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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会在藤架上开花(十章)

2018-11-21山东张诗青

散文诗世界 2018年6期
关键词:花穗

山东 张诗青

张诗青,1987年6月生,山东蒙阴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潮》《散文诗》等多种文学期刊,入选《中国散文诗2016》《2016江苏新诗年选》《2016山东诗歌年鉴》《华语诗歌双年展2015—2016》等选本。曾获徐霞客文学奖佳作奖,华语网络诗歌大赛优胜奖等多个奖项。出版诗集《绿松石》。暂居江苏扬中。

孤独是故乡绵软的柿子酒

里三层是山,外三层是山,故乡打小就是山的样子。

零碎的村落,像穹庐之上的星子般洒在大地;与世间万物,一同生长,也一同老去。

月亮选择固定的山峰升起,羊群傍晚乘着晚霞归圈,睡梦中偶尔会划过几声犬吠。

不论河谷两岸,亦或道道梯田。

春天,它是一片青翠的麦苗;夏天,它是一枚枚甘甜的蜜桃;秋天,它是万亩金黄的玉米;冬天,它则是一层纯净的白雪。

没人知道,白墙红瓦的庭院,曾珍藏过我的孤独。

那时,老屋后面的空地,尚有几株柿子树,每到秋天都会挂满丰硕的果儿,红灯笼般的小脸蛋。

家有多温暖,它就有多温暖。

母亲给羊喂草,父亲晾晒柿饼,祖父捡起地上的树枝……

如今,我与故乡相距千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山,早已不见了踪影。

饮下一杯月光般绵软的柿子酒。

三十年如一日。孤独辣辣的,故乡辣辣的。

秋风吹过禾黍之地

半山腰那片凹凸的田地,长着稀稀疏疏的禾黍。

一条许久未踏的山路,尽管多生了些杂草,但并没有使我感到陌生。

眼下,秋风吹过禾黍之地,岁月依旧。

一群斑鸠和麻雀,时常会飞下来啄食;偶然,也遇到一只觅食的老鼠,但它不是田鼠。

几年前,这里还是我魂牵梦绕的家。

那时庭院很大,除了住人的几间红瓦房,还有做饭的平房,有大门过道,有羊圈,有鸡窝,有狗窝。

唯独没有鸭窝,只因它不怕下雨。

南墙边还有两株葡萄树,等不到秋风来,等不到它变紫,往往就被我摘下来塞进了嘴里。

那种酸甜的味道,略微夹杂着几丝苦涩。

在炎热的夏天,有时院子里会堆满劈柴,那是祖父熬丹参药用的。他用泥巴石块支起一口大铁锅,里面盛着水,水里满是丹参、天麻等草药的根茎。

祖父说熬药也是一门学问。要先用大火煮沸,再用小火慢熬,待到汤药收汁后,捞出药草。再添加白红糖、蜂蜜等佐料。最后,将熬好的药汁用陶罐密封起来,以便随饮随取。

而今熬药的秘方,随着祖父的离去,也随之失传了。

长着禾黍的贫瘠之地,日渐荒凉。除了在土壤里,尚能见到零散的瓦砾和砖头。

这片土地更换了新的主人。

光阴会在藤架上开花

我相信光阴会在藤架上开花,也会在风中结出果实。

虽然,村外的老井近乎颓废,周围杂草丛生,清晨已听不到一丝喧闹。

但这又有何妨呢?

每天,它依然对着那太阳,那月亮,那大地深处,泉涌不息。

只是聆听的耳朵,离得太过遥远。

这些年,村里的牛少了,羊少了,猪少了,年轻人少了。

相反,荒地多了,老房子多了,空房子多了,老人多了但又急速少了。

不多不少的,是门前的十万大山,青松翠柏,细水长流。

有时,人难免会背井离乡,但植物不会背叛自己。

躯体生于斯死于斯,灵魂生于斯死于斯;斯地是漂泊者永恒的心痛。

我明白,在雪中刨食,坚守冬天的,是麻雀和斑鸠。

而果实是最后的孤独。

村庄的最低处和最远处

1

自出生之日起,十万大山便已备下。

小时候,它像院落的石头墙,围成的襁褓,呵护着一颗幼小的心灵。

阳光。雨露。

每一种恩赐,都会让大地长出更多的庄稼和粮食。

去养活,大山深处的子民,山坡上啃草的羊群,暮晚归巢的飞鸟。

2

长大后。

它又像一道横亘眼前的天堑。供我攀爬,翻越。

昼夜生长的粮食,吞噬了风和往事。

二十岁那年,我把它背在肩上,小心地包裹好。

那是母亲吃了一辈子的煎饼。

我仅需一张,薄薄的,笨重的翅膀。

3

现实中,或许只有河流才相信命运。

它的一生,都在沿着既定的河谷,穿过那个村庄的最低处和最远处。

对于岁月沉淀的部分,它照收不误。

这种简单,务实。

让我的浮躁,日益相形见绌。

4

十年了。

原本就瘦弱的村庄变得更远了。更小了。

小成一枚星子,被钉在窗外那张漫无边际的黑地图上。

想念的时候,若有微光不经意晃动一下。

我便盯着那个地方,

等那人从庄稼地里回来,等雪白的羊群,从山上下来。

我想让时间在蜗牛贝壳里停留

清晨,慢慢推开闭合的窗页,就像扇贝缓缓张开润滑的嘴唇,带着海风新鲜的气息。

爬山虎伸出翡翠的小手,每一阵微风过后,停留眼眸中的绿波都会涌动许久。

小雨如期而至,滴在江南三月的眉头,滴在这青砖灰瓦之间,滴在骑马而过的游子发梢。

一滴雨它收起翅膀,在风中做出滑翔姿势,稳稳地落在眼前的瓦上。

我坐在窗前,看它从一层瓦转身跳到另一层瓦上,从高处流回低处,最后轮回大地。

流经的瓦片明亮了,有几处蜗牛苏醒了,露出浅浅的触角,萌萌地打量着四周。

我惊喜墙壁上满满的希望,越长越稠密的思绪,犹如你居住江中的绿岛。

长江从何时流到何时未知,黄河何时能奔流复还也未知。

此刻,我想让这弥漫哀愁的雨多下一会儿,我想让时间在蜗牛贝壳里停留。

在闪电深处

乌鸦站在高压线上。

一片背负着黑夜的雪花,尽管轻柔得让人毫无察觉,但终归还是飘落下来。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

越来越多的黑夜,堆积在黄昏的构树上。然后,沿着枝丫流回大地。

一切归于沉寂。

酒还是要喝,愁还是要解。

这密不透风的宇宙,如何孕育了众多眼泪?在你需要的时候,它总是第一时间涌现。冲刷掉你的悲伤、绝望、哀戚。

岁月像莲花般,在心间一年又一年收割。

直至,那些好看的影子,全被挡在了疲倦的窗外。

祈祷。仰望。我期待的遭遇。

在闪电深处,一块炸裂的石头腹中,有朵白玫瑰开了花。

沙家港的秋天

八月的沙家港,泊着几艘大船,和一湾白头的芦苇。

夕阳下,几只白鹭翩然飞舞。血色的光泽,点燃了它们轻柔的、洁白的羽毛,也浸透着岸边废弃的塔吊,虽然它早已锈迹斑斑。

芦苇的叶子还很鲜绿,和江水一样鲜绿。

我想定是江水偷取了它们的颜色,就像月亮偷取了太阳的一片赤诚,就像我们彼此爱慕的韶华流年。

悲观者:白色的花穗是苍凉生命的尽头。

乐观者:白色的花穗是一生无悔的总结。

然而,对于我来说,它只是纯洁的花穗,好看的花穗,会结籽粒的花穗,也会脱落的花穗。

我没有看到它的悲伤,却看到了自己落寞的背影;我没有听到它的哭泣,却听到了自己痛彻的心扉。

八月的沙家港,白云悠闲地涂抹着蔚蓝的苍穹。江边那个害怕孤独的人,则用石子用力击打着沉寂的水面。

秋天没有回答的,远处的汽笛已回答。

西津渡口

那一年华灯初上,月光漫过云台阁。

我们牵着彼此的手,沿着青石板的小码头街,拾级而上,蜿蜒而沧桑的路,远远看不见尽头。

偶尔,脚步也会突然慢下来。

这并非感染了春风的思绪,也并非被撩人的夜香蛊惑。

比如,眼前这座喇嘛式的石塔,几百年独坐渡口,不经意间在耳畔,就会奏起古朴的歌谣。

任光阴荏苒,岁月蹉跎。

旁边待渡亭里还坐着待渡的人。

只不过悲伤的事,总是轻易涌上心头,渡口再也不会有船儿到来了。

一层一层的台阶长满了青苔,她读过唐风宋雨的诗词,她打马走过金戈铁马的元明,她身着艳丽的大清旗袍缓缓走来。

从香山书院到小菩提酒吧,从戴春林到绿竹翁,从吴勾酒坊到江南镇江锅盖面。

此刻,我们笑而不语,让风一路疾走。

种白菜

立秋后,蝉鸣凄婉,秋风始凉。

此时,母亲在菜园里,将搀扶豆荚短暂一生的枝条清除。

平整后的土壤,新鲜、松软。

一粒粒球状的白菜籽,像一枚枚受精卵,开始在秋日的大地着床。

子宫的阳光雨露正好,这些旺盛的小生命,慢慢抖落身上的泥土,多么洁净的婴儿。

它不像人类那样,一出生就学会了哭喊;相反,它先天就已懂得了克制自己。

不论贫瘠、饥渴、虫害、雨雪……

这些课程,在生命基因中早已罗列。

只要有阳光,只要有露水,只要有土壤,此生足矣。

入冬了,就抱紧自己。

在拉尕山寨

在拉尕山寨,古老来得恬静。

淳朴而勤劳的藏家儿女,从祖辈的手中接过世代的耕作工具。接过麦子、蚕豆、马铃薯的种子,接过脚下丰腴的土地,也接过那亘古不变的信仰。

也包括语言和风。

山寨远处耸立的白塔,端庄但纤尘不染,它有着雪的圣洁和慈悲。

而五彩的经幡,在蔚蓝的天空里肆意翻卷,如鱼跃浪花,又如格萨尔王战马脖子上吹拂的鬃毛。

只待勇士们一声的召唤。

我相信万物轮回,周而复始。王的十三战神与天马还会归来,而美丽的姑娘们还会为王献茶。

弹落尘埃,脚踩草露,我在暮色中等你。

等你的十万灵魂,等你肉体里流淌着的亿万座雪山,抵过尘世的喧嚣与哀伤。

每往山上走一步,距自己的内心就近一步。

在香巴寺,我愿焚香叩拜,我愿敬献哈达,我愿交出所有的虔诚。

用一颗淳朴感恩的心,贴近神迹,哪怕泪流满面。

拉尕山,它予我一朵禅意,心念便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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