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星

额吉没想到进那达慕会场时，阿爸竟把四岁的巴图放在红马背上，还放开手，制造出一副巴图正在骑马驰骋的样子。巴图大叫，身体面条样软瘫下滑，引得众人爬墙瞧影瞅乐子，叽叽嘎嘎的像群麻雀。额吉抢过巴图，搂在怀里，摩挲脑勺说不怕不怕！阿爸大笑，额吉白他一眼，紧迈几步。巴图抹了两把，又扭过脖子看红马，看阿爸，看叽叽嘎嘎的这群人，小嘴咧咧成月牙。天又晴了。

昨晚月华千里，群星璀璨，营盘里牛马羊驼已在栏里安眠，毡包里也渐起鼾声。没想到夜半里，狼嗥声由远及近，最后，仿佛竟响在耳畔……巴图猫样地蜷卧在额吉怀里，身子罩层汗，盖的被子竟微微颤抖……阿爸却扑扑腾腾钻出包外，点燃火把，敲响铁器，嗷嗷叫着也学狼嗥……后来，扯天扯地的月光里，只有阿爸的叫声在荡，竟变成了长调，悠悠的。成吉思汗的两匹骏马，越过大漠，踏过冰河……歌声里，额吉见巴图睡熟了，甜甜的，脸颊上还嵌着两个酒窝。

巴图天亮出包时，东方的太阳正露出红红的笑脸，蓝天上挂着几只鹰，空气里弥漫着草的清香。栏里空空的，牛马羊驼早奔向了草场。不远处，阿爸哼歌走上青青的山岗，一道晶亮的水柱子从腰间倾斜而下，霞光里竟映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像彩虹。蹲在草地上撒尿的巴图呆住了，连额吉催他吃饭看那达慕的呼唤声也听不见了。

挑战歌唱起来了，直冲云宵。阿爸站在那些山石一样的汉子里，古铜色的臂膀里像埋藏进了小兔子，鼓突着。挑战歌里，阿爸他们冲出来了，跳着鹰步狮步，踏得地皮直颤。颈上的章嘎呼啦啦地迎风飘扬……额吉和巴图没想到，阿爸在摔倒一个摔跤手时，竟奔过来抱起巴图，大笑着一下一下地往天上抛……巴图脸色煞白，都忘记哭了。额吉起先还在笑，可看到巴图的模样，又一把抢过来，宝贝一样地裹在怀里。巴图窝在额吉的襟怀里，好一阵儿才扭过头来。

阿爸最终拿了搏克的冠军，在庆祝胜利时，阿爸竟扎撒开双臂，绕场跑起来，整个会场像沸腾的海洋，众人都大声喊着阿爸的名字。额吉也喊着阿爸的名字，却在巴图的脸上亲了又亲，眼睛里闪耀着晶莹的泪花。巴图觉得阿爸像只鹰，只不过鹰在天空飞，而阿爸在草地上飞。巴图大喊阿爸阿爸！也在额吉的脸上亲了两口。阿爸奔过来，把巴图和额吉紧紧地搂在怀里，巴图都有点喘不上气来了，可脸上却还是笑着哩！

苏鲁锭军旗烈烈飞扬，手把肉和酒的清香荡在空气里……马头琴拉响了。悠扬而又忧伤。老琴师白须飘飘，湛蓝的蒙古袍像从蓝天上扯下来的布，他抿口酒，悠悠唱道：

草原上流传着忧伤的歌，

歌声染绿大漠，溶化了冰河，

纵然还有千里万里，

我在歌声中寻找你

寻找你

……

草原上的风吹过来，人群静下来，空气里只有老人的歌声：

哎，成吉思汗的两匹骏马

圣祖还在等着你回家

……

巴图见阿爸和汉子们都举起了杯，和着歌声：

回家

回家喝了这杯酒

和你一起驰骋

驰骋天下

……

巴图站起身，晃展开双臂跑进场子，谁知竟跌倒在地，四周没有笑声，只有歌声萦绕耳畔。额吉扑过来，巴图竟推开额吉的手，爬起来，又伸展着双臂绕场跑开来……孩子们仿佛受到了感染，个个伸展双臂，在歌声里绕场跑起来。歌声更大了，更高了。

翌日晨起，额吉见巴图憋着尿跑上就近的山岗，站稳身形，对着茫茫草原，一挺一挺地淋撒着水珠子……回来的路上，巴图要骑马，骑那匹红马，谁也不让扶，而且还真有种纵马驰骋的意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