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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整个民国, 它的结局都被写在《台北人》里了

2018-11-19

意林·作文素材 2018年20期
关键词:台北人白先勇夫人

作文君

2018年8月22日,白先勇的作品入围郁达夫小说奖终评备选作品,再次引起了人们对这位小说家的关注,他的《台北人》曾被《联合报》评为“台湾经典文学之首”,入选《亚洲周刊》“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并位列第7名,是仍在世作家作品的最高排名。这本书出版于1971年,是一部深具复杂性的短篇小说集,描写了中国台湾社会各阶层人物在新旧时代交替中的人生转变,具有历史兴衰和人世沧桑感。《台北人》可以说囊括了台北都市社会之各阶层:从年迈挺拔的儒将朴公(《梁父吟》)到退休了的女仆顺恩嫂(《思旧赋》),从上流社会的窦夫人(《游园惊梦》)到下流社会的“总司令”(《孤恋花》)。这些“大”人物、“小”人物,来自中国大陆不同的省籍或都市(上海、南京、四川、湖南、桂林、北平等),他们贫富悬殊,行业各异,但没有一个不背负着一段沉重的、斩不断的往事。而这份“过去”,这份“记忆”,或多或少与1912年到1945年那段“忧患重重的时代”有直接的关系。白先勇以局外人的眼光来见证这段历史,这些国民党遗老的故事,轰轰烈烈的发展轨迹和穷途末路的残酷结局,有着震撼人心的凄凉。今天,就请和作文君一起通过白先勇的视角去了解那段沧桑历史吧!

内简容介

小说中所谓“台北人”,实质上是沦落台北的大陆客。“客们”朝思暮想远在大陆的亲人,怀恋往日的辉煌与风光,在今不如昔的对比中形成一股浓郁的、独特的“大陆情结”。《台北人》真实刻画了饱受悲欢离合的台湾移民群体的人生百态,描绘了漂泊、离散者对故园的无限追忆和他们在夹缝中的生存困境、身份认同的危机意识,以及青年一代未知的命运。

《岁除》中的赖鸣升,当年是国民党军队长官,经历过无数的硝烟炮火,过台之后,却沦为“伙头夫”。在除夕夜的饭桌上,他一边激情万丈地豪饮着从前老部下赠送的金门高粱酒,回味起昔日军人生涯的光荣战绩和满腔热忱的爱国情怀;一边又黯然神伤地抱怨现如今潦倒境遇,“不过拿了我们医院一点锅巴去喂猪”,主管就“直起眼睛跟他打官腔”。如今已无人在意这位当年“挑起锅头跟着革命家”驰骋台儿庄战场的老英雄。《思旧赋》通过李宅两位老仆的对话,展现了今昔对比强烈的人世沧桑画面。旧日里李长官一家的日子过得轰轰烈烈风光无限,年年“在园子摆酒请客,赏牡丹花”。如今却早已家破人亡,空落成一个颓败破落的大公馆,徒留下早已久病不起、欲遁空门的老爷,还有那从国外归来就精神异常,成日坐在园子中“淌着口水”,“捉着一把发了花的野草在逗玩”的少爷。《梁父吟》和《国葬》描绘了当年叱咤风云的国民党高级将领与其部下们,赴台后宛如风中残烛的凄惨晚年。

《台北人》标志着白先勇小说的成熟期和高峰期,14个短篇小说包含作家最优秀的代表作《游园惊梦》《永远的尹雪艳》,集中描述了一群在今与昔、历史与现实、传统与现代的断层中挣扎的失根的中国人。这种浓浓的历史感与作家娴熟的小说技巧、典雅流丽的行文风格交相辉映,构成了《台北人》永恒的魅力。

作者简介

作为中国台湾文学中独树一帜的作家,白先勇开创了台湾现代派小说潮流,被誉为“当代中国短篇小说中的奇才”。而白先勇曾经说过,他之所以创作,是希望把人类心中的痛楚变成文字。

白先勇,广西桂林人,出生于1937年,正是中国历史发生重大转折的时期,作为国民党一级上将白崇禧的儿子,他亲眼目睹了历史的变迁和父辈命运的变幻。青年时代,他流寓香港,留学美国,使他有了离乡背井的彷徨。定居海外后,他更是从自身经历中感受到了一代被放逐的中国人的复杂心境。白先勇曾说,“文学不能带来社会工业的进步或商业的繁荣,可是文学有个很重要的价值,就是教育我们如何同情”。曲折的个人经历以及对漂泊着的“台北人”的同情与共鸣,促使白先勇书写出了这些游离于大陆之外的中国人的文化乡愁。同时,白先勇还是一位杰出的译者和昆曲制作人,他喜爱中国地方戏曲昆曲,对其保存及传承,亦不遗余力。2004年之后大力投入昆曲经典《牡丹亭》的制作演出,青春版《牡丹亭》目前已演出超200场,在华人世界造成极大轰动。2018年5月,青春版《牡丹亭》获得第28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终身成就奖。

名推家荐

1.白先勇先生的短篇小说集《台北人》在台湾现代文学界乃至整个海外华语文学圈几乎已具有經典性质。世上有许多作品由于不同的原因可以哄传一时,但能够被公认对下一代作家有普遍的熏陶濡养意义,并长久被人们虔诚记忆的作品却是很少很少的,《台北人》显然已成为其中的一部。——作家 余秋雨

2.《台北人》的小说,篇篇结构精致,文字洗练,人物生动,观察深入,奠定了白先勇今日众口交誉的地位。在这些小说里,作者以客观小说家的身份,刻画些与他本人面目迥异的人物。他交代他们的身世,记载他们到台湾住定后的一些生活片段,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迁居到台湾的中国人的精神面貌。《台北人》甚至可以说是部民国史。——文学评论家 夏志清

3.我一直说,先勇是华文文学当今第一人。《台北人》的故事和文字虔诚,哀戚。可以说,白先勇的作品始终贯穿着伤逝之情、身世之痛和一份不忍不舍。这是浓重的历史关怀,他把父辈的沧桑、家国的命运和对人类的悲悯,一齐都融汇进去,漫延开来,贯穿下去。白先勇写时代更写感情,但是在他笔下的世界、人生,无一不耐人寻味。他特别擅长在政权更迭、新旧交替时的人物和故事,无论是公馆里的少爷还是大公司的小职员,他写得都非常真实感人……——作家 章诒和

经典语句

1.有一天晚上巡夜,我在营房外面海滨的岩石上,发觉有一个老士兵在那儿独个儿坐着拉二胡。那天晚上,月色清亮,没有什么海风,不知是他那垂首深思的姿态,还是那十分幽怨的胡琴声,突然使我联想到,他那份怀乡的哀愁,一定也跟古时候戍边的那些士卒的那样深、那样远。

2.这几十年,打滚翻身,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经过?到了现在还稀罕什么不成?老实说,老弟,就剩下几根骨头还没回老家心里放不下罢了。

3.飞将军的太太,不容易当。二十四小时,那颗心都挂在天上。哪怕你眼睛朝天空望出血来,那天上的人未必知晓。他们就像那些铁鸟儿,忽而飞到东,忽而飞到西,你抓也抓不住。你得狠起心肠来,才担得住日后的风险。她冷笑道:“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他倒好,轰的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精彩片段

一、游园惊梦

前厅只摆了一堂精巧的红木几椅,几案上搁了一套景泰蓝的瓶樽,一只鱼篓瓶里斜插了几枝万年青;右侧壁上,嵌了一面鵝卵形的大穿衣镜。钱夫人走到镜前,把身上那件玄色秋大衣卸下,一个女仆赶忙上前把大衣接了过去。钱夫人往镜里瞟了一眼,很快地用手把右鬓一绺松弛的头发抿了一下。下午六点钟才去西门町红玫瑰做的头发,刚才穿过花园,吃风一撩,就乱了。钱夫人往镜子又凑近了一步,身上那件墨绿杭绸的旗袍,她也觉得颜色有点不对劲儿。她记得这种丝绸,在灯光底下照起来,绿汪汪翡翠似的,大概这间前厅不够亮,镜子里看起来,竟有点发乌。难道真的是料子旧了?这份杭绸还是从南京带出来的呢。这些年都没舍得穿,为了赴这场宴才从箱子里拿出来裁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到鸿翔绸庄去买份新的。可是她总觉得台湾的衣料粗糙,光泽扎眼,尤其是丝绸,哪里及得上大陆货那么细致,那么柔熟?

【小编感悟】钱夫人为了赴宴将多年不舍得穿的旗袍拿出来,却因料子不如从前鲜亮、台北的丝绸不如大陆的好而纠结,这件衣服正是象征着原本富贵风光如今却已落魄的钱夫人。几个小小的物件,便写尽了物是人非。

二、永远的尹雪艳

尹雪艳总也不老。十几年前那一班在上海百乐门舞厅替她捧场的五陵年少,有些天平开了顶,有些两鬓添了霜;有些来台湾降成了铁厂、水泥厂、人造纤维厂的闲顾问,但也有少数却升成了银行的董事长、机关里的大主管。不管人事怎么变迁,尹雪艳永远是尹雪艳,在台北仍旧穿着她那一身蝉翼纱的素白旗袍,一径那么浅浅地笑着,连眼角儿也不肯皱一下。

尹雪艳着实迷人。但谁也没能道出她真正迷人的地方。尹雪艳从来不爱擦胭抹粉,有时最多在嘴唇上点着些似有似无的蜜丝佛陀;尹雪艳也不爱穿红戴绿,天时炎热,一个夏天,她都浑身银白,净扮的了不得。不错,尹雪艳是有一身雪白的肌肤,细挑的身材,容长的脸蛋儿配着一副俏丽甜净的眉眼子,但是这些都不是尹雪艳出奇的地方。见过尹雪艳的人都这么说,也不知是何道理,无论尹雪艳一举手、一投足,总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别人伸个腰、蹙一下眉,难看,但是尹雪艳做起来,却又别有一番妩媚了。尹雪艳也不多言、不多语,紧要的场合插上几句苏州腔的上海话,又中听、又熨帖。有些荷包不足的舞客,攀不上叫尹雪艳的台子,但是他们却去百乐门坐坐,观观尹雪艳的风采,听她讲几句吴侬软话,心里也是舒服的。尹雪艳在舞池子里,微仰着头,轻摆着腰,一径是那么不慌不忙地起舞着;即使跳着快狐步,尹雪艳从来也没有失过分寸,仍旧显得那么从容,那么轻盈,像一球随风飘荡的柳絮,脚下没有扎根似的。尹雪艳有她自己的旋律,尹雪艳有她自己的拍子,绝不因外界的迁异,影响到她的均衡。

【小编感悟】开篇开门见山地写“尹雪艳总也不老”,接着描写曾经的五陵年少,现在有的开了顶,有的添了霜,他们的衰老凸显尹雪艳的不老。曾经的风云人物,如今有些降为闲职,但一味写衰落,又太单薄,也写有人升了职。这些人事变迁,衬托出了尹雪艳的不变。进而呼应了题目——永远的尹雪艳。

三、秋思

一阵风掠过,华夫人嗅到菊花的冷香中夹着一股刺鼻的花草腐烂后的腥臭,她心中微微一震,她仿佛记得,那几天,他房中也一径透着这股奇怪的腥香,她守在他床边,看着医生用条橡皮管子,插在他喉头上那个肿得发亮,乌黑的癌疽里,昼夜不停地在抽着脓水,他床头的几案上,那只白瓷胆瓶里,正插着三枝碗大一般的白菊花,那是她亲自到园里去采来插瓶的。

园里那百多株“一捧雪”都是栖霞山移来的名种,那年秋天,人都这样说,日本鬼打跑了,阳澄湖的螃蟹也肥了,南京城的菊花也开得分外茂盛起来。他带着他的军队,开进南京城的当儿,街上那些老头子老太婆们又哭又笑,都在揩眼泪,一个城的爆竹声,把人的耳朵都震聋了。她也笑得弯下了身去,对他说道:“欢迎将军,班师回朝——”他挽着她,他的披风吹得飘了起来,他的指挥刀,挂在他腰际,铮铮锵锵,闪亮的,一双带白钢刺的马靴踏得混响,挽着她一同走进了园子里,他擎着一杯白兰地,敬到她唇边,满面笑容地低声唤道:芸香——满园子里那百多株盛开的“一捧雪”,都在他身后招翻得像一顷白浪奔腾的雪海一般。那年秋天,人人都说:连菊花也开得分外茂盛起来——

“夫人,车子已经开出来了。”华夫人抬起头来,她看见老花匠黄有信正站在石径上,白眉白鬓,抖瑟地佝着背,手里执着一柄扫落叶的竹扫帚。华夫人迟疑了一下,又随手指下一枝菊花,才从花丛里跨了出来,往大门走去,一束白簇簇的“一捧雪”拥在她胸前。

“黄有信——”华夫人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是,夫人。”黄有信停下扫帚应道。“你去把那些菊花修剪一下,有好些已经残掉了。”

【小编感悟】作者通过描写华夫人的现实生活来产生情节,以花的衰荣为线索,奠定全文的感情基调。通过回忆的方式写出不同时代不同观点,最终反映出迁移台北的上流社会活在过去,而又失去过去的一种陨落感。

名书家评

梁文道:整个民国的结局都被写在《台北人》里面了

□梁文道

乔伊斯透过《都柏林人》写出的是都柏林,乃至于整个爱尔兰,整个社会、整个国家的一种精神气质。这种精神气质,就是一种让人瘫痪的气质。

同样,台北好像也是一个让人瘫痪的地方。比如《台北人》开篇的小说《永远的尹雪艳》,我们看到有这么一个永远不老的,当年百乐门最有名的红舞女尹雪艳。她到了台北之后,布置起一个公馆,不比当年十里洋场那时候那些老洋房要差。

她懂得挑最好的沙发,最好的沙发布,懂得挑最好的绸缎做最好的旗袍,懂得在哪儿找到珊瑚、玛瑙、翡翠来打扮自己……男人们仍然那么热爱她,女人们都嫉妒她,但又想巴结她。她家里头天天就有不同的贵客来临,她家的厨师能够整制得出最可口的上海菜,去招待这些当年从上海逃亡过来的老外省人们。

这些人当中就有一个吴经理,当年在上海滩上也是一个红人,一代商业巨子,到了台湾就只能够当一个企业里面的一个小经理。有一天在尹雪艳家里面,他们唱戏,都是票友,回想当年唱戏,他一唱唱出来什么?就是《四郎探母》里面那个名句:“我好比潜水龙,困在沙滩。”这不正是这群台北人的写照?处在一个令人瘫痪的城市,他们前无去路,后面也不晓得还可以看到什么地方,全是一群被困的人。而尹雪艳张罗出来的这个派头、这个场面,真的就让人觉得这些人能够躲在她那个小楼里面。

想想看这像什么?这就是“直把杭州作汴州”,直把台北作南京。在那里忘却了他们的生活上面、生命之中所经历的一切不快。而尹雪艳这个主人公就像是个活死人。这一代的民国人,已经变成活死人了。你只有变成活死人,才能够活得下去,你只有变成行尸走肉,才能够面对当时的这种处境。

如果你接受不了,你或者像《台北人》里面的一些老兵,自杀;或者像一些老将军,活在自己的回忆当中……一整代一整代地凋零,于是整个民国,它的结局已经被写在《台北人》里面了。

(摘自豆瓣号“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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