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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女孩在网上抱团, 只为等待高墙后的那个他出来

2018-11-23林子雅迢迢

南都周刊 2018年11期
关键词:帖子男友姑娘

林子雅 迢迢

“有时候给你写信,写得多了点儿,请你不要烦,这是我唯一和你联系的方式。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我在等着你。”2018年8月27日,距离男友出狱还有339天。

当天凌晨一点,张琦终于把信写完了,打算天亮后寄往监狱。按照习惯,她把信纸的一角拍照发在“坐牢吧”论坛,并附带一张美颜自拍。照片里,这位22岁的湖北姑娘大眼睛,尖下巴,披着一头浅棕色长发,身上穿的是男友的白色T恤。

“穿上你的衣服,我都可以当成裙子啦!”张琦给照片配文时打趣说,似乎已经忘了几小时前和妈妈吵架时的又哭又闹。

信的称谓总会在男友名字前加上“亲爱的”,以一句“见信好”开头。张琦写给男友的信像是字迹工整的学生作业,没有半点潦草,信纸上还印有卡通和五颜六色的爱心图案。

自从两年前男友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八个月起,像这样的信,张琦已经记不清写了多少封。

“等一个人大概是会上瘾的。”那时候,等待的日子已经过去了647天。张琦认为,这样的信,她会一直写下去,直到男友出狱。

但一个月后,张琦的帖子却再也没有了更新。

“我不等了,他不值得。”

树洞中的同道中人

几个月前,张琦在“坐牢吧”开了个帖子,“刑期有限,爱无限。不会放弃,等你归来”。打那以后,张琦几乎每天都上贴吧看看,在上面记录心情。

“立秋了,八月份也马上要过去了,天气逐渐变凉。你不要和去年一样弄感冒啦,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张琦的帖子像是在与狱中男友直接对话。

“坐牢吧”汇集了近两万名像张琦一样的姑娘,她们号称“坚强女人”,或等待丈夫,或等待男友。“等待”是这个贴吧的高频词汇,与之相关的贴子多达近48万篇,几乎占了总帖子数(93万多篇)的一半。

“看到贴吧里有这么多姐妹都在一起等待,心里好像就没那么难过了。”吧里的姑娘们喜欢抱团取暖,不少用户的ID甚至都一模一样。随机搜索某一天的帖子,当天近180名发帖用户中,带有“等待”、“爱”、“归来”、“余生”、“团聚”字眼的ID超过了1/6。

对姑娘们而言,“坐牢吧”像是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树洞。现实生活中,男友入狱的消息,她们中的很多甚至对好朋友都守口如瓶。而在这里,与男友甜蜜回忆的照片、聊天记录截图等都被“高清无码”地发布出来。

“一個人要否定自己是特别不容易的,如果这个时候选择跟男朋友分开,其实等同于自我否定,放弃了过去的选择。”中国政法大学犯罪心理学研究教授马皑认为,从心理学上解释,姑娘们选择等待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这是一种进步。首先,我们没有特别去标签化和污名化这些服刑人员,能够体现我们全社会的宽容。另外,情感的这把尺子是最最个人的,除了法律和道德上的这种标准,它没有统一的社会标准。女孩们的选择权越来越大了,她们可以做出这种选择,哪怕别人有各种各样的指责和担心。”

“你家的什么罪呀?判了几年?”,吧里的成员总会以这样的问候开头。遇到“同道中人”,姑娘们往往会留下联系方式,私聊或者组群。

张琦加入了其中一个名为“we are 伐木累”的微信群,群成员来自全国各地,相同的是,她们的爱人都将在2019年出狱。聊天群里,姑娘们一边相互安慰,一边交流经验:有什么办法才能帮助减刑,怎样才可以高效地往监狱里面寄信寄钱,如何与未来婆婆搞好关系……

群文件里还有她们从各种渠道搜集来的资源:《取保候审万能模板》、《诈骗罪辩护词》、《关于计分考核罪犯的规定》、《监狱考评奖罚办法》……

“什么罪名呀?说出来我给你分析分析”,“合同诈骗一般要判三五年,严重的话要十年以上。”接触多了,原本对法律几乎毫不了解的张琦现在可以知道什么罪名大概会判多少年。

但吧主何莹莹却几乎不加入任何群聊。何莹莹来自湖南,出生于1995年,和张琦同岁,但相比起后者,她需要等待的时间要长得多。两年前,何莹莹的男友因故意伤害罪致人死亡被捕,一审被判无期徒刑,后改判15年有期徒刑。

男友被刑事拘留后,伤心却又无处诉说的她开始在“坐牢吧”发帖,随后当起了吧主。截至目前,何莹莹的帖子已经积累了2000多条回复贴。

“我害怕寂寞却又喜欢独处”,何莹莹说,坚持累了就回贴吧看看,但她只看对象被判十年或十年以上的姑娘发的帖子。

“选择要等,你就不是正常人”

父母不同意、朋友不理解……选择等待的姑娘们感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

“我妈说到死也不同意,今天又吵架了,我还被打了一巴掌,现在嘴巴都肿了。”父母不同意张琦等一个坐牢的男友,为这事隔三差五地吵架对这个家而言几乎是常态。

19岁那年,张琦在湖北某一所院校的会计专业读大三。通过QQ,张琦认识了比她小半岁的男友。初次见面后,张琦被眼前这位幽默又懂得照顾人的浙江男生吸引了,两人迅速确定了恋爱关系。

直到现在,两人异地恋期间往来的所有火车票,依然被这位心思细腻的姑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男友只有小学文化,但张琦似乎并不介意。经历过多次恋爱后,她更看重的是男友给予她的疼爱和安全感,“那是无人能及的。”

“他吃芒果过敏,但还是剥给我吃;我肚子饿想吃宵夜,他会大半夜跑去给我买;我生理期的时候他会给我冲糖水、洗衣服、做饭……”相比起从小把她寄养在爷爷奶奶家的父母,对张琦而言,男友带给她的更像是一个家。

但相处时间长了,吵架似乎也不可避免。“有一次我们闹矛盾闹得厉害,我把他打伤了,他把我头打破了。”但张琦更愿意把那理解为恋人之间的“相爱相杀”,“就算他跟我吵架,但是他从来没有离开我。”

但张琦的父母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打女人的男人都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说他脾气暴躁,满身文身,并且还因为打架蹲过看守所,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现在坐牢了更觉得是败类。”张琦形容父母是固执又死板的从大山里走出来的70后。

男友出事的那天,张琦待在看守所不肯离开,父亲当着所有亲戚的面下跪,让她回去,但张琦选择了男友。“当时我爸都哭了,但他是理解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的。”张琦形容自己是缺乏安全感的人,“我喜欢有人在乎我、重视我,可是我的爸妈从来没有认真和我交谈过,从来不会听听我的观念和想法,只会一味的苛责和辱骂,除了高音大嗓门的吼叫和棍棒的专横,他们好像什么都不会。”谈起对父母的不满,张琦几乎能说个不停。

“这是一种补偿效应。父母的做法让她感到了少年时期的许多正常需要得不到满足,但是她在男朋友身上得到了明显的补偿,”犯罪心理学教授马皑解释,“人的情感是建立在需要满足的基础上的。在物质层面上,父母可以给予,但这在整个需要结构当中是最低层次的,仅仅是生理需要的满足。像安全、尊重、爱、自我实现这些精神层面的需求,可能恰恰都是这个男朋友所给予的。”毫无疑问,相比起父母,张琦在情感上更倾向于男友。

男友入狱、和父母关系跌至冰点、身边也没有要好的朋友,那段时间里,张琦痛苦又孤独,只好天天泡酒吧、抽烟、喝酒。“没有了目标也没有了追求,整个人变得无比颓废。上班、家里、酒吧三点一线,每天心情都不好。”

在酒吧里,张琦认识了一群朋友,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这群人竟是彻头彻尾的骗子,不仅骗光她的存款,还害她受伤住院。无奈之下,张琦被父母接回湖北老家养伤。

在此期间,父亲没收了她的身份证和钱,为的是防止她跑去浙江的监狱看望男友。“没有身份证,我连火车都坐不了。”被迫待在老家的七八个月里,张琦几乎每天以泪洗面。今年4月,绝望的张琦甚至想过自杀,她跑去跳楼,幸好被姐姐拉住了。当时情急之下,母亲同意她和男友在一起,但过了一阵子便反悔了,吵架的时候甚至把她绑在凳子上打。

所有这些,张琦却从来没有写进信里。“不能写不好的,不然会被扣在狱警那里,会影响他改造。”

男友入狱,选择等待的姑娘们像是自己被判刑了一样难受。

张琦的痛苦,已经等待了三年的何莹莹几乎全都体会过。“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不难受,只有熬过去。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都是自己开导自己。”

起初,何莹莹将男友入狱的事情瞒着家人,但仅过去一个月,消息便传到了父母那里,何莹莹只好无奈承认。多次争吵后,妈妈拗不过她,便再也不管她的事情。

男友被捕后三個多月,何莹莹在网上做了一次心理测试,屏幕上弹出一行字:“你的心累指数是500%,只有万念俱灰、心灰意冷才能概括你的内心感受。”那段时间里,何莹莹每天晚上都失眠,才刚满20岁头发就一把一把地变白了。

马皑提醒,如果自我心理调节能力不够强,选择等待有可能会引发负面影响。

“会有这样几个阶段,首先是封闭自己,封闭导致逃避,随之而来是社会交际圈变得越来越少,这会使人更依赖于内心深处的寄托;逃避又有可能导致抑郁,而抑郁状态一旦出现,并且持续一定时间,就会打乱内心的平静,引发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方面的变化,最后可能就是各种拒绝,不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也听不进去别人的建议。”

“选择要等,你就不是正常人。”相比起20岁出头的何莹莹和张琦,谈起男友入狱的事情,30岁的谢茵给人的感觉更为冷静一些。谢茵28岁那年,男友因贩毒罪入狱,获刑四年多。

“我就不明白了,爱情是生活的全部吗?”谢茵看不惯贴吧里那些号称爱情至上的姑娘。谢茵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直等下去,但至少两年多来,她一直在坚持。只是,她有时候也会害怕,男友在电话中答应出来就娶她当妻子的承诺能否兑现,会不会到时候都变了。

马皑认为,谢茵所担心的问题是成立的,“它是属于无法预测而引起的高焦虑,她们的成本太高了。并且你投入的成本越高,你的焦虑感就越强。”

“我男朋友爱玩,喜欢美女,性情不定。我也不知道他出来会不会珍惜我。”一分钟前还语气笃定地说非男友不嫁的张琦,谈起不能预知的未来,也一下子变得不肯定了起来。

“我感觉他更像是我儿子”

七夕那天,通过一位前去探监的狱友妻子,谢茵得知,男友参与了仓室发生的打架事件。怕打架会影响男友减刑,紧张又焦虑的谢茵把监狱大厅、狱政科的电话打了个遍,同时不停地联系男友的父母,嘱咐他们去探监时要向监狱管教询问清楚。

“我跟他妈妈聊天的时候,明显感觉他更像是我儿子。”谢茵哭笑不得地说。

按照监狱法规定,亲属和监护人可以探监,亲属的会见一般限制为直系亲属。何莹莹从其他吧友那儿学到经验:让男友父母去村委会开“表妹证明”,再拿去公安局签字。凭借“表妹证明”,何莹莹每个月可以独自去探监一次,一次半小时。每次探监离开时,何莹莹都舍不得走,“感觉不能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了。”

此前有网友在何莹莹的帖子下留言:“你还年轻,别拿人生赌。”何莹莹气愤地回了一句:“你懂什么?”何莹莹把所有反对者都视为敌人。

何莹莹和男友算是早恋,13岁那年,两人便在一起了。“这么多年了,这好像根本已经是亲情了。”恋爱多年,男友脸上的痣在什么位置、哪里有疤痕,甚至连男友的指甲片是什么样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吃饭的时候想你吃得好吗?睡觉的时候想你睡得着吗?”何莹莹喜欢管男友叫“乖仔”,有时候睡觉梦见男友被电棒电到,何莹莹气得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怕男友在里面钱不够用受委屈,她就把工资攒下来,寄给男友。

“咱们要振作起来,从身边的一点一滴小事做起,改变对自己的看法,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出来以后我们首先自立自强,切记不能做肮脏的事情,靠自己的双手做事和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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