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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书写的浪漫邀约
——车延高诗歌论

2018-11-15

中国诗歌 2018年4期
关键词:写诗古典现实

刘 波

车延高在几篇创作谈中曾提到, 他写诗大多集中在每天早晨五点十分至七点四十分之间, 这样的写作时间一开始并非自由选择, 而是因工作原因不得已而如此。 但是后来, 在这一固定时段里, 文思泉涌是否也会习惯成自然? 我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 写诗对于车延高来说, 已成为了一种自觉, 这种自觉从2005 年开始, 一直持续到现在。 虽然他还在写作的途中, 但那颗为诗之心早已献给了这语言构成的情义和灵魂之域。 “我命中犯诗, 无端地热爱它, 不写手痒, 心中一条情感的大河, 要给它一个出口。” (车延高、 刘蔚: 《用心熬血去写诗——车延高访谈录》, 《中国诗歌》 2012 年第三卷) 我相信, 车延高困惑于诗,也享受于诗, 这种矛盾恰是他笔端诗意生成的契机。 他折服于语言创造的过程, 而情感的觉悟和救赎, 同样是诗与思的诉求, 是灵与神的呼告。

贴近生活, “再造” 现实

不像很多诗人选择复杂和极端的主题入诗, 车延高不故作高深, 他以真心进入诗域, 所以, 他提出了写诗要“贴近生活,直逼现实”。 这并非新鲜说法, 好像很多人也曾提出过类似观念, 但有多少人真正做到过? 就像有些诗人号称“先锋”, 但他的写作到底有多先锋, 是否言行合一, 其实也很难说清楚。 生活和现实, 这两个词并不讨巧, 要真立足于此, 是可以写出大作品来的。 车延高诗中的生活和现实, 不是一句随便甩出的口号, 他所写的就是自己的生活。 耳闻目睹, 所思所想, 皆是他的日常;亲情友情, 自我他者, 都是他的现实。 他很少溢出自己的生活,去作纯粹天马行空的想象, 即便有, 那也是在现实地基上完成的诗意转换。 对现实作诗意转换, 这是经验书写的价值所在, 不像某些叙事作品那样照搬生活, 保存了人生现实中诗性的存在, 这是诗境有别于俗世的根本。 “诗人必须跟着时间走进生活, 了解生活并解读生活。 生活是诗的泥土和肥料, 是诗的家乡和故土,只有跟着时间走进生活, 才能发现那些钻石和祖母绿, 才能站在比生活更高的地方为生活化装和造型, 才能使老百姓看了你的作品以后, 带着微笑去哭, 又含着眼泪去笑。” (车延高: 《诗可以从时间挤出来》, 《诗歌月刊(上半月刊) 》 2007 年第7 期) 这样的感受, 并非多么高远, 它很朴素, 但道出的正是我们常常忽略的部分。 车延高身体力行的, 就是将个人的生活投射到文字中, 能够让繁忙工作之后的身心得以安放, 这是情感释放的精神去处, 也是创造获得快感的落实。

在车延高的诗中, 我们读到更多的是他对生活的一种承担。他不遮蔽过去, 也不掩饰当下, 光亮生活的背后往往有一段艰辛的历程。 情感的微妙, 所对应的可能就是一种复杂, 生活被刻意简化之后, 露出的或许就是一片苍白。 车延高并未刻意去拔高生活, 也没有过于简化现实, 他只是顺从生活本身的指引, 来如实地观察、 感悟和理解。 “他是我早年的朋友, 为廉租房/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我知道他的生活又沉重了/就帮他。 因为我一直在心里看重他/这么多年他一直不如意, 没气馁/总是一张笑脸抵挡艰难, 他说/活法不一样/能把一根鸡肋嚼出味道也是生活/他的话让我想到了空/空是本原/拥有的太多, 现在累, 最终空/走的时候心有千千结, 不安宁/而清贫的人现在空, 习惯了/走的时候,心无羁绊, 像去度假/挥挥袖子, 来去如风。” ( 《一张笑脸抵挡艰难》 ) 这里并没有多少怜悯之语, 更多的是一种朋友间的宽谅, 心灵对话的侧面有着无言的默契和认同。 这认同就是对终极观念的接受, 甚至不需要劝诫, 也无悲愤的叹息, 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 强求并不是解决之道, 争取或放弃是随着生活的变化而自然做出的选择。 朋友的人生经历, 是诗人在精神上作自我设计的参照, 他所言不是高深的哲理, 就是生活和现实本身。这样的诗看似平淡无奇, 但正是这对人世的感怀, 才是切实的自我提醒。

我们要警惕什么样的虚幻现实进入诗的内部? 虚无感和无聊性, 有时可能是生活和现实的反面。 诗人的体验, 就是以个体感悟的方式进入, 掺杂想象和超越感, 一种新的现实得以重塑。 当有些人热衷于写隐私和欲望, 虽然切己, 但无法从更深层次上让人产生共鸣; 当那些带着自我审判色彩的生活统摄诗人的写作时, 这种切己才会及人。 “让去墨尔本的朋友代我看看女儿/女儿躲着不见, 也不接电话/征得我同意/朋友在校门口猫了一天/放学后, 尾随她到了居处/朋友回来后这样向我叙述/开门, 进了她住的房间/大约六平方米左右的面积/有一张旧书桌, 一盏台灯/靠墙处有一个地铺, 收拾得干干净净/朋友说他当时眼圈就热了/我妻子听到这里转过身去/我心里也一阵一阵的酸/因为女儿不止一次在电话里说/她和一个外国女人合住在一起/条件很好, 很宽敞/可现在听到的信息却截然相反/我思前想后, 得出了结论/这几年里/我和妻子在熬/女儿也在熬” (《想我的女儿》 ), 这异域留学生活艰辛的酸楚, 以平铺直叙的方式述说, 有着父亲对懂

事的女儿一种特殊情感在里面。 这样的诗, 无需形式上的抒情,现实已经如实地映在了诗人所投射的情感中, 这就是我们日常的生活。 但凡理解亲情者, 都能领会这其中的真意, 诗人在肯定某种价值, 从爱的角度, 建构和守护更内在的价值。 包括那首《提心吊胆地爱你》, 也透出了父母对女儿的良苦用心, 还有《乡里来的》 《所有的车停下来》 《宽慰》 《我咬着牙齿发誓》 等诗, 都是源自诗人对生活的感悟。 他通过揭示某些苦难的主题,触及了日常现实的内部。 在车延高笔下, 真实是诗的核心, 他敢于去书写各种真实, 这是心明眼亮的性情之人所为。 何以如此?因为“存放在时间里的记忆和活在记忆里的生活都给了我底气”(车延高: 《诗可以从时间挤出来》, 《诗歌月刊(上半月刊) 》2007 年第7 期)。 不刻意去规避真实的人, 才可能将爱与善寄托在一种肯定上, 那在于他有信任、 敬畏和向往。 “故乡, 是一头老牛/蹲在母亲老眼昏花的目光里/走不出的距离, 我一生想念”(《等我知道回头时》 ), 这是现实勾起了诗人对往事的反刍, 虽然悲苦, 但我们不可忽视隐藏其间的善。 诗人总是在诗里留下他的乐观, 一颗平常心足以让那些不快化解, 成为内心确证的力量。 他书写生活的正面, 而那些负面呢? 他作了自我消化, 然后转变成正面的力量。 尤其是那些值得珍视的记忆, 在诗人笔下就是对生活的备忘, 他以诗的形式, 用虔诚之语将它们定格。 从这方面来看, 相比于那些号称“先锋” 的“无心” 写作, 车延高的诗歌更接地气。 这些年的诗写历练, 让他更懂得诗需沉下来,而不是飘上去, 因为那样会显得太轻浮。 如何沉下来? 书写最真实的生活, 让未知的现实也可获得灵魂, 让静态的记忆完成精彩的自我重构。

以抒情对抗功利和喧嚣

以生活为蓝本, 以现实为根基, 可写出小生动, 也可写出大气象, 这是轻与重的融合, 缓与急的对比。 在那些书写日常经验的诗里, 车延高注重微妙情感的渗透, 不动声色的背后暗藏一颗真心, 这样能通往重的维度。 但是, 诗人也有他浪漫豪放的一面, 此由性情决定。 或许这时代太过物质化了, 当所有的物事都可用名利来衡量时, 我们又以什么来判断人心, 以何种方式来敞开我们的精神? 对于车延高来说, 他是自觉地以诗情来抵抗社会的浮躁与时代的喧嚣。 在一个诗的国度, 浪漫主义遭遇了困境,尤其是新世纪以来, 诗坛似乎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美学, 那就是反抒情, 反浪漫, 只有叙事或冷抒情, 才是先锋诗歌的既定规则, 传统的浪漫主义成为了诗的反面。 很多年轻诗人在写作上是反浪漫主义的, 但抒情的浪漫在文学中并不是一种耻辱。 很多人写诗到最后, 浪漫大概就是境界和高度, 它与生活并不发生必然的冲突。 车延高诗歌中的浪漫主义倾向, 在我看来, 与其性情有关, 也和他的诗歌立场相联。 “我总梦想诗歌有灵动的翅膀, 寄托对唯美的追求。 作家要为难自己, 用左边的翅膀承载现实, 用右边的翅膀抒写浪漫, 大胆创造陌生美, 敢让李白和杜甫在一首诗里握手, 听不会开口的石头说话, 让一朵花开出99 种颜色!”(车延高: 《种一树光宗耀祖的花香》, 《绿风》 2013 年第6 期)在这个意义上, 我不怀疑诗人有着对现实和浪漫的相对性认识,如此平衡, 方可让所有的经验获得美的再创造和更具水准的诗意。 车延高这方面的诗作很多, 这从一定程度上印证了他在现实和浪漫之间的综合美学选择。

也即是说, 虽然他的写作绝大多数时候立足于生活经验, 但他没有将日常写得乏味, 而是赋予其生动, 让诗歌不同于别的文字, 而有创造的审视和飞翔的快感。 他有一首诗名为《把东边的黎明惊醒》, 既写出了作诗状态, 也表明了美学立场: “梦笔生花/是我的九十九个梦/把天生的才华种植在云朵里/骑一匹灵感的天马独来独往/诗一样的雨滴是激动的泪/不用擦, 淋湿的叶片在体会幸福/ /不管那些发疯的草/它们都是春天里的动词/围着树的部落欢呼/我只在最高的山顶拴好马蹄/ /让诗句在时间的笔尖儿上/我给蓝天投稿/鸟翅的第一次滑翔是我的处女作/我有时坐在一片雪花上构思/有时睡在一片亮光里苦思冥想/ /一个太阳的能量是我一天的消费/一个月亮的情感支付我一夜的荒唐/我的笔常常把纸背写透/咳嗽时/可以把东边的黎明惊醒。” 主题很现实, 但诗人没有去平淡地处理它, 而是用想象对抗了模式化, 从而接通了古典主义的浪漫, 有着传统的灿烂格调, 又不乏现代的自由心性。

车延高的诗, 在语言创造基础之上所作的延伸和探索, 其实是要为自己找到一块诗意栖居之地, 但那不是语言的乌托邦, 而是能让心灵之路得以延展的梦想空间, 有着现世的底色, 有时还会上升到哲理的高度。 如其所言: “写诗必须进入语言和存在相互观照的状态, 因为只有这样, 诗人才可在想象中追求一种浪漫和张力, 又在挖掘现实中寻找一种深刻和细腻, 使诗在虚和实之间行走, 尽量做到表达情感时抓住现实中最细致最入微最能打动人的东西去展开, 而在表现手法上该返璞归真就让它发芽于泥土; 该用语新颖就让它跟随翅膀, 流易飞扬。” (车延高: 《我在武汉写诗》, 《延安文学》 2009 年第1 期) 诗人在飞扬的表达中圆他语言的梦想, 而我们同样能在阅读中感同身受地体验他诗与思的浪漫。 “一棵树, 种在云彩上/拴一匹骏马, 让路休息/心解开纽扣, 坐在返老还童的地方/陪时间品茶/一把一把/替远方的日子洗牌/等她眉清目秀从双井站来/一团紫云坐下/窗外, 好明

亮的半月/榕树、 紫薇、 丁香/她额前一排刘海, 天的屋檐/比我高/我已老于江湖, 披头散发/吟风摆柳的手替镜子梳头/看她左眼/古渡口, 一叶横舟被昨天搁浅/看她右眼/老墙外, 千顷芦花替自己白头” (《江湖》 ), 这是浪漫之诗, 一种豪气尽显江湖本色, 我们在诗之外早已感受到; 而在诗之内, 则是语言的纵横开阖所营造的另一种“江湖” 氛围。 字里行间的英雄气, 不仅需要语言创造来体现, 而且那精神境界也在自我审视中获得了思想提升。 提升应是车延高以浪漫主义诗情抵抗浮华时代之喧嚣的目的。 让写作既不落窠臼, 也不靠夸张搞怪来哗众取宠, 有感而发, 本分而为, 这似乎应是很多人对车延高的定位。 其实, 他在诗中有时是狂热的, 创造的无所顾忌是独立求新的前提, “诗人要不断地刷新自己,就要敢于摧毁自己,为艺术的再生,诗人在创作中要敢于‘自杀’。”(车延高、刘蔚:《用心熬血去写诗——车延高访谈录》, 《中国诗歌》 2012 年第三卷) 诗人如是说。 “昨夜, 把自己喝成红颜/一杯酒是误入江湖的知己/杯盘狼藉的诗歌和散文醉着/躺下的筷子铺出一条天路” ( 《把自己喝成红颜》 ), 只有敢想, 才可将那新奇诉诸笔端, 诗人要勇于刷新自己。 他说: “诗可以长在很静的山间, 顺着一缕清泉流淌出来; 诗可以是一滴晨露, 一个早晨只洗净一片树叶; 诗可以让睡了的汉字在稿纸上舞蹈, 让诗人在看不见的舞台上表达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 诗可以使诗人的灵感和才气浩浩汤汤, 横无际涯。” (车延高: 《诗可以从时间挤出来》, 《诗歌月刊(上半月刊) 》 2007 年第7 期) 这才更符合他诗写的浪漫之风, 既有肌理, 也有血肉, 在张扬一种理想主义精神时, 也肯定浪漫给人生带来的暖意和力量。

古典与现代的融合性选择

立足于现实的浪漫, 是要有好玩之心的, 诗人先将自己整体置放进去, 再自由洒脱地走出来, 这方可得大随意、 大自在。 车延高本是幽默之人, 记忆力惊人, 出口成章, 生活上平和亲切,而这给他写诗所带来的, 则是另一种大方的气质。 “诗一定是有血有骨头有肉的, 诗有自己的牵系和连接生命本体的脐带。”(车延高: 《诗可以从时间挤出来》, 《诗歌月刊(上半月刊) 》2007 年第7 期) 此一言说和他的人共同构成了某种颇富意味的张力。 其诗好读, 丰满, 大致与此相关; 尤其是那涉笔成趣的想象性书写, 打破了很多既定规则, 既不是刻板的思想教化, 也非僵硬的政治图解, 他以古典的浪漫和现代的精神, 共同指向了诗歌书写的活力。 对于古典和传统文学的热爱, 是车延高在现实书写之外的另一层背景。 他读古书, 学习并借鉴之; 然而, 他不是泥古不化, 而是改造并创新了古典, 以现代意识对接了传统的优雅。 这几年, 车延高对李白其人其诗尤为专注, 不仅为诗仙写了评鉴性著作《醉眼看李白》, 而且还借鉴了其浪漫主义手法, 真正做到了“为我所用”。 只要看看他那些组诗的题目—— 《审视古典的微笑》 《诗活在返老还童的地方》 《种一树光宗耀祖的花香》 ——我们即可洞悉其中古典入诗的缘由。 诗人并非在解密,他是在以自己的兴致激活隐藏于传统艺术中的伦理, 由此, 内敛隐忍的现代性可以获得舒展。 从其近作来看, 车延高的写作角度, 越来越趋于以现代嫁接古典的意境, 温婉和硬朗并存, 拒绝缠绕与隐晦, 以绵密和明晰的表达接续传统的文脉。

其实, 在车延高的诗中, 古典和浪漫书写是相辅相成的。 很多浪漫主义者皆以古典立心, 他似乎也不例外。 古典的大气磅礴是很多文人追求的风范, 这也是中国人的德性和修养所在。 而以现代诗的形式来写古典情境, 创新得当, 也会开出一片新的带有历史感的审美之域。 “我很想看诗歌在古代和现代之间行走, 将古典艺术的珍珠系于现代新诗的项链。” (车延高: 《种一树光宗耀祖的花香》, 《绿风》 2013 年第6 期) 在他这里, 现代诗是一根主线, 而古典因素只是串在这根主线上的珍珠, 诗的精神是现代的, 而诗的内容可以从传统中获取。 这是诗人的愿景, 也是他尝试的方向。 他有一诗名为《一寸狂心未说》, 我们从中可见出其笔墨兴致如何通向古典的深处。 “刘海遮额时, 我不认识你/住在那里的一棵树叫银杏/每到橘灯挑亮, 我都在风里眺望/你家镜子里, 有一张红扑扑的脸/梳头, 手臂的姿势优美/东起西落的月亮就去窗边/看你的眼睛漂漂亮亮/我胆子小, 躲进丁香花丛/你走路, 走出林黛玉的腰/这时小园香径徘徊, 月华如练/天未老, 情初发/含情脉脉的手摘一片扇状的叶子/贴于鬓边, 是一枚金色发簪/脸就侧过来, 一往情深, 不知看什么/窗外的我, 正为相思所累/一寸狂心未说/心有千千结。” 从遣词造句到意象主题, 都可看出诗人对古典的敏感, 他以豪言写出了某种风骨和情怀, 词语的盛宴生成古典的场景, 诗的魅力和信任感被唤醒。 稍通古典者, 即可理解他是在化用传统, 寻找新的路径: 让自己立于还原历史的现场, 追索快意而纯粹的诗性之境。 在《红颜》《儒雅》 《双凤亭》 《英雄》 《聊斋就有了炊烟》 等诗中, 车延高直接触及了历史的现场, 有对自我的戏拟, 有对他者的缅怀, 诗人以凭吊或追忆, 激活了深藏于传统的潜流。 他写自己对李白的敬重: “如果诗句里的李白肯向我举杯/今夜, 让漂亮陪着, 我一定把自己喝醉” ( 《爱, 可以非物质化》 ); 他写一种古典爱情: “冷落烟波以外的长亭短亭/好高骛远的手折柳/送你于灞桥, 等你在七夕” ( 《那一世如果相遇》 ); 他写另一种古典爱情: “提着没有绯闻的灵魂, 在梦外游荡/你家院墙高, 相府门第, 青灯彻夜/可我就爱你身后的一段书香/心野, 就有了翅膀,擅长在梦里做梦” (《爱你身后的一段书香》 )。 这些都是诗人和古典的对话, 表达畅快, 却又绵延出无尽的智慧, 其中历史感的获得, 在于他将“死的传统” 写活了。 比如, 他写诗圣的《憔悴》: “杜甫都瘦成这样了/那群宫女能不肥美/我不问歌舞升平之后, 她们/去不去华清池净身/我只担心秋天漠漠向昏黑/风不怒号/就把一个倚杖叹息的老人吹倒/为诗消得人憔悴/又满腹绝句而去/唐朝悲哀, 诗圣已不会悲哀/那一世没有灯/放弃了喘息的人扶都扶不起/不捻须/哪来的力气吟诗。” 这是诗人与杜甫的心灵对话, 不管是同情, 还是叹息, 都渗透着现代与古代的博弈。

至此, 我似乎才真正理解了诗人的这段话: “我写诗追求真情迸发, 所以喜欢一气呵成, 有时可能粗糙, 但粗糙本身就是一种真实, 就像我喜欢天工化物的奇石, 一旦人工雕凿了, 我碰都不想碰它, 那种光滑扎心扎眼。” (车延高、 刘蔚: 《用心熬血去写诗——车延高访谈录》, 《中国诗歌》 2012 年第三卷) 他化用古典, 对接传统, 其实都是出于平和持中的真情, 只不过他借用了豪放之气, 并形成了自觉的文体意识, 其书写是入心的, 温润的。 就像他的一部诗集名为《向往温暖》, 与之前的《日子就是江山》 以及近年的新诗集《灵感狭路相逢》, 共同见证了诗人在现代生活与古典风度之间的探索。

如何有感而发, 怎样以情动人

我一直认为, 诗歌的本质就是有感而发。 当我们看多了那些装腔作势、 无病呻吟之作后, 难免会为其中的虚假而脸红。 只有投入了真情实感, 诗才可获得生机和力量。 车延高从生活现实出发的诗, 在修辞上追求古典的优雅, 在精神上有着更人性的流露, 而对于情感, 他在大爱和小爱之间转换, 最后超越俗世, 通向高远。 在我看来, 或许正是爱让诗人在人生的中年将感触通过诗的形式释放, 这样, 他的心灵世界才会完整, 才会获得一种终极关怀。 对于这世道人心的坚守, 还是源于诗人对爱的向往, 即便这爱是想象的, 抑或是虚拟的, 但经过诗人的心灵开启, 也可通达人性与诗性的境界。 在对生活的感悟中, 车延高一方面是记录日常现实, 另一方面, 也是在挖掘人生的可能性。 人生可能有的遭遇, 有时也会在诗中成为超验的精彩, 内里有其命定的丰富性。 诗人能做的, 就是竭力召唤, 而我们作为读者能做的, 就是寻求契合的度。 在有感而发的现实里, 这个“感”, 即为感悟,其实也带有灵感的意思。 对灵感的理解也因人而异, 这是从写作实践中体悟出来的。 对于灵感, 车延高有他自己独特的理解:“灵感是挤进空余时间的缝隙里, 靠生活的积累和文化知识的积淀, 使一个人的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 才华对你的一份特殊眷顾。” 因此, 灵感在诗人看来并非凭空而现, 它是需要做日常功课的, “因此我在对工作很投入的同时, 对生活的观察也很投入。 我的很多灵感都是通过细心的观察, 用眼睛从别人看不见的细微之处捡起来的。” (车延高: 《诗可以从时间挤出来》, 《诗歌月刊(上半月刊) 》 2007 年第7 期) 这与那些完全认为自己靠才气写诗的人是不同的, 一种入心的勤奋, 可能比才华更长久,更有效。 车延高在这样的意义上对自己的写作负责, 他的诗歌不是苦吟美学, 也非出其不意的瞬间捕捉, 他要在做足了准备工作之后寻找那合适的方式来呈现。

有感必有情, 在诗人的书写里, 它们紧密相联。 有感而发,以情动人, 这也是我从车延高诗歌里所领悟到的一种思路。 那些本真的表白, 其实都是有感而发的结果, 从各种现实和领悟中收集起精神碎片, 让它们发酵, 在岁月和时光的淘洗中汇入时代的内部。 这些心绪, 可能是悲情的, 可能是率真的, 还可能是向外界的坦白, 但它们都在打动人心的前提下有了穿越的力量。 古典爱情似乎是车延高书写较多的一个主题, 它们源自想象力的释放, “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岸/现在, 沧海成为事实/是不会站立的悬崖/ /我知道爱是唯一的舟/海太大, 岸太远/ /我的前生苦度/今生苦度/来生还要苦度/ /我不问三生有多长/我只问/当三世的白发全朽了/飘为雪, 遗为霜, 空灵为纸幡/你还等不等我”(《我只问》 ), 这爱情在宗教体系里所获得的追问, 被诗人写出了深深的命运感。 诗中暗含着激情, 但他并未将其和盘托出, 而是在一种节制的抒情中, 娓娓道出爱的真义。 宗教意识的渗透,能为诗带来世情所涵盖不了的视野, 从而更耐人寻味。 “无法超度, 爱和恨同体/微笑之后, 精神还是分裂的/有时/真怕看你迷人的眼/那是世外桃源/你抬眼看我, 又低头/羞涩就是教诲/朴素得让我不好意思/有时/我真想逃回童年/和单纯过一辈子。”( 《教诲》 ) 在宗教的意义上理解人世和爱情, 其让人回味之处更显绵长, 尤其是那回望的姿态, 是生命力所透出的质感再现。就像诗人夫子自道的一种感慨: “是不是诗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从一片落叶读懂秋天/而我种下那么多柿树/秋风一来/叶子失魂落魄/最后/把自己丢了” (《无奈》 ), 这无奈的叹息中, 有更深的诗意绽放, 诗人将其写得更充沛, 也更人性化。

在对人生的感悟中, 车延高擅长写人物, 写亲情, 这是其优势所在。 一首《母亲和村庄》, 他似乎写尽了对母亲的怀念:“三十七年, 它可能早把我忘了/就像这石板路忘了走过的脚印/可我脚穿着母亲为我做的鞋, 细密的针脚/纳在心里/在哪里我都走不出母亲的目光/母亲属于她的村庄。 有月亮的夜晚/让灯把影子描在墙上, 描着描着背就弯了/到我和玉米一般高, 要进城读书/她才站在村口送我, 像棵老榆树/头发全白了, 两行泪/一句话没有/炊烟在身后, 替她摆手/那时我觉得泪让我模糊, 母亲和村庄/就是一个人。 都不说话。” 在这以无声胜有声的表达里,我们所获得的共鸣就是一种警醒: 时刻不忘父母之恩。 对于抒写女性, 车延高也有他的认知: “一个有良知的诗人, 更该用笔写出她们的勤劳、 温柔和善良。 这是为自己的母亲, 为孩子的母亲树碑立传。” (车延高、 刘蔚: 《用心熬血去写诗——车延高访谈录》, 《中国诗歌》 2012 年第三卷) 《我咬着牙齿发誓》 同样与母亲有关, 那是记忆所带来的情感之痛, 虽然已成过往, 但遗憾和悔恨仍然绵延不绝。 对生活的有感而发, 终至要以情动人, 这是车延高朴素的写作之道。 他注重学习, “我要借优秀诗人的灵性弥补自己的笨拙” (车延高: 《让一朵花开出九十九种颜色》,《文艺报》 2010 年10 月25 日第9 版), 在这种虔诚里, 他始终葆有一颗诗心, 首先能打动自己, 方可打动别人。 诗人就是在这入心的写作里, 真正挺立起了诗的内在力量。 “诗歌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会惊醒每天的黎明, 在自己心里为它腾一间最安静的房子, 让灵感成为一盏灯, 把一生的精力铺为稿纸, 挤进时间的缝隙, 用情感去写……” (车延高: 《在时间的缝隙里写诗》, 《星星(上半月刊) 》 2009 年第2 期) 这是肺腑真言, 也是诗人持续性写作的保证。 在那些动态的变化中, 会有一种诗性的常道永久存于心间, 它引领着诗人去面对世界, 固守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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