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蕴岭

2008年美国发生了“次贷危机”，进而引发世界性金融/经济危机。原因何在？主要是美国经济出了大问题，表象是由于信贷过度扩张，内在则是结构失衡、经济虚拟化、实体经济停滞、传统产业带就业减少、财富占有两极化、中产阶级收入下降等。奥巴马执政时期，在应对危机方面采取了许多措施，包括大力吸引制造业回归，支持实体经济发展等。当时，主要的政策取向还是对外通过推动更高水平的开放为美国企业创造更多的出口机会，通过制定更严厉的技术标准和劳工标准抬高低成本经济体进入美国市场的门槛。奥巴马政府大力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就体现了这个战略取向。

但特朗普不相信这一套，他坚持“美国第一”信条下的双边安排，坚守美国制造为主，坚持双边互惠平衡。因此，他当选执政后立即宣布退出业已谈成的TPP，开始对贸易顺差国的出口产品强加关税，开展强压性双边谈判。美墨协定是其强制性双边战略取得的第一个成功案例。接着又相继谈成了美韩协定的修订、美加协定的修订，美日也达成基本共识，美欧正抓紧落实已达成的共识，看来，“大势所趋”，在特朗普的压力面前，发达经济成员选择了“投降”。

在多边领域，美国早就很有意见。美国放弃了多哈回合（被称之为发展回合），带领一批所谓“志同道合”的国家进行高水平的服务贸易谈判，实施自行设定的“301条款”。但是，在特朗普之前，美国政府主要导向还是“自由主义”开放原则，还是基本支持世贸组织（WTO）的，这包括参与达成WTO便利化协定，推动信息产品的高水平开放协定等。特朗普不相信WTO，认为“对美国不公”，声称“是世界其他国家设计来压榨美国的”，多次公开威胁退出WTO。多边体系是美国领导建立的，美国曾利用“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WTO前身）强行推开欧洲、日本市场的大门，又对中国入世设置高门槛。冷战结束后，世界市场隔离墙拆除，GATT升级为WTO，绝大多数国家加入了这个多边体系，美国的主导性降低，美国的单边做法在多边体系里受到限制，为此，美国对WTO不满意。

特朗普的执政团队是由反“自由主义”信条的人组成，如果美国中期选举共和党赢，特朗普的政策还会继续下去。不过，值得重视的是“特朗普主义”的长期影响。就本文开始所列问题来看，即便民主党人执政，出于解决问题的需要， “美国第一”的理念也会以不同的方式体现在政策中。如果是这样，则标志着一种对全球化和开放的颠覆性转变，影响巨大且深刻。

从现实看，纠正失衡是需要的，不仅在双边，也要在多边层次。世界市场的开放是大趋势，需要坚守和维护。从利益上讲，开放为后起发展中国家利用外部资源、加快发展提供了环境，同时，也为发达国家提供了巨大和不断扩展的市场机会。在一个开放的大市场空间里，不可能实现机械的双边对等与平衡，而是需要综合平衡。而且，如果出现过度的不平衡，也应该有基于规則的强制或者自愿纠正机制，这既可以在双边通过协商谈判解决，也可以通过调整改革现有的多边贸易体系规则来解决。美国出现的问题值得关注，但如果美国一意孤行，也会被孤立，脱离了世界规则的美国，一样难以在世界立足。

中国成为特朗普贸易战的主要对象，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最多，因此，美国对中国施加的压力也最大。但是，中国的顺差不仅仅是中国本身的问题，而是世界市场开放环境下的一个“大家的问题”。由于中国具备市场开放环境下的诸多优势，大量产业向中国转移，让中国成为世界加工装配和出口中心。不过，中国的这种优势，特别是低成本优势是过渡性的，一则，产业会因成本提升而转移;二则，中国本身也在提升产业能力。只是，经济结构的大转型需要时间，特朗普这样强杀，损害的不仅是中国，也损害了其他国家的经济，破坏已经建立起来且美国企业也在其中的产业链。因此，受害的也有美国企业。当然，特朗普的对华政策不仅仅是经济原因，还有很强的政治因素，这方面的问题另当别论。

面对美国的单边霸道做法，中国自然会进行报复。但是，贸易战并不能取得所要的结果。作为一个继续上升和经历经济发展转型的大国，首要的是维护世界市场开放的大格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维护多边贸易体系。中国不仅要以自己加快调整、扩大开放来发挥作用，还应发动大家推动多边体系的改革，让其在解决开放发展中出现的问题上更有效能，更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