回去。

反白日梦的现实性

而这个过程,就是一场主人公的重塑过程。在虚伪的权力语境下,谈真情,不过是缘木求鱼,有时候还是与虎谋皮。前二十集坐实了“无出路”,后五十七集,女主何去何从?

因剧未播完,我所能推测的中后部表现,应该是进一步的“反白日梦”。

而大量的中国电视剧作品,观众要什么,我给什么,就是这么任性;而观众之所以热衷被白日梦所骗,不过是不愿睁眼改变罢了,一样任性。

白日梦,只是在不如意的现实里做一个美梦;而做梦本身是无力的,犹如吗啡本身绝不治病。

而《如懿传》摆明了要重新定义宫斗中的“失败者”并赋予精神逆袭者以价值,摆明了就在对白日梦磨刀霍霍。

但如果放到我们现实中,这部剧其实是符合新一代、特别是一二线城市年轻人观念的,甚至不局限于女性问题。

只因时代精神在变迁。

放在职场上,90后一言不合就辞职的现象非常普遍,其心理底色就是:我对宫斗秩序不感兴趣,如果三观不合,你是领导也不行。也就是说,李白挂靴的小范围个人追求,正在新一代里普遍化、寻常化,最终是道德化。

白日梦?不需要的。没有宫斗,只有不伺候。这就是传统游戏规则不再被默认的当下性。

白日梦的垮塌还体现在琼瑶式的爱情神话也已破灭,《如懿传》是披着清宫外衣,在聊最时髦的情感焦虑问题。

后宫一场,不过是个变相了的经济依附、家庭分工、婚内出轨、直男文化、情感独立、离婚与否的讨论会。

因此,《如懿传》谈的不是权力出路,而是人的情感出路问题。

所以说到《如懿传》和观众的精神连接,照我看,不是能否连接的问题,而是和谁连接的问题。豆瓣低分评语之观点低端,恰恰过滤出了跟随这部剧渐入佳境的高分人群——

他们开始一点点仰起脖子,但看《如懿传》如何戳破隔壁班刚刚捏成的滚烫白日梦。

爱做梦的去做梦,想装睡的关掉闹钟,敢醒来的就醒来。

观众进入了鸡尾酒般的分层阶段。

需求型产品与探索型产品

文秀是皇权历史上第一个和皇帝溥仪主动离婚的人。按《如懿传》目前的走势,一个被作者断代得更早的,变相提出离婚的皇后形象,正呼之欲出。

而对《如懿传》中一幕幕宫斗的唏嘘,令人深感早死早福。铺垫至此,为如懿的命运设置主动放弃,主动出局,主动死,已成必然。

拥抱权力,拥抱生命,拥抱爱情,是很寻常的事,寻常到配不上美誉。但悖逆了这种形而下的趋利避害的,无非是产生了更高级的趋利避害:比如自我、比如自由。

瞧,人文主义,舂光乍泄。

这令人想到古希腊神话中的悲剧主人公,比如俄狄浦斯王,安提戈涅,包括普罗米修斯。在更高的精神审美上,主动的死亡、对权力的放逐,倒是自省精神和反抗文化的世外之地。

所谓文艺复兴RENAISSANCE的本来意思就是“人的再生”。《如懿传》的再生之路,正在这条轨道上渐行渐远。

如果说没有历史,只有轮回,那去争取尊严和自由,哪怕脱离时代,脱离生命,未必就是悲剧。

不赢,不是输——

就看跳不跳得出。

回头看隔壁班——

文化产品的商品属性让《延禧攻略》完成弱肉强食逻辑下的卡通式打怪,文化产品的精神属性则让《如懿传》试图凸显个体生命价值,拉住倒退的马车,保留了同情弱者的能力,保留了反思权力结构的能力——

这就是《如懿传》的人文主义实相。

这也是需求型产品与探索型产品之间的定位差异:

前者有目标,后者有野心。

前者负责造个梦,后者负责戳破它。

前者世故些,后者顽皮些。

至于多元,总是不坏,只是不应手拿大数据,去按图索骥米其林。爱奇艺近日宣布不再公开点击量,就是宣布退出共谋。

至于《如懿传》,就和它塑造的如懿一样:點击率反超?何必!

不赢,又不是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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