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进

我已离开沫阳镇贫困村里怀半年有余，我最不能忘记的是那位老人说的一句话“只要你走在我家门口时，虽然没有好酒好肉的招待你，但一定有一碗水给你喝”。

记得那是发生在2017年3月12日晚，天已深黑，我刚走访贫困户返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位七旬老人在路边打车，我与朋友说：搭一下吧！朋友停顿的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愉，还是答应了。当我下车打开车门，请他上车时，老人用他那一双老茧般手，紧紧的握着我说：“谢谢你，我认识你，你就是我们村新来的干部，我家很穷，只要你走在我家门口时，虽然没有好酒好肉的招待你，但一定有一碗水给你喝。”上车后，因为语言之间的障碍，我只与老人交谈了一会儿，就没有交流了。

当回到家时，已经11点了，躺在床上，手里紧紧的攥着《习近平的七年知青岁月》，脑子里不停的重复着老人说的话，有点茫然，有点失落，更有点说不出的味儿，摸出包里的手机，找出张杰的电话，就拨了过去，连续拨了三次，才听到电话里传来那懒洋洋有点生气的话儿：“那个晚了，搞哪样啊”。 我说：“杰哥，还没有休息啊，辛苦了，明天能不能带着我把里怀村的十个组走完呢，我想多了解一下里怀村的基本情况，嘿嘿”。杰哥没好气的说：“有什么好了解的嘛，你要哪个组的我都可以跟你说，何必一天走来走去的，好，明天我带你去就是了”。我正想再说一句时，突然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他已挂了电话。闭上眼睛，也没在意，慢慢的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当我来到村委会时，张杰哥已经到村委会的门口等着我了。张杰哥是2014年镇里面派下来驻里怀村的干部，差不多40岁，他在里怀村工作三年有余。我来里怀村的时候，就听到第一书记夏之富很不舒服说：“他身上味道很酸，做事拖拖散散，一点不像个男人似的”，从夏书记话里就知道，他特别的不大喜欢他。而我自从跟他接触三次后，发现他对里怀村哪家哪户都了如指掌。今天的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身穿一件棕色西装，配上一条休闲裤，脚上却穿着一双老旧的运动鞋，这也就是他的奇葩。

当他看到了我的时候，走上来就说：“都几点了，现在才来，黄花菜都凉了”，我递了一支烟嘿嘿笑着说：“不好意思，来晚了一点”。然后他二话都没说了，带着我骑着摩托车就出发了，当骑走在这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上时，我不一会儿就飞起来，不一会儿落下去，只能死死的抱着张杰哥，就闻到一股酸味，真的很不舒服，但没有办法，害怕掉下去，而他却是轻车熟路的骑着摩托车，感觉是一种享受似的。在车上张杰哥说：这还好点，如果是下雨过后，连我都无法带着你，那是根本无法骑车的”。大概，我们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把各组走完，在这三天里，我的脚上都已经涨了五个水泡，痛得十分难受。张杰哥看着我那一拐一拐的样子，笑哈哈的说：“看你爱逞能，知道厉害了吧，一身书生气，你吃不了这样的苦，还是回县里去享福吧，这里不适合你”。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干了十年的驻村工作，还在驻村，难道你就是来锻炼腿力的”。瞧着他那无奈的表情，我得意的朝着村委会走去。

坐在电脑旁，双手不停的敲打着键盘，总结这三天以来的工作，但总是缺少了一点东西，突然间电脑上出现了“通组路”这三个字，双手像冻僵了一般，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害怕自己的小手一动就消失了，此时我才恍然大悟的明白，身体与心灵像产生共鸣一样，跳了起来，说出了一句：要致富，先修路。张杰哥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就窜了进来，看着我的样子，没声没气的说：我还以为你是想不开了，哪个不晓得要致富，先修路嘛，问题是谁来修，是什么时候修，都说了十多年了，今年推明年，明年又说后年，都不晓得哪年是个头哦”。我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像傻子一般的看着他，然后摸着头脑，对他说：你知道居然还不和我说，害得我想这么久，我参加工作才一年，很年轻，没有想不开的事，在我读大学时，有个同学，他每次都要去买一张彩票，我就问他，你每次都买一张彩票，从来都没有中过奖，不如把买彩票的钱给我，但他却说：我买的不是彩票，是希望，如果人没有一点希望，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人还是要存在一点希望，万一实现了呢”。然后，他知道说不过我，甩了一句：“随便你吧”。就走出去了。

我就静静地坐着，开始着手里怀的规划，特别是通组路的建设放在了首位，直到王伯叫我出来吃饭，我才晓得天已经黑了，当我把这份报告递给王伯，王伯笑咪咪说：“你先去把饭吃了吧”。还不等着我说话，王伯就已经坐在摇摇椅上，戴上老花镜看着。我也就不好打扰他，赶紧去吃饭。王伯名叫王恩录，已经60岁了，参加过越南战争，性格爽朗，人很正直，在村里威望非常高，是镇里面派下来协助我的工作，现任里怀村的党支部书记，由于年龄偏大，他主要负责打考勤和通知党员群众参加会议，其他的全部由我来负责。当我吃完饭后，他反复的说了三个“非常好”。然后提醒我，把这份报告送第一书记王必荣看看。

第二天上午，我急匆匆的来到罗甸县政协，走进王书记的办公室里，王书记先给我到了一杯茶水，笑着说：“工作最近怎么样，没有什么大问题吧”。我说：“没有，只是写了一份报告，拿来给你看看”。然后就把报告递给了他。他拿着报告，看了很久，最后在报告上修改了一部分，就问我：“这报告送到镇里面，还是送到别处”。我就说：“每次都往镇里面送去，最后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觉得还是送到杨朝伟书记那里好点”。他就说：“你送去啊”！我说：“嗯，去年我在县委办跟班学习，给书记也当了8个月的秘书了，那里的哥们熟悉得很，感情也还是比较深”！ 他像开玩笑的说：“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哪里都敢闯，我倒是听他们说过你的事”！我说：“那是好还是坏，原来我还这么出名啊”。我们俩都哈哈的笑起来了。拿着修改过的报告，告别了王书记，就急匆匆的跑去了县委办。

到县委办后，走进秘书2科，这里与往常还是一样，只是多了一个生面孔，也许是刚刚抽上来学习的，蒙哥看到我，来了一句：“哎呦，看看谁来了，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耍了啊”！然后就给我倒了一杯水，谢哥就站了起来，开口道：进哥啊，好久没见，来抽支烟”，其他几个哥们也都说：“搞瘦了”，我们就这样聊了一下家常，最后，我就问蒙哥：“杨何俊在没呢”！他说：“在，有事”?,我说：“有点，那哥几个先忙，我去看看他，嘿嘿”。蒙哥说：“嗯”。直起身，就往秘书1科走去，走在门口，头伸了进去，一看他果然在，悄悄的走了进去，还是被他发现了，说道：“呦，稀客啊，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我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没办法，哪个叫你是领导身边的大红人，我也只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回答道：“甭瞎说这些，就知道你来准没好事”。我就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就把报告递给了他，他说：“这是什么”?我说：“好事，你帮我把这份报告送到杨书记的办公室里就好了”。他说：“那我得看看”。我说：“我靠，你不相信我”。他说：“不是不相信你，现在有多信件都往这里送，杨书记都打招呼了”。我说：“哦，我这个绝对新鲜，现在就帮送去”，赶忙又拉着他手说：“俊哥哥，帮帮忙啊”。在我无奈之下，他终于答应了，但说了一句“我只管送进去，其他不管我的事了”，我说：“好好好，谢谢杨大主任了”，看着我只能摇着头，然后起身，拿着报告走了出去，一会儿就回到办公室，我就说：“你忙，改天请你吃饭，我就先走了，谢了”。他来了一句：“你就这样啊，没良心啊”，我说：“你是大忙人，打扰不得，拜拜，嘿嘿”。然后到2科与大家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回到村里也有三天，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感觉那份报告像石沉大海一样，我的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总想着“杨书记看了没有，看的的话，也应该有个回音啊”，杰哥看到我有心事的样子，走了过来，就说：“哎，不要去想了，今天还要下组没呢”。我不大耐烦的说：“不了，没得意思”。突然我的电话响了，一看是王书记打来的电话，没力气的接了过来，说道：“王书记，心情不好，有何指示呢”?王书记笑笑的说：“什么事情让我们小家伙这么不高兴了”，我说：“还不是因为那事，到现在都没得个回音”。王书记笑着说道：“就因为这事啊，要不要我告诉你呢”，我说：“你听到什么了，说一下啊”。他说：“看在你那个诚恳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杨书记在常委会上已作批示了，里怀被纳入2018年的出列村，五月开始招标工程，六月开始修路，怎么样，小家伙应该高兴起来了吧”。我说：“真的，那我得马上召开村民大会告诉大家，动员大家作好修路的前期工作”。王书记：“好，那你就去准备，到时候我来参会”。挂了电话，我就往王伯家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他特别的高兴说：“这是大事，得赶紧和大家说说”。然后拿起电话就开始通知组长和群众代表。

第二天早上九点，大会在里怀村委会召开，前来参加会议的党员群众达58位之多，是里怀村从未有过的会议。王书记在会议上作了报告，并把修通组路的消息告诉了大家，听到消息后，很多群众都提不起兴趣来。会后，我问了一个组长，才知道为什么群众都不是很高兴，因为在之前开过这样的会议都有好几次了，但从来都没有看见动工过，所以都习惯了。听到这样的话后，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去收拾会场了，心里就想：“我相信领导，也更相信党和政府，相信事实胜于雄辩吧”。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7月，但我却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当我来到村委会，看了看没什么事，就跑到王伯家，王伯看上去兴致非常浓，端起酒在和一个很陌生的人有说有笑，当看到我，赶紧把碗放下，拉着我过来坐下，并与那人介绍了我是县里派下来的驻村干部，然后那人对着我笑着，伸出了双手和我握手，我感到莫名其妙，但我也不能失去礼节，同样很热情的握了上去，在和他对话中，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负责修里怀通组路的佘经理，而且已经提前动工两天了，最让他高兴的是这里的群众基础特别好，在开工期间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心里特别高兴，感觉就像做梦一般，什么都不想，觉得一切都值得了，终于深深的呼吸了口气。

转眼间到了10月，我高高兴兴抱着拟写好《里怀村集体经济规划方案》和《里怀村关于成立寇家劳务公司的实施方案》到县人民副县长班玉霞办公室商谈，并得到她的帮助，为里怀村提供三台电脑和两台打印机，突然间接到电话，电话是佘经理打来的，电话中他的声音很是焦急，情况有点严重，和班县说了一下大概，班县就叫我先去处理。告别了班县，马上拨打了支书罗建军和张杰电话，吩咐他们马上去看看情况，把事情给处理一下，我立刻赶回来。回到村里后，看见他们都在村委会，询问了一下情况后，原来是施工队施工要占用村民王恩惠家的田坎和莫连家的山，两家都不答应，以及村民要求施工队修路路线要改，如果不答应村民的要求，村民就堵路不让他们施工。我沉思了一会，才全想明白了，前期修路遇到的那些问题不算事，这是有人要给我立个下马威啊，这才是通组路最难啃的骨头。然后看了看佘经理，佘经理也看了过来。我就笑着的对他说：“佘经理，五天之内我给你答复，但我们大家后退一步，帮帮忙怎么样”。佘经理：“什么后退”。我说：“目前我现在还不知道，等我去看看之后，再告诉你”。他说：“只要不是太难的事，倒没什么”。我说：“好”。他又说了一句：“如果五天后，没有处理好，那么我们只能撤走了，上面催得紧，我们耽误不起啊”。我补充道：“没事，如果我没有做到，你们也不需要撤走，我亲自去给你监工”。双方都笑了起来，他打完了招呼，就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我就与支书罗建军和张杰来到了里改组，看了看争执的地方后，就来到了老支书王恩建家中。王恩建曾经当过里改组三届支书，在这里他是家族的核心，去年他儿子选支书没有选上，心里有些不舒服，从我进村开始，表面上很配合我的工作，但实际总喜欢搞点小动作。看到我的到来，笑盈盈的从家里赶紧拿出凳子来，我也笑盈盈的说：“叔，你太客气了”，然后从荷包里把烟拿了出来发给他，然后他就说：“你们能来，我逢毕生辉”。大家都笑起来了。我说：“叔啊，今天我们来你家，你都猜到了，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啊，不支持侄儿子的工作呢”。他回答道：“怎么可能，我都是支持你的工作，你看你说这话”。我笑呵呵的说：“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你觉得是不是有人在煽风点火”！他马上就说道：“这是大家的意思，我可没有参与啊”。“哦，是这样，那今天麻烦叔通知一下，今天晚上我们开个群众会，我想听听大家的想法，你看怎么样”我说道。他回答道：“好，这个没问题”。然后我就起身要走了，他忙说道：“先吃了饭再走”。我回答道：“不了，那就谢谢叔，我还要到王恩惠家与莫连家走走”。

晚上九点，会议在里改组王恩铁家的院坝里开，当我们来到时，都坐满了人，到处都是一片喧哗声。支书拿着喇叭说了几句后，不一会儿，大家都安静了。然后支书开始向群众传达了相关扶贫政策和近期的工作情况，特别是在“三改”、串户路、种植真龙柚这三个方面，群众就开始议论纷纷。

然后，支书就叫大家再次安静了下来，把喇叭拿着了我，我看着这么多的群众，沉思了一下后，就对着群众说：“叔叔阿姨，大哥大姐们，国家政策好不好”。许多群众都笑着回答道：“好”。既然这么好的政策，为什么我们有些群众都不满足呢，就拿通组路来说，我们没得到这个项目时，每个人都期盼，都说我们工作队骗人，现在我们得到了，去要阻碍他们施工，我们大家可以想一想，从我们国家解放到现在已经60多年了，改革开放都有39年了，我们村却还是泥巴路。以前我们每次开会，大家都说路太差了，信号又不好，想卖点蔬菜、水果、砂仁都卖不出去，甚至赶过场都要花很久时间，这还不是下雨天，是下雨天根本无法走，现在国家有钱了，拿钱来给我们修路，你们却不同意了。大家知道我们村修这条通组路多少钱吗，那是700多万啊，如果按我们村每家每户来算，至少每户要出20000多元，我们能承担的起吗！现在就因为路不通我家就不准施工，这是什么道理，那国家修高速不通你家，你怎么就不去把它堵了。

叔叔阿姨们，我们要懂道理，现在占点田占点土没什么，只要我们路通了，不仅是我们自己，而且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就享福了。有些叔叔阿姨说，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政府的补助和优惠，都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为什么要答应他们修路呢，对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得。那我就不得不说，你们错了，你们的子女九年义务教育现在不要钱了吧，你们交合医政府给予报销吧，你们的土地是国家给的吧，难道这些你们没有享受过。

我们村八刀组村民黄光用，你们应该很多人都认识，通组路修到他家时，他家后面有一棵百年大树，是他爷爷在世时就栽下的，为了修路，树砍掉了，山都挖了一半了，他什么都没有说一句。后来我到他家去的看望他时，他装着什么事都没有，走时他儿子对我说：“兄弟，其实我爸不是不心痛，挖的那天晚上都哭了，但为了修路，他从来不后悔”。而且我们村里国、里院两个组，修通组路不知道挖了多少田和土，你们自己可以去看看，但从来也没有发生村民出来堵路。

叔叔阿姨们，本来这条通组路是在2018年我们村才有的项目，现在提前一年先得到，得到这条路的项目不容易，修这条路就更不容易啊，如果我们群众在堵路，影响施工进展，那他们就要撤走了，并上报这条路不修了，那这条路我们那什么来修，我们是在害我们自己。所以我们要存敬畏和感恩的思想，要感谢党和政府给了我们这个机会，不要因为占点土地就扯扯我我这么愚昧了。我也和佘经理说了，尽量不要占用田地，占用的田地在施工后，帮忙修复一下田坎，保障我们的庄稼。今天我就说到这里，你们自己想想，明天施工队继续施工，希望不要在发生这样的事了，如果在有这样的现象发生，我也把话说到这里，亲自来监工，倒要看看是谁来堵路。最后，全组村民都在合约上按了指拇印，会议直到晚上12点才结束，然后我就拨通佘经理的电话，并说了答应群众的一些要求，没想到他已全部接受了。

从那以后，通组路的一切进展都很顺利，直到2018年2月才全部完成，因组织上的安排，也是我默默离开的时候了。知道我要离开后，有些群众给我送来一些猪脚、腊肉、水果等等，都被我拒绝了，突然想起了那位老人说的话，于是找到了他家，老人看到我非常的高兴，端着一碗水送到了我的面前，我一口而尽。水之情，意之深，勿忘初心，就犹如习总书记说：“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勿忘初心，牢记使命，脱贫攻坚终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