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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东莞的大街上

2018-11-21吴丫

当代工人 2018年14期
关键词:龙哥发廊大门

吴丫

16岁那年,我实在不想念书了,就和一位远房表姐一起,策划去东莞的路线图。我俩先在离家最近的镇上打工,我在水果店,表姐在饭店。苦干了两个多月,总算挣够了路费。于是,在一个明媚的早上,我和表姐给各自家中打了个告知电话,就携手出发了。

到了东莞很快就找到工作,在一家油漆厂做工。化学品的气味让我和表姐实在受不了,干了一个半月就离开了。囊中羞涩,举目无亲,我俩只好来到大桥下。在废弃的涵洞里铺上被褥,我俩头顶着头对付一宿。第二天,在一处工地发现个自来水龙头。连洗漱带直饮,就算为昨天的奔波作了补给,然后上了公交车。再然后,在工业区一家一家地敲工厂大门。冷眼、恶语、闭门羹尝了个遍,终于被一家玩具厂录用。试用工月薪100元,工厂提供集体宿舍,外加午餐。

为了省钱,我和表姐一天吃两顿饭。早上是一袋方便面,中午在食堂尽量多吃,晚上把方便面里的调料用开水一冲,喝下充饥。就这样干了一个多月,我俩熟悉了流水线作业,由试用工变成正式工,工资升到每月160元。我和表姐算起账,每月花在方便面上的钱仅30来元,再除掉洗漱用品花销,至少能攒下120元。坚持12个月,就是1440元。这对我俩来说,算是大额资金了。早就听说深圳能有更好的工作,挣的多,待遇也比东莞好。有了这笔钱,我俩就可以去那里闯荡了。

深圳是个繁华大都市,真正的花花世界。两个未满18岁的女孩子,一迈进来心自然会五味杂陈。这里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好,与我们的青春是那么的匹配。可是,这些的好跟我们又有多大关系呢?跟两个月前的囊中羞涩,举目无亲一模一样,我俩先在高架桥下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按着前工友提供的电话,跟一位叫龙哥的人接上头。知道我俩的地址后,他让我们原地别动,他开车来接。

不一会儿,龙哥开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来了。他40出头,又黑又瘦,脖子上的粗金项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让人忽略了他那又脏又短的脖子。他先瞥我一眼,没啥反应,目光投到表姐身上,却是一亮。这一年来,我跟表姐形同连体人,对这样的目光太熟悉了。表姐是个漂亮女孩,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皮肤细腻透亮,一双丹凤眼水灵灵地乱转,特别鲜活生动。投向我俩的眼神,多会从我这掠过,在她身上久久停留。龙哥也不例外,他一边跟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一边频频瞄向表姐。

我俩默默地上了车,由龙哥拉着七拐八拐来到一个二层门市房前。发现这里是个发廊,我俩一愣,面面相觑。关于发廊的传言,在老家有N个版本,但结论很一致——那里不是好地方,良家女孩子一旦进去,不染上脏也会带上不洁的名声。

我俩梦游般地跟着龙哥上了二楼,一个化着浓妆的年轻女人,正坐在按摩椅边等客。她穿着超级短的短裤,肉嘟嘟的大白腿一颤一颤的。龙哥从她身边走过,猛地伸手在上面捏一把。此女哎哟一声跳起来,紧紧抓住龙哥的手,“反天了,找不自在是不?”她一边说一边在龙哥的手臂上咬了一口,留下一枚鲜红的唇印,笑嘻嘻地说:“我让你回家没法跟老婆交待。”

我和表姐吓坏了,这,这是良家男女该有的举止吗?我本能地嘟囔道:“我们家很传统。”“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大点儿声说!”龙哥俯身把耳朵凑过来,“什么传统不传统,都哪儿跟哪儿呀!快把行李放下,到一楼卫生间冲个澡,那里洗漱用品啥都有。年轻轻的姑娘,脏成这样,没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都不对劲了吗?”

表姐拽下我的衣角,示意我俩跟着龙哥下楼。我转身要拿自己的行李,龙哥一把摁住,说:“你们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你们先洗个澡,然后吃饭,吃完再说。”

我已饿得腿发软,一听吃饭,所有的想法都没有了。乖乖地下楼洗澡,然后来到小厨房。餐桌上摆着一碟西红柿炒蛋,一小盆叫不出名的粤式汤,外加两碗米饭。我和表姐一头扎过去,三下五除二,一菜一汤一饭全部“光盘”了。

龙哥看了看表,说:“吃饭了,也干净了,你们跟我见老板去,她会给你们布置工作。”工作,什么工作?我们这样没技能没学历的乡下人,至于由老板亲授工作吗?二楼那位大浓妆的女子浮现在眼前,那肉嘟嘟的大白腿分明在说,来吧姑娘,这就是工作,什么都不用学,轻轻松松就能挣到许多许多的钱。

我越想越觉不妙,越觉这屋里的所有人都是坏人。他们正联合起来给我和表姐下套,让我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不行,得想办法逃出去。没机会跟表姐商量,也顾不得去拿行李,尽管里面有身份证和一点点儿钱。

龙哥带着我俩走出发廊,面包车停在不远处的巷子里。他带路,表姐居中,我故意留在最后,三人低着头往巷子里走。突然,我的右手边出现一个开了大门的院子。现在回头看,就是开放式的居民小區。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转身闪进去,撒腿就跑。我听到表姐的呼唤,也听到龙哥追赶的脚步声。但本能驱动,外加天生一副大长腿,我迈步如飞。

我进入了迷宫,里面有那么多的楼,也有那么多的路。我见楼就躲,见路就入,玩了命地跑,气喘吁吁。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点儿也跑不动了,我只好停下来,转身看了看身后。眼前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小路,不见表姐,更不见龙哥。我长吐一口气,自己已经脱离虎口,安全了。

我走出迷宫,信步而行。没了表姐,也没了身份证和行李,那一点点儿吃饭钱也留在了发廊。怎么办?只有找警察了。我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一个派出所。因为没有发廊的地址和名称,警察也没有办法帮我。他们给了我50元钱,让我回东莞原工厂。

在去东莞的路上,巴士司机把我赶下车。我再次信步而行,发现一个女孩穿着工厂制服,就问她能不能带我混进厂里过夜。这女孩不错,愿意帮忙。她从工友处借了一个工人的身份证,把我带了进来,还塞给我两个包子,并说工厂洗澡堂的大门是不上锁的,我可以溜进去,在那里过夜。

我照做了,在更衣室的一角躲了不知几小时,人似乎走光了,管理员巡视一圈关灯离开,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我先吃掉那两个包子,然后在长椅上睡着了。醒来打开灯,时针指向凌晨1点34分。深夜给了我足够的胆子,我溜进洗澡间,打开一个喷头,洗了个通快的热水澡。困意这时又涌上来,我在长椅上一觉睡到了天亮。

我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马上躲进暗处。更衣间陆续进人,都是下夜班的女工。趁她们洗澡时,我起身离开,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洗澡堂,也走出了这家工厂的大门。

我再次一家家地敲叩工厂的大门,冷眼、恶语、闭门羹又都尝了个遍,终于在夜幕来临前找到工作,还是玩具厂,一直干到了春节,回乡过年才联系上表姐。她说那日我跑掉后,她乖乖地做了按摩女。我没深问她的经历,她也是讳莫如深的样子。转眼20多年过去了,想想16岁时的自己,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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