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漫说漫画——偶然的诗意

2018-11-23编辑李奕辰

艺术品鉴 2018年11期
关键词:丰子恺漫画

编辑◆李奕辰

说到中国漫画,丰子恺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今年也正是这位中国漫画大家诞辰120年。丰子恺一生是艺术的一生,也是偶然的一生:偶入师范学校,偶然欢喜绘画音乐,偶然读书,偶然译著……在这些偶然的人生际遇中,他用诗人的眼光观察人生,看到其中平凡的诗意;用孩子般纯净的心灵来体会生活,发现其中纯稚的本真;用简洁的笔墨描画世界,不求形似,而求意蕴。他以诗意沟通了文与画,用朴实纯真的笔触,把生活的颠沛画成一首诗歌。而他诗意的画风也深深影响了后人。

丰子恺 《衍园课子图》镜心 设色纸本 31×65cm

看不出颜值的人物画

1898年11月9日,丰子恺出生在浙江省的石门小镇上,是丰家的第七个孩子。在此之前,家里已经连得六女,父亲给他取名为慈玉。作为家里的第一个男孩,他从小就浸润在脉脉温情中。即使是幼年丧父,他也始终是家中深得疼爱的一个。从六岁起,他开始在私塾读书,直到十二岁进入新式小学,他接受的一直是传统教育,温文尔雅的传统文化勾勒了他的童年。可能也正因如此,丰子恺虽生逢战乱,难免颠沛,其作品却能一如少年模样。

丰子恺的画童真童趣,文章写得清雅质朴,句句至理。他的心地,如他的画一样,悲悯、仁爱、温润、有趣。美学家朱光潜先生称他:从顶至踵是一个艺术家。他的胸襟,他的言动笑貌,全都是艺术的……然而,20世纪30年代初,上海《新闻报》却发布了这样一篇评论文章——《丰子恺画画不要脸》,这是为何?原来,丰子恺画有不少“无脸人”,他们的脸部,五官不全,但却惟妙惟肖,极为传神。泰戈尔曾这样称赞过丰子恺的这种画法:“用寥寥几笔,写出人物个性。脸上没有眼睛,我们可以看出他在看什么;没有耳朵,可以看出他在听什么。高度艺术所表现的境地,就是这样。”丰子恺意在笔先。只要意到,笔不妨不到;非但笔不妨不到,有时笔到了反而累赘。

丰子恺《松下学步图》立轴 设色纸本 44.5×30cm

音乐、散文和绘画

那么,丰子恺这种“无脸”人物画的创作灵感到底从何而来?答案,正是在他到日本游学的短短10个月里。

丰子恺曾经说:“我的一生都是偶然的,偶然入师范学校,偶然欢喜绘画音乐,偶然读书,偶然译著,此后正不知还要逢到何种偶然的机遇呢。”而正是在留学日本的机遇中,他找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三样东西:音乐、散文和绘画。

1914年,16岁的丰子恺离开石门小镇,到浙江省立第一师范求学,就是在这里,他结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老师:夏丏尊和李叔同。1919年,毕业后的丰子恺,跟随学长吴梦非、刘质平,到上海开美术学校,教西洋画。一次,丰子恺布置学生画静物,一只青皮的橘子引发了他的伤感 ,他觉得自己就犹如那个半生不熟的橘子,带着青皮在这里现学现卖,就如同“卖野人头”。他下定决心要出国留学,在家人的支持下,他再次告别了家乡,远渡万里,来到了老师李叔同曾留学的日本。而由于经济原因,丰子恺只能在日本停留10个月。

留学期间丰子恺曾经在一所初级英语学校听日本老师用日语讲解英语。丰子恺英语有基础,知道课文的内容,通过听老师的讲解,窥破了日语会话的门道,日语水平因此而大进,不久就能阅读日本现代文学名著了。丰子恺还在短短的4个月学会了小提琴,拉完了三册提琴教本和几个轻歌曲子,学习进度是同学的三倍。

到了日本 ,丰子恺见到了真正的西洋画,他进了一所教西洋绘画的私立美术学校,天天画人体素描,接受学院式的训练。他后来回忆道,“1921年春我搭了‘山城丸’赴日本的时候,自己满望着做了画家而归国的。到了东京窥见了些西洋美术的面影,回顾自己贫乏的才力与境遇,渐渐感到画家的难做,不觉心灰意懒起来。每天上午在某洋画学校里当model(模特)休息的时候,总是无聊地燃起一支‘敷岛’(日本的一种香烟),反复思量生活的前程,有时窃疑model与canvas(画布)究竟是否是达到画家的唯一的途径。”

丰子恺《人散后 一钩新月天如水》立轴 设色纸本 56.5×45.1cm

梦二式美人

“偶遇”竹久梦二

迷茫的心迹促使丰子恺调整了留学计划,他不再一味守着洋画,而是把更多的时光泡在浅草的歌剧馆、上野的图书馆、东京的博物馆、神田的旧书店,以及游赏东瀛名胜古迹上。

有一天,他在旧书摊觅书,偶然遇见一本画册,也正是这本小小的画册自此打开了他对漫画世界的想象。他把这本画册从尾页倒翻回首页,彻底被里面那一幅幅用毛笔勾勒的简笔画吸引住了。其中一幅画,题为《Classmate》,让他看得出神:画中描绘了两位女士在街上相遇的情景,一位是蓬首垢面、背着婴儿走在路上的穷人,另一位是穿着得体、架着遮阳伞坐在人力车上的贵妇人。由画题可知两位妇女曾经是同班同学。画面中体现了她们婚后相遇时的不平等和贫富贵贱阶级,这使丰子恺痛切地感受到社会的怪相与人世的悲哀。这与他骨子里的善良与悲悯,可谓一拍即合。在这本画册中,丰子恺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漫画艺术的趣味。他终于在无意中找到了他要的“宝贝”《梦二画集·春之卷》的画册,此画册的作者正是日本“大正浪漫的代名词”竹久梦二。

丰子恺《蝶恋花》镜心 设色纸本 34.5×27.5cm

“无脸人”来了

丰子恺在回忆初次见到竹久梦二画作时的心情,这样说:“这寥寥数笔的一幅小画,不仅以造型的美感动我的眼,又以诗的意味感动我的心”,并坦然地说:“后来我模仿他,曾作一幅同题异材的画。”

竹久梦二(1884-1934)是日本以抒情美人画而闻名的画家兼诗人,同时也是著名的小说家、歌者和装帧设计师。在东京早稻田大学附属实业学校毕业后,苦学自修成才,打通了所谓纯艺术与设计、工艺等实用美术的边界。梦二创作的《梦二画集·春之卷》被称为新浮世绘的代表之一,展示了独特的东洋人物风俗画。

丰子恺非常欣赏梦二早期的漫画,曾说过:“日本竹久梦二的抒情小品使人胸襟为之一畅,彷佛苦热中的一杯冷咖啡。”甚至高度评价梦二的画作:“其构图是西洋的,其画趣是东洋的。其形态是西洋的,其笔法是东洋的。自来综合东西洋画法,无如梦二先生之调和者。他还有一点更大的特色,是画中诗趣的丰富。”

丰子恺终于在梦二的画中找到了共鸣。回国后,他曾以极大的兴趣学习竹久梦二的画风,开始用毛笔来描绘生动形象而诗趣无穷的漫画。在绘画表现手法上,丰子恺借鉴和吸收竹久梦二毛笔速写线条的简练和传神,尤其是借鉴了梦二笔下没有眼睛或五官的人物形象,他认为这正符合中国“意到笔不到”的传统绘画美学原则。于是他在自己的人物漫画上也经常不画眼睛,有时竟连耳朵鼻子也不画了。只是,丰子恺早期漫画创作受竹久梦二的影响虽是无需质疑的,但这类仿画相比于他的众多漫画作品,数量亦是微乎其微的。

丰子恺《游春人在画中行》镜心 纸本设色 33.5×27.6cm画题取自李叔同为《春游》所填歌词“春风吹面薄于纱,春人妆束淡于画。游春人在画中行,万花飞舞春人下。”

漫画亦有诗意

丰子恺受到了日本绘画俱收并蓄的启发,在绘画题材上,也受到了日本美术的影响。明治时期的日本不断学习吸收西洋美术,并将其融入传统美术中,使日本绘画呈现出空前的繁荣局面。留学日本的经历和竹久梦二对丰子恺最深刻的影响是让丰子恺重新发现中国传统绘画的诗意,并使之与现代艺术相结合。基于不同的民族传统,个人文化修养、以及对生活的感受。丰子恺经观察比较后,对中国画提出了疑问:“二十世纪的中国上海人,画中国画时一定要描写古代的纶巾、道袍、红袖、翠带,配以仗藜、红烛、钿车、画舫、茅庐等古代的背景,究竟是否必要?据我的感想,洋装人物、史的克(手杖)、电灯、汽车、轮船、洋房,照样也可以为中国画题材,用淋漓的笔墨来描在宣纸上。”

丰子恺在借鉴东洋绘画的基础上,创造了独具中国特色的漫画风格。他的作品保持了诗趣与画意的合一,而且参有书法、音乐、文学等艺术中的韵律通感。他有幅叫《游春人在画中行》的作品,画题是来自他的老师李叔同所做曲词《春游》,这首歌曲也是丰子恺最喜欢的歌曲之一。丰子恺曾经以“文学中的远近法”来讨论这个作品的诗趣与画意,一首诗歌从音乐、文学再到绘画中的转换、交叉重叠之中,呈现出多个媒介的审美情趣与审美意象。其意在把物象看作活物或有意识的人,故能深刻理解自然的情韵与美感。丰子恺的朋友们亦认识到他的艺术重要之处,俞平伯认为丰子恺的作品“所谓‘漫画’,在中国实是一创格,既有中国画风的萧疏淡远,又不失西洋画法的活泼酣态。虽是一时兴到之笔,而其妙正在随意挥洒……不求工巧,而工巧无以过之”。“含蓄着人间的情味,那便是我看了《子恺漫画》所感。‘看’画是杀风景的,当说‘读’画才对,况您的画本就是您的诗。”朱光潜也曾回忆:丰子恺曾通过书法与绘画递进修炼提高艺术修为,而他自己也是从丰子恺那里才懂得“中国‘诗画同源’和‘书画同源’的道理”。

「 老树画画 」: 有云移过山梁,有雨落入池塘。有蝉鸣于枝头,我却天天瞎忙。

卷土重来的“无脸人”

丰子恺作品的真诚以及思想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但时殊时异,他的这种画法,后人倒有学习。譬如时下大热、被小资文青们追捧的“老树画画”的作品,也是这个画风。

当关于民族国家的宏大叙事后撤,漫画回归到其原初本质,即幽默性与艺术性,解压成为了现代人看漫画的重要需求。这些年在网上走红的“老树画画”也可看作是丰子恺之后继承这种民族风格代表漫画家之一。“老树”真名刘树勇,原是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的教授。“老树”这个爱称是学生送给他的,他感觉好玩,就这么叫上了。

“眼前两碗米饭,心中一粒飞鸿。”世俗与脱俗,正是“老树画画”系列诗画中最高频的一对哲学命题。他的画回归到单幅漫画的传统中去,精神气质独特,画面上常常有一个仿若民国文人形象的长衫“无脸男”,他面部轮廓模糊、着一袭长衫、戴宽边礼帽,在树下、坡上、花中,看景发呆。其实,老树一开始画的男主角是有鼻子有眼的,但他后来发现,比起五官,人的手更能表达表情,“有一次画完了,还没来得及画鼻子眼睛我就忙别的去了,结果转头一看,哎,这样还挺好”。于是,一个无脸的长衫男人形象,在大山、大水之间,在孤月、独日之下,伫立、俯视、远眺,有时很渺小,有时透着超脱,但身上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寂寥感。有读者评价,恰恰是“无脸男”模糊空洞的面部表情,倾泄了内心裹不住的思绪和秘密。

「 老树画画 」:无论见到什么,都是自己相遇。来年事情再说,先搂梅花睡去。

插科打诨的心灵驿站

与稠密的心境形成对照的是一首首令人忍俊不禁的打油诗。“待到春风吹起,我扛花去看你”的傲娇,“荣枯与我何干?只是偶然经过”的自得,或干脆来句“作为一颗胖子,盼着秋风快来”的插科打诨。

“老树”的作品以“玩”的状态展开了诗画叙说。“老树”的主人公形象高度模式化,一个没有五官,穿着民国式长袍戴着农民草帽的人物,暗示了文人与农民身份,“穿越”于田园与都市生活,理想与现实之间,构成了潜在的文化特征,即个体与规训、个体与社会的关系,也为视角转换与颠覆话语埋下了伏笔。他的作品图式里面吸收丰子恺以来的诗画叙事漫画方式、新文人画的手法,还包括了流行漫画绘本(如康笑宇漫画、几米漫画)等图像元素。随意性的构图,墨点、用线、造型,印章方式方位、题款也是学习“新文人画”的“稚、斜、险”书风。他配画文字特别需要关注,如果没有文字,他的作品几乎无法释读,所以文字是作品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他的文字是彻底的口语白话,掺杂着诗歌、网络语言、谚语,插科打诨,由随意性的书风书写,配以松散的图像,形成一个类型化的“漫”意。

“眼前红尘万丈,心中一尺丘山”,道理简单,但迷人之处便在这与俗世的若即若离之中,冷眼看破红尘,却又热肠依恋世界。那种随性的语言,触发的是当代人的心灵机制,如同一个个窗口,望之见春色,见向被忽略的美好细节,哈哈一笑间实现对生活重压的短暂逃离。

「 老树画画 」:平生很爱养花,可惜技术不行。花儿从未开过,绿叶也都凋零。看着半死不活,扔了又觉心疼。花儿花儿花儿,辜负俺的深情。

老树的委屈

老树的画,很多人议论像金农,像丰子恺,像齐白石,对此老树听着心里挺不是滋味,一直觉得找不到自己。

老树曾说:“很多朋友大概是从我的画中经常出现的穿长衫男子的符号里,觉得我受到丰子恺那些小画的影响,其实不是。”但他又说喜欢丰子恺先生的作品,认为那是“真正的民国中文人那种日常生活和心境的自然无碍的表达”“尤其喜欢他画的那些有关日常生活当中家人、孩子、邻里的小画,亲切自然,不刻意”。观他“日常”那辑画,长袍汉确神似丰子恺,取材如茶事、起居志等画,都是丰子恺的“日常生活心境”。但他还是想说,他的长袍男子是缘于自己做过很多年的摄影研究,包括十几年图书的出版工作,几乎翻遍了民国时期的各种画报、杂志。在陆陆续续接触到几十万张民国时期的旧照片后,图像中透露出来的民国时代那种特别的气息,深深影响了自己。

这个解释相信很多人都难以接受,他在大学时代即看了丰子恺的作品,“丰先生的画我当然是喜欢的,没得说”,既是看了,自然就有印象,或深或浅的影响,丰先生的“符号”是民国的,老树的“符号”也是民国的,两相对照,当代的老树,无意中会受到民国时代丰子恺的影响,也属正常,至于取材自“日常生活”,也许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几米漫画:图解世间邂逅几米以感伤通向人心,他的画面清新唯美,想象力丰富,如同将都市人的幻象与梦境予以具象化,但其内核呼应的也正是都市人的灰色情感:寂寞、空虚、猜疑、无助,每个人都是“人群中的人”,像原子一样存在于庞大城市的水泥森林里,笼罩在梦魇般的孤独之中,迫切想找到同类,《向左走向右走》《地下铁》等即是如此表现世间邂逅,在一定程度上流露出存在主义气息。从这一点来说,朱德庸和几米虽画风迥异,却是殊途同归,都是画给都市人看的漫画,照亮他们被生活蒙尘已久的内心。

蔡志忠漫画:得意而忘言蔡志忠以漫画解读古代经典的形式令人耳目一新,俗与雅兼容无碍。诸子百家经典透过文字表达深意,而蔡志忠的诸子百家经典系列漫画正如庄子所说的“得意忘言”,直接揣摩经典文字背后的意思。艰深的典籍经由漫画白描,深入浅出,从庙堂进入市井。

让时光柔软的漫画

丰子恺的画作使人感到温暖,老树作品可以窥见当下都市人某种日常精神状态……从前辈到后继者,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漫画家活跃在漫坛上。生活趣闻、情感世界,乃至猫猫狗狗,都成为了描绘的主题。漫画似乎缺乏恢弘巨制的震撼感,而有着“小时代”的烙印,但平凡生活中的琐屑、都市生活中的心灵体验、片刻之间的人情冷暖,未尝不是新的现实性的折射。从这个意义上说,从诞生至今,漫画给予我们的,永远是对现实的关注与逃离之两极,像镜映照现实,如灯照亮内心。

猜你喜欢

丰子恺漫画
丰子恺漫画里的童年
丰子恺漫画里的童年
丰子恺的“人”和“文”
漫画欣赏
漫画二则
漫画11幅
知识漫画
漫画4幅
漫画与幽默
丰子恺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