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飞

母鸡格子无意中发现了一件怪事，一件天大的怪事。

格子来到菜园里捉虫、玩耍，她越走越远，看到在一片灌木丛中，有一个皮肤发黄的土豆一直蹲在土坑里，表情很痛苦，也很迫切。格子等了大約两分钟，可是土豆仍旧那样蹲着，非常专心，一动也不动，就像……就像什么呢？格子努力地想。对了，这个土豆就像母鸡生蛋时的模样，看上去既真诚又极有耐心。

格子不由得笑了笑。她想对土豆说：“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比如把你再埋到松软的泥土里？”就在这时，这个土豆竟然生下了一个白亮亮的蛋！这个蛋呈椭圆形，一头小，一头大，跟鸡蛋一模一样，阳光一照，薄薄的蛋壳散发着可爱的柔光，连格子也承认这是一个完美的蛋。但是，这怎么可能？一个土豆就这样生下了一个只有母鸡才能生下的完美的蛋！

格子几乎连跑带飞地蹿了过去。她看了又看，摆在她面前的确实是一个鸡蛋。这时候，格子突然感到一阵惶惑，甚至越来越生气。于是，格子红着脸，喘着粗气说：“你这个奇怪的土豆，怎么敢做我们母鸡才能做的事情？”

也许是太累了，土豆的脸色越发蜡黄。她把刚生下的蛋推到身后，倔强地抬着头回答：“我也觉得自己太奇怪，在土豆家族里我就是一个另类。每当太阳最暖和的时候，我便抑制不住生蛋的渴望，偷偷跑到灌木丛中，幸福地生下属于我的蛋。他们确实太像鸡蛋了，每当看到你们母鸡，我就很羞愧。一个如假包换的土豆，怎么就把母鸡才能做的事给做了呢？但是，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每当我抚摸这些宝贝的时候，我感到非常骄傲和快乐，管什么土豆和母鸡，我就愿意一直陪着他们。”

说完这番话，土豆的脸色变得发白，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歇息。

格子目瞪口呆，她大口喘着气，尖着嗓子问：“这么说，你生的蛋不止这一个？”

“是的，我几乎跟你们母鸡一样多产，不过我把我的蛋都藏了起来。”土豆羞涩地回答，但格子也感觉到土豆的自豪。

格子踱来踱去，把松软的泥土都给踩平了。

“我又吃又喝，还需要一间舒适安全的鸡舍，才能够按时生蛋，让主人满意。可这个土豆，只是在泥土里躺着，不用人操心就能在阳光最好的时候生下这么漂亮的蛋。万一主人知道，我非失业不可，甚至会被卖到烧鸡店！”

想到这里，格子稳了稳情绪，面带笑容，对土豆说：“我很理解你，也很敬佩你，你应该是土豆家族里的天才，至少是土豆家族里的奇葩。我没有赞美你的意思，只是你太让我大开眼界。现在有个问题，我很好奇，有人吃过你生的蛋吗？你生的蛋比我们母鸡生的蛋好吃吗？他们的味道是不是有蛋的香味又有土豆的香味？如果是这样，你可要当心了，人们在吃的方面同样喜新厌旧，敢于冒险。他们会吃光你生的蛋，还会逼着你不停地在太阳下生蛋，然后开心地拿走他们。你只能绝望地看着他们走进厨房，因为你是土豆家族的另类，也没有土豆会同情和帮助你。你仔细考虑……”

土豆的脸色刚恢复正常，又立刻转为煞白。她紧紧地护着已经变凉的蛋，皱着土豆皮，万分担忧和害怕，哑着嗓子说：“亲爱的母鸡，我们虽然大不相同，但是我们生蛋和保护蛋的想法是一样的。你一定会同意我这么说吧，因为我看出你比我有生活经验，你也有一颗善良友爱的心。即使土豆们不会同情和帮助我，你也一定会照顾我的那些宝贝，是不是？”

格子停下脚步，严肃地点着头。

土豆咧嘴一笑。她的牙齿也是黄色的，而且带着似乎永远刷不干净的淀粉。格子扭过头，还是很想不通一个土豆怎么会生蛋呢？

“亲爱的母鸡，你叫格子吧？生蛋的时候，你的声音最响亮、最好听。我想叫也不能叫，只能默默地笑了又笑。我确实应该更好地保护我的宝贝们，仅仅把他们藏起来并不是最安全的办法。难道最危险的地方真的最安全吗？你们母鸡就不会藏起自己生的蛋，你们生完蛋就走，还大声地赞美这个奇怪的、说不清楚的世界，你们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格子忽然有些恼火，这个土豆虽然把她们母鸡捧得高高的，但无疑也触及了她的痛处。她皱起眉头，又踱步转起圈子。土豆用自己的体温暖热了刚才生的蛋，这让她放松不少，然而，她仍在期待格子的答案，这又很难让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格子终于开口了：“你这个独一无二的土豆，恐怕你装满淀粉的脑袋永远不能理解我们母鸡的牺牲精神。正是我们放弃了大部分的蛋，才保护住了一小部分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和无奈，这么不公平。我生完蛋就离开，是害怕看第二眼。我大声地叫，就像是完成光荣任务后的欢笑，可你怎么听不出我的笑声里有其他内容？你说我是英雄，而我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小丑。”

格子的这番话让土豆很吃惊，她万万想不到格子会这么说。这是母鸡们的秘密吗？土豆拍着自己的脑袋，傻乎乎地笑着。

“话说到这里，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你能像我们母鸡一样牺牲大部分的蛋，来保护一小部分蛋，甚至最后一个蛋吗？”格子昂首挺立在土豆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

“我……恐怕我办……办不到。”土豆搂住自己的蛋，痛苦而惊慌地说，“谁也别想吃我下的蛋，哪怕我把他们捂臭，也不会松手。人们为什么不认为世界上唯一会生蛋的土豆值得尊重呢？他们为什么不能珍惜我所生的蛋呢？再说了，一个土豆一辈子又能生多少蛋呢？不吃我的宝贝蛋，难道他们就不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格子昂着头，大声地笑起来。她笑得面红耳赤，浑身的羽毛好像被火光照耀着，连眼泪也从闭着的眼睛里涌出来了。

格子笑够了，拍拍蓬松的羽毛，并不看面前的土豆和土豆的蛋。她慢吞吞地说：“祝福你，了不起的土豆，希望你生的蛋一个也不会少。他们要么会被收藏进展览馆，要么会变成珍贵的化石。不过，他们再珍贵，也是最后一批土豆下的蛋，你生了他们，也会扼杀他们。因为毫无疑问，你也是会死的，你不能无穷无尽地生蛋。你不想让他们走鸡蛋的路，就让他们在你的爱护下被捂臭吧。再见了，我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一旦别人发现了你的宝贝蛋，你可以说这些蛋是我母鸡格子所生的。”

“亲爱的母鸡格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舍……舍不得我亲生的宝贝，毕竟我在土豆家族里是第一个会生蛋的嘛，会考虑不周，也会让生蛋的朋友们失望。我也不知道怎么保护他们……”土豆站起来，微微青着脸，有些讨好地对格子说。

格子同情地瞅着土豆，拍拍她的肩膀，说：“亲爱的土豆，人们的心思我们能捉摸得透吗？也许他们担心你是一个怪物，更担心怪物生的蛋。看样子，你也不清楚自己生的蛋能不能吃，会不会像我们母鸡的蛋那样能孵出小鸡。你看，你既没有羽毛，也没有宽大的翅膀，怎么孵蛋？我也难以想象你生的蛋会孵出什么东西。”

土豆松开她生的蛋，紧握着格子的翅膀，激动得浑身发烫，脸上的黄色似乎加深了一些。她恳求格子：“格子，我相信你是值得我托付的好朋友，你也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蛋妈妈。今天，我一定交给你三个我生的最好的蛋，请你带回去，帮我孵一孵，这样我才会放心。不管你孵出什么，我都感激你，也会继续爱他们，哪怕他们都是小小的怪物。”

说到这儿，土豆几乎要哭了。

格子仍然微笑着，再一次拍拍土豆的肩膀，说：“只要你信任我，放心我做事，我一定帮你孵土豆蛋。不管孵出什么，我都会完好无损地带给你。希望我孵出的不是小怪物，而是神奇的小宝贝。”

土豆一边笑，一边流着眼泪。她的眼泪富含淀粉，风一吹，淀粉眼泪很快变干了，两道白色的泪痕让土豆看起来既滑稽又特别。

格子带回三个土豆蛋，她想请主人做一份炒蛋，但是又觉得这样做太对不起土豆，只好作罢。

从第二天开始，格子就做好各种准备，甚至停止产蛋，一心一意帮助土豆孵蛋。

格子想：如果最终孵出的是小鸡或者小鸟，凭土豆爱护蛋的好心肠，她会善待他们的。如果哪一天土豆失去抚养他们的勇气，我就当他们的养母，将他们养得又壮又好看。

想到这儿，格子搂了搂翅膀下的土豆蛋，甜蜜地睡着了。

格子一直不敢想象，万一孵出的既不是小鸡，也不是小鸟，而是丑陋、可怕的怪物，那可怎么办？也许所有的母鸡和公鸡会嘲笑自己，甚至驱赶自己，也许会给这里安宁的生活带来难以抵挡的危险……但是，格子一天天用自己的体温孵这些土豆蛋，也一天天熟悉他们、喜欢他们、信任他们。格子又想到生他们的土豆说，即使孵出的是小怪物，她也会继续爱他们。于是，格子也勇敢起来，又搂了搂翅膀下的土豆蛋，安心地睡着了。

“如果给大家的生活带来影响，我会一个不少地把这些蛋还给土豆，让她好好想想这是怎么回事。再说了，那是土豆的家丑，我没有责任承担什么。不过，如果土豆没办法保护自己和自己的蛋，我还会去帮帮她，毕竟她是唯一会生蛋的土豆，那些小怪物也是我亲自孵出来的。只是希望他们一点儿也不危险，只是长得丑了一些，他们跟土豆一样善良、单纯。一定会是这样！”格子又搂了搂翅膀下的土豆蛋，睁大眼睛感受土豆蛋们的细微变化，“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他们的心跳呢？”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格子有些瘦了，不过她越来越激动，因为答案很快就揭晓了。这些土豆蛋的心跳越来越有力，都是好蛋，一个也没有出现问题。看来，土豆给格子的蛋的确是最大、最好的宝贝蛋。

二十一天过去了，这三个土豆蛋终于被格子成功地孵出来了，然而，他们既不是小鸡、小鸟，也不是小怪物，而是三个活蹦乱跳、玲珑可爱的小土豆！这是格子最应该先想到的答案，她却始终没有想到。那个将自己“囚禁”在家里，一直没有勇气过来瞧瞧格子和土豆蛋的土豆也太过分了，不过生活也惩罚了她，就让她最后知道这个答案吧！

格子大聲地笑起来。她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餐，这个答案是最理想、最完美的答案，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蛋里仍旧藏着土豆，这又有什么好期待和担心的呢？

太好了！在三个小土豆张嘴要喊格子“妈妈”的时候，格子急忙一把抓过小土豆们，又一把将他们甩到背上，大踏步地走着，边走边对小家伙们说：“走，我带你们去找你们的妈妈！她简直就是一个胆小鬼，还偷偷生了那么多土豆蛋。不过一会儿，她看到你们一定会非常激动！她那满脸的淀粉眼泪，你们不知道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