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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人间都是人

2018-11-21周云龙

中外文摘 2018年20期
关键词:种田表姐妹妹

□ 周云龙

妹妹云美,小我四岁,而她的同事姐妹,好多以为我是弟她是姐。

妹妹心太大了,家里承包了几亩田,她还在镇上的服装企业打工。工时不短,工资不多,不过她还是觉得比忙田划算,比养鸡轻松。田里长的、棚里养的,最后都靠市场,不靠谱。

每次见面,我都说好:天天东奔西走的,有什么必要?盯准一样,做好,罢了。40岁以前,你拿命换钱,40岁以后,你就要拿钱换命,想开点!妹妹不听,她有她的说法:儿子大了,将来要用钱,家里哪有固定收入?穷不靠亲,冷不靠灯。我,就这个死做的命!

妹妹口头引用的都是父亲在世时说过的一套。父亲当年在乡下,以给人算命为业。不过,他自己都没算好,妹妹的命运更是被他生生改变了轨迹。

妹妹只读到小学二年级,就被父亲叫停了。起因是我的一次“告发”,放学回家,我随口说了一句:云美今天和同学躲在女厕所里,踢毽子。那是乡下女孩冬季唯一的娱乐项目。父亲立即找到有力的借口,揪住不放:不上了,回来,女娃也不要多少文化,家里自己教教,认几个字,够了。父亲其实是迫于经济压力才出此下策的,家里当时保证一个重点读书,已经够呛了。我是男孩,乡下人眼里,当然的重点。

妹妹退学时,并没有怎么抵制,因为二姐也没读到初中,就被父亲中断了。她想,迟早都得回来种田,还可能读到大学吗?一念之差,一生之痛。其实,妹妹现在最最反感的不是被辍学,而是父亲一贯的偏见,他多次散布过一种言论:女儿考上大学,只剩下半个,她要嫁出去的;儿子考上大学,等于两个,他一定能娶回个大学生。

妹妹回想起来,至今还觉得有点侥幸。因为父亲早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就自行制定了家庭的“五年计划”“十年规划”:我如果考得上大学,妹妹就在附近找个婆家,将来好照顾他们;如果考不上,那就让我去学和尚,省得种田受罪;如果做和尚,不好找老婆,那就让妹妹给我换亲。

在父亲的计划里,妹妹成了我的“牺牲品”,她的生活都以我为中心。妹妹有次抱怨时,我偷换概念安慰她,你应该高兴,老头儿的意思,不是你为我牺牲,恰恰是我离不开你,你在家庭里的地位最重要。妹妹笑了。

出生在那个年代、那样的家庭,妹妹能有什么奢望呢?在农村广阔天地锤炼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就悲催地发现,日晒夜露的日子不好受,肩挑背扛的苦力吃不消。可是,学校已经回不去了。幸好,农村出生、长大的人,特别能忍,当然,她也没办法不忍。直到我考出去读书那年,妹妹才有了翻身得解放的开心。在她看来,哥哥多一点出息,妹妹总会多一线希望。

可是,我又能给妹妹多少希望呢?一开始,引荐她到小镇的一家服装厂,妹妹从零学起,干得不错。厂长后来还想培养她专门负责质检,也相当于中层小干部,可她坚决不干,她知道自己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工友的名字还认不太全,账更不会记。当时,她最怕人家知道,自己是个小学都没读全的半文盲,丢人。

不过现在,妹妹的智能手机已经玩得溜溜的,拍照、视频、语音,样样都蛮在行,时不时地还会移动直播一下老母乡下的饮食起居,了却我们在远方的牵挂。看来,这些年,她自己偷学了不少,她并不真的认命,更不愿意认输。——处在叛逆期的外甥,也情不自禁地给他妈妈点赞。

严格意义上说,妹妹本是一个“幸存者”。上世纪70年代初,刚刚推行计划生育,农村里抓得还不是那么紧。一次育龄妇女例行检查发现,妈妈怀了她,大队医生叫妈妈赶紧去公社医院引产。妈妈想,要到20多里外的镇上,还要花两块钱手术费,她就借口说,找娘家的侄女去做吧。表姐当年也是妇女主任,偏偏那天表姐不在家,没做成,后来也就有了这个妹妹。

妹妹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该有一个她。既然来了,既然投胎做了人,总得过出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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