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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茶·书眉

2018-11-15苏眉

青春 2018年5期
关键词:寺庙

口 苏眉

之:山僧又是采茶时

世人习惯遗忘光芒背后所覆盖的暗影,谦逊的好山好水,被一盏茶道尽滋味,如同山花飘过后,遍地花泥的来与去,空寂与风流。所以我们习惯了遗忘,而那些被遗忘的,却也心安理得,在错过的时空里沉寂安然,人走茶凉,香不散。

我是在亲近陆羽的时候知道皎然的,错爱一位僧。错是错过,世上再亲近的人,于我们,都是错过。

说得暧昧了,然是真话,繁花锦簇里的一个空,哪种爱不是错的,而哪种错归根结底又不是对的因呢?皎然和所有人一样,是错过的一生,所以分外地好情致。

皎然是位僧人,所以他可以那样超然地做,这是可悲又可敬的现实。他只要两个朋友,陆羽和韦卓。

只将陶与谢,终日可忘情;不欲多相识,逢人懒道名。他说。

皎然的爱茶,使他有别于一般的僧侣,出尘、空门、梵音、古灯,茶本于此亲近,也让皎然在慈悲低眉的空门之外,又添了一点超然的仙风道骨。

丹丘羽人轻玉食,采茶饮之生羽翼。他说。

他喜欢湖州顾渚的紫笋茶和临安天目山茶。

我有云泉邻渚山,山中茶事颇相关。鶗鴃鸣时芳草死,山家渐欲收茶子。伯劳飞日芳草滋,山僧又是采茶时。他说。

我当真坚信他与陆羽是挚交的。一个爱红尘,一个连2个以上的朋友都不愿意要,不能说哪个更高远一些,红尘与空尘,都在茶食之上滋生供养,于此生,他们仅是在孤途中相遇而伴的灵魂,一盏茶,一明灯,一尾蝶,一场梦。

而这些惺惺相惜是来得那么的真实。

他对茶有见地,喜欢亲自参与茶食,烹茶辨水,他也是好手。他写诗记录了与好友饮茶的场景:喜见幽人会,初开野客茶,日成东井叶,露采北山芽,文火香偏胜,寒泉味转嘉,投铛涌作沬,着碗聚生花。

他要的不多,一碗茶而已,对朋友要求也不高,淡淡的,古人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茶是用水来调的,所以他可写出“知君在天目,此意日无涯”这样的句子,用禅茶一味来概括,还是俗了。

他所有的诗作中,我最喜欢《寻陆鸿渐不遇》: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

他是南朝宋山水写实诗人谢灵运的十世孙。

之: 山间吃茶

山间吃茶,在一个荒芜的亭间,微雨,有太湖的凉风,野蔷薇淡淡的香气正好,多日来的疲倦一扫而空,只觉得圆满而清净。自然可以这样轻易地打动一个人,胜过任何宗教。

山是西山包山寺,位于太湖边,背靠青山,面朝太湖,是为左青龙右白虎,绝好的风水。去时,一行人为佛学院的国学讲座而去,苏大杨教授主讲,内容是佛教诗词。杨教授年纪不大,但是一肚子好学问,人又谦和,诸多朋友都在背后赞他好。

去得早,授课完毕也正值天色圆满时,见这绝好山水,回去便是负了这好辰好光,于是索性说,吃茶去吧。

也是机缘巧合,在山间转了几圈,还真寻到一个古老的凉亭,倚山而座,旁边开满了蔷薇花与大叶广玉兰,兰花未开,大张的绿色枝叶铺满山野,蔷薇是野蔷薇,正值花期,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茶未喝得,这香气先将人醉倒了。

茶具一直随车带着,走几步去拿便可,只是苦于没有桌椅。一个朋友说,我车上有瑜伽垫,我去拿来吧。另一个说,我车上有侍茶的炉子与水壶,也去寻了来。又合力端来木头条凳和茶案,这样,一席茶,便很有样子了。几个小沙弥也热心,送了水瓶过来,山间的水,自然是好的。

茶,带了洞庭紫云、金骏眉与大红袍三款,还有糯米做的茶果子,抹茶味,配那红茶正正好。

茶具是一套白色骨瓷盖碗与7枚斗笠小茶盅,皆描了两尾细瘦的青鱼,我喜它的清淡,就一直携在一个青兰花布做的茶包中,本也有配套的骨瓷青鱼公道杯,只是浑圆饱满,不便携带,有日我打碎了一个带嘴蓝蝴蝶盖碗的盖子,索性将它做了公道,与青鱼盖碗,凑成一对,倒也般配。

于是布席。用条一指宽的小竹席铺于桌面,放上盖碗与公道,有朋友自带了茶盅,天青色龙泉品杯,摘了一朵带叶子的叶蔷薇放边上,内敛的天青与自然的翠绿、新鲜的洁白,真是惊艳。又摘了几片树的叶子做茶托,7片绿树叶托着7盏斗笠小茶盅,一字排开,那蔷薇花静静开在桌上,看了真是让人心生欢喜。

于是煮水。此时亭外飘着细雨,有些吹洒进来,微微凉,天湖的风也清新,满眼的绿与点点花朵皆在雨声中随风轻轻摇曳,难得一见的空灵与静谧。《经鎺堂杂记》有言:松声、涧声、禽声、夜虫声、鹤声、琴声、棋声、落子声、雨滴阶声、雪洒窗声、煎茶声,皆声之至清者。

我们在这样清净的景况里,吃那三道茶,同去有一灵秀女童,唱了一曲昆曲,清幽的童声,融在这静谧的雨色中,默默间,我竟被感动了。

之: 庙里吃茶

我对寺庙一直有种莫名的好感,也迷信潜意识,认同古代高僧选址是大有真意在的,所以寺庙的风水一定好,有了烦心事便到寺里走一遭,比看心理医生有效,而且省钱,是中国式的无声的祷告。

我也晓得,若真较真起来,庙里规矩也是多的,但是我佛慈悲,他的包容必定超出我们想象。而人类的想象又是那么可笑可悲,所以我索性想都不想,依心而来,随心而去。最后到寺庙里最多的,就成吃茶了。

去最多的,还是灵岩寺,选个清静有日光的周末,带上轻简的茶具,一家人吃过早饭,驱车直抵灵岩。灵岩寺是古风保存得颇好的一个寺庙,对于一路上去遇到的各类小摊铺,我倒也不讨厌,觉得本该如此。记得早年读书时,常常独自到山庙里,选一个地方坐上半天,看僧人安静地进进出出,在斋堂里吃饭。也有僧侣的家人来看他们,时髦漂亮的母女,带着新鲜水果和茶食,而那新出家的少年羞涩地抵抗着,口里唯唯诺诺,我默默在一旁看着,饶有趣味。还有一次,见到一位童僧用读卡电话给家人打电话,讲了半天,手舞足蹈的,不知所云,可能是福建一带的方言,我从头听到尾,觉得有趣。

每次回去,都会在面朝山口广阔处寺庙结缘处挑一串木头念珠,长久地戴着,感觉心安。直到下一次再来。

寺庙里有巨大银杏树,气息安静。照例陪孩子看完灵龟池后,往后花园去。古老建筑有时间的穿透感,浮生若梦,千百年后,可有谁晓得脚底这青石又被谁踏水而过,我怔怔站在那里,长久地看天。所有的天空都是不一样的。

在树下的石凳石桌上摆好茶具,一家人围坐,小米或者观鱼看灵龟,或者拾捡地上落叶,她到山水间便自在快活。在素食堂里汲了热水,给家人泡茶,春夏红茶,秋冬普洱,或者为父亲单独泡一盏乌龙或是白茶,小米喜欢的是普洱,也喜欢做茶童,每次耐心地等我将茶水斟入公道,她便小心地提住公道手柄,将那滚烫茶水仔细倒入茶盅里,再用茶垫奉着端到阿爹阿婆面前,恭敬道:“请吃茶。”父母呵呵笑着,欣然喝下,小米复端回桌上,一脸欢喜。

吃罢茶,收拾了便下山去,乘着夕色正好。人世间的一天,就这么过掉。

有时候则是到西园寺,小米抄经,我守一盏水仙茶,坐在廊下的日光里,湖心亭里三三两两闲人,池中圆圆仙去,方方清寂,偌大一个池子,映着天上山色倒影。

抄经阁里时常会有神色素然的男子女子,穿月白色布衫,坐在茶台的一侧安静地交谈,声音细微,仅能周遭几人听见,维护了殿堂的安静,这样刻意的低调令人心生敬重。一个面相端朗的年轻男子终日坐在那里手绘一幅绿度母像,一笔一划细细地描,以至于使人忘记了天光日长。这里不放佛经,没有售物柜台,只有几个清寂闲人消磨辰光,也有面容愁苦的女子,约了好友,两两相谈,期待通过倾诉,给当下一个交代。这是生活本来的面貌,安静、存在、有尊严,不曾被生活的暗流洗刷掉什么,也像那盏我从未喝过的水仙.

之:梦里云泉

是秋日。阳光清冽,没有风,然而满世界都是空气旋转的花纹,那是因为在山间的缘故,一朵朵全是墨绿色的笑意,抬头便见那些锯齿植物、宽掌叶片、胭脂红夕颜紫的花朵,天然的藤条栅栏,隔出一条幽窄小道,道下铺着积年的鹅卵石,踩上去一点声息也无。人在山里,再肆意还是寂静,树与路之间、叶片与枝蔓之间、石头与泉水之间流传的是来自天上的言语,人的声音裸露在外,就成了空,包在心里,还是静,这是山间天然的能量,把繁花胜景衬出一种虚无来,这虚无,不是幻灭,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所以有一种格外的悠然。

我总是迷恋一些旧物的痕迹,时间变成了有形的东西,故事铺陈开来,变成传奇。这和植物的生长是有关联的,一圈圈年轮渗透到空气里,像湖的涟漪,每一枚叶片的脉络、盘错的根茎都记录了当年雨泽的丰润、阴晴的日子、风霜雪雨飘过的气味,所以花草有灵,树也是,更何况是一座山。回忆盛开在面容上,当下的阳光穿透时光往处,走在一座有况味的山林中,更像是做梦。

寺庙、钟声、佛陀、禅幡、打坐的僧人、长满苔藓的石壁、雕花残柱、幽深洞穴,里面里面曾经供过菩萨,还有一枚泉眼,诸多景象,共同组成一个幽深梦境,名曰树山。

树这个词的构架也有趣,拆开来看,是一棵树,又一棵,寸长寸生,绵绵不绝中把时光的印记一点一点雕刻下来,衰老成一棵树的模样。然而再古老的树每年也有葱绿枝桠,岁月留下的只有神秘和庇佑,不会有衰败,这是所有植物的吉光烂漫之处;再拆,木和对,植物和静默的生命总是有着充足的智慧,无语胜千言,时光再曼妙,也脱不开一个空字,于是缄口;再拆,当中调出一个字,又和村,这样看来看,树和人多少有点关系,惺惺相惜的样子。这个世界千奇百怪,然而内核是恒定的,能量的自在转换,通过一些微小的印记显现出来。树山在最古的时候,叫圌山,圌意为盛谷的圆囤,囤米是离不开人与村落的,树字拆成,又一村,是冥冥中一个善意的玩笑。

树山顶上本有个云泉寺,在历史中荒废多年,因为断层,所以隔着一层恍惚,大梦初醒的样子。光景依旧是迷离的,每每走过那些残碑断壁,就叹,要是还在多好,因为心中抱憾,更觉着有一种殊胜的美感。

新的云泉寺造在山脚下,没有围墙,是长在山里的,与葱郁树林一体,这是寺中住持的意思。住持法名觉慧,眉眼清朗,穿明黄僧袍,在自己题的临阴阁里接待我们,泡一壶茶,斟了,道声请。中午留我们吃斋,寺里自己做的饭食,大家各自安静吃完,并无浪费。又去他小小的禅院,大树下卧着石头桌子石头圆凳,木头扶笼台阶,有清亮虫雀声,吱的一声,然又全无声息。交流了许多,最后全无印象,只得一个“空”字。性空缘起。

回去的时候,在大片的茶树林边看到古老石兽,有相关书籍考证后将它唤作“年”,而我认为不是,年是十分凶猛的暴物,有角,而这石兽却有一种温和灵异之态,在绿色的茶树边兀自站着,岁月恒久的样子,形成一种奇异气场,仿佛时光倒流,而我真愿意是那水袖盈盈的古人,在树下站着,倾听那光影流动的声音。

之:灵 岩

还是非常年轻的时候,喜欢独自行走。喜欢去寺庙,站在虚掩的木窗前,看灵岩寺的僧侣在幽暗古老的膳堂里安静用餐。秋日的巨大菩提树叶落满一地,碎金色的祈愿。

每次都会在树下的茶室吃一盏茶,然后回家,渐渐地成了一种仪式,注定一个人,要以一种安静的面貌出现,再用一种安静方式告别,仿佛是某种约定。

看到面貌祥和的僧人,有些还很年轻,神色淡定,看不到尘世气息。即便在膳堂,也像在修行。缁色僧袍、棉布鞋子,吃饭走路无声无息,内心平和带来感官上的宁静,深邃寂寥,怡然自得。

浣花池、玩月池、吴王井,小而僻静的所在,都是诡美的景致,千年以前就已存在。旧日御花园遗址。原是吴王为他心爱的美人所建。这个著名的美女叫西施。吴王为她建造了一座行宫,叫“馆娃宫”。在吴语中,娃是美丽女人的意思。美女像幼小的孩童,可用来宠爱。吴语有它不动声色的明慧神韵。

馆娃宫,名字诡美到妖异,碎金纸上一抹淡淡李子红。江南独有的清淡香艳。据载宫内有条别致长廊,凿空朗下岩石,放一排陶甏,上铺弹性楩梓木板。西施与宫女们漫舞其上,发出木琴乐音,因名“响屟廊”。灵岩塔西面,至今尚有“响屟”遗名。元时农民起义军中有张士诚,在苏州建大周政权后,俗重温夫差旧梦,曾重建响屟廊。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只留下传奇,以及一所苏州寺庙。灵岩寺。

灵岩寺又名崇报寺,中国佛教净土宗道场,建于灵岩山顶,高大植物繁茂青翠,江南湿润的明媚。灵岩寺在东南亚一带颇有声望。然而对于我们这些从小休憩其中的人来说,它不过是个温暖的处所,一个安静的所在。它的光环和灵感,在于每一次到来和思念的内心,无关名号。灵岩寺有经年未变的素面和廉价的门票。素面对外供应,吃面的地方亦像传世古董,一直不曾改变。面馆在山顶上,在寺庙边缘,安静简陋,木头八仙桌长条椅,高而深幽悬梁,暗色苔藓爬满青色砖墙,厅堂中飘荡香菇和面筋的气味。俗世味道。深色木头雕花窗户,墙上挂着不知年代的工笔画,亦是僧人所作。已经非常陈旧。画有树木、花朵和松鼠。窗户开着,景色幽深,空气清凉甘美。

寺庙中的僧人似乎分为两种。一类短衫打扮。听到过各种地方口音。他们大都非常年轻。在寺院中扫地、看管香火、和游客一起观看池水中的灵龟,进进出出的时候动作迅速灵巧,隔着很远的距离相互大声地喊话,显得非常快活。不过他们不大轻易与人搭讪。另一种僧人穿深色长袍,沉静肃穆,有类似深山树林中杉木植物的质地。用膳的时候非常文雅,偌大的厅堂,许多人吃饭,却听不到一声咳嗽或是低声的话语。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看到他们,真正感觉已来到寺庙。

唐代有诗人写道:碧海西陵岸,吴王此盛时。山行今佛寺,水见旧宫池。亡国人遗恨,空门事少悲。聊当值僧语,尽日把松枝。

曾经在寺庙里遇到一位僧人,他赠我一套佛经。一个朋友说我有佛缘。是真的么 ?最好朋友皈依佛宝,据她讲佛法带来巨大无边欢喜。皈依佛法僧三宝,就能免脱堕三恶道的苦,获得无边大智慧。对此,我只能遥遥站着,默默端凝。因为太好,所以不敢尝试,怕有失望。这如同虚妄的爱,如同遥远的无量劫,如同不可企及的一切,玄而又玄,水月镜花。然而,有尊佛就叫水月观音。

那套佛经,因为心怀敬仰,到现在还未曾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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