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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悠扬

2018-11-14杨艳玲

辽河 2018年1期
关键词:香花村部老金

杨艳玲

鹰嘴砬是村子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向下看,整个村子像被小孩儿摊开的积木。

尽管天色刚亮,站在鹰嘴砬上的土子还是一眼认出香花家。房子静静地卧在雪中,唯有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像两个福娃娃在风中欢欢实实跳舞。按村里的老规矩,三十晚上全家守岁,初一要挨家挨户拜年。初一一大早土子就拎着四样点心到香花家给老金头拜年,心里希望老金头能成全自己和香花。可老金头说啥也不收土子的礼,拜年嗑说完就把土子送出了院儿。老金头关院门时,香花跑出来,倚在门口对着土子笑。她穿的是粉色的鲜族裙子。土子觉得桃花飘满了院子。

粉红的花瓣隔着院子,钻进土子的心窝里。他拿出怀中的唢呐,两片嘴唇含住花蕊般的哨子,心里的花瓣瞬间变成一个个音符跳出唢呐,串成秧歌小调,美滋滋地唤醒了酣睡中的小村子。村里的习惯,每年年初四只要唢呐声一响,男女老少都会上好妆到村部院里扭秧歌。今年秧歌照扭可吹唢呐的人却由永山换成了土子。为了能起大早吹上这段秧歌曲,土子头天晚上可没少下功夫。

土子的爹永山是村里的老村长,这村里的一草一木都像是长在永山脑袋上的头发,少一根儿都心疼。每天都要带着家里那条多走两步都咳嗽的老狗——小黑,在村里转上一圈。永山都退休两年了,可转的圈数却越来越多,跟小黑说的话也越来越多。春天的时候他会问小黑,“你闻到香味儿了吗?这是土地的香味儿,它醒啦,暖哄哄地让人心里热乎啊!”雨过天晴的夏季早晨,雾从山中升起,站在院中只能看到绿油油的山尖浮在雾上。永山就会对小黑说:“天镶上绿边了,城里人哪能看到这样的美景,咱们就是神仙啊!”秋天永山会说:“这山啊,有绿、有黄、有红,像会喘气的画儿。”冬天他会说山像他快要秃的头,稀疏地站着几根毛。不管永山说啥,小黑都配合地叫几声。永山就会轻轻踢它一脚,说他要是托生成人,也会特别懂事,肯定比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强。

“它再懂事,能给你热酒啊?”土子把刚回院儿的永山接进屋,拍掉鞋上的雪。

“你又唱的哪出儿?”永山把腿抹上炕。

“弄点狍子肉,下火锅,喝小酒儿,”土子知道永山就好这口。爷俩围坐在火锅旁你一盅,我一盅的打开了话匣子。永山埋怨土子整天抱着个唢呐没大出息。不像隔壁家大林,能考上大学给家里人争光,也不像二锁子,能到城里做买卖挣了大钱让父母享清福。永山的唾沫像火筒里的火星子四处飞溅。这些话把土子的耳朵都磨出了茧子,换在以前他早一竿子跑没了影儿。今天土子老老实实地听着,给永山又是夹肉,又是倒酒。火筒子里的火渐渐蒙上了灰,猪腰子似的红也淹到了永山的脖子根。土子扶着走路画八字的爹直说:“爹,我记着呢,记着呢”。永山这才满足地躺上炕,没几分钟机关枪似的呼噜就开始挑房盖儿了。

小黑是第一个被秧歌曲唤醒的,它拱开门,冲进屋子拽醒永山。曲子浪微微地在山头上响着,永山栽歪歪地在雪地里跑着,气得直嚷嚷:“臭小子,敢给你爹下套”。迎着冷风,永山忍不住打了两个酒嗝,酒气吐出却怕冷般地又钻回永山的鼻子里,永山不得不停下来缓口气儿。等他气喘吁吁爬上鹰嘴砬时,土子却坐在雪上,赤溜一下滑下了砬子。眼看着追不上,永山甩出了他的大棉鞋,棉鞋画了个弧线砸进土子身边的雪里。永山也跟着滑下去,却头重脚轻扎进了雪窝子。土子摸起爹的鞋,倒出鞋壳儿里的雪,笑嘻嘻地跑回去把鞋放在爹身边。等永山从雪窝子里坐起来,土子已经在远处的冰湖上打冰嘎了。

看着长不大的儿子,永山恨得却是自己。

早些年他上山打猎,没打着什么猎物,却在雪窝子里捡回个要饭的。永山媳妇虽没说什么,但也没给永山好脸色。晚饭后永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被窝,掀开媳妇儿的花衬衫脑袋就往里拱。媳妇儿一把把他推出来,“家里本来就没粮,你还捡回个爹。”

“不能看着人被冻死啊。”永山的手没闲着。

“今年天涝,粮打的少。”媳妇儿叹口气,也没拒绝。

“能喂饱你。”永山把媳妇儿压在身下。

就是那晚土子妈怀上了土子。

要饭的睡了一天一宿终于醒了,恢复体力后告诉永山他会吹唢呐,要把这门手艺传给他。那年头会吹唢呐被人高看一眼,永山就答应了。

永山学会了吹唢呐,要饭的也离开了村子。

农村人一辈子都和土地较劲儿,日子过得枯燥还死累。疲了的时候永山就拿出唢呐吹上一段,人们都凑过来躺在马莲花中间咬着谷幽草静静地听,那曲调一扬起来,像两只手把人的筋骨推拿了一遍,舒服得要死,再干活就觉得有了使不完的劲儿。日子久了,有小生命降临的时候,永山要吹上一段;新媳妇过门,少了永山的唢呐总觉得不喜庆。当然谁家有老人离世的时候,永山也要吹上一段给远行的老人垫个脚,这样才感觉老人走得安稳。会吹唢呐的永山让村里人的日子都不一样了。

土子百天抓周时,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唢呐。永山高兴,觉得孩子将来能继承自己的本领,受人敬重。土子满院子跑的时候,永山开始教土子练气息。唢呐的气息是吸气的同时要会吐气。刚开始永山还担心土子练不会,没想到把要领告诉完土子,土子就能对着水盆,用鼻子吸气的同时把水盆里的水吹出波纹。这孩子天命里有唢呐啊!可再大一点永山却发现土子吹唢呐时有一根筋不开窍。太爷爷离世的时候永山一吹唢呐泪就哗哗地淌,土子说他吹,结果土子一上口儿,竟是喜调,亏着太爷爷是喜丧。结果村里再有人过世都不敢请土子来吹。到土子成年的时候,永山的唢呐吹不响了。因为日子越来越好,人的习惯也变了。村里再有生小孩儿或娶新媳妇的都不再找永山了,都请流行乐队,嫌唢呐土气上不了台面儿。唯一能吹上一段唢呐的就只有白事和正月里的秧歌了。永山也渐渐觉得儿子学唢呐是件没出息的事。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大城市跑。在大城市发展得好的,家里的父母说话也有了底气,走路腰板都挺得绷儿直。永山希望儿子比自己强。可土子离了唢呐就像丢了魂。中学毕业就在家呆着,没事就跑到后山上吹唢呐。村里的年轻人明明不爱听,还总是让土子吹两下子。永山明白人家是在嘲笑他,可土子偏偏乐在其中。永山没少为土子的活路儿操心。村东头大虎子家开个地板厂。永山拎了对野山鸡找到大虎子,大虎子二话没说答应留下土子。没想到土子只干了一天就说什么也不干了。永山问地板厂的人才知道,土子和同事聊天,听说有个地板厂的木工师傅工作时不小心锯掉了一个手指头。土子是害怕自己也丢了手指头,没法再吹唢呐。永山气得拿着棒子追打土子。土子却说:“我这手是为吹唢呐生的,不是干粗活的。”

这也是老金头看不上土子的原因。“天天吹唢呐怎么养我家金香花”。这是老金挂在嘴边的话,为了两个孩子的亲事,永山和老金这对秧歌上的老搭档也生分了。

太阳骑上东山头,暖和了永山的身子。永山进了村部,敲鼓的和抬鼓的早就等在那里了。“今年得给这鼓身刷漆喽。”永山摸着已经变了色的鼓皮。

“可没少给咱哥几个出力,”敲鼓的老徐搂着一对鼓棒。“老金头呢?”

“不捯饬好,他能出屋?”永山试了试唢呐。

“人家那是大拿……”老徐把“大拿”两个字说得重重的。

“抬鼓”没等老徐说完,永山就走出了村部。

村部院里已经站满上了妆的人。老金正在训斥大麻花:“领头的拉花手,头花不能凑合。”

“老牛的骨架没扎好,”大麻花埋怨自己的丈夫。

“大花配小花,顶和底都要有弹簧,上面坠上艳色的纸蝴蝶,一扭一动,这才是秧歌的装扮,回家改好。”老金头又从人群里拎出老牛。

“媳妇的拉花做不好,自己的丑角你也扮不好,回家把年前买的大花背面披身上,多喜庆……”

没等老金头视察完装扮,唢呐就在他耳朵根处吹响了,紧接着鼓声也和了进来。老金头缨耍儿一甩,脚步就踮儿了起来。整个秧歌队长龙摆尾,村部的院子热闹了。转个弯老金头瞄眼永山,永山正晃着脑袋看着自己笑。只要鼓点儿一响老金头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扭,他这个脉永山把得最准。

老金头是秧歌队的哒哒官。跟着师傅学秧歌阵的时候他还不满二十岁。那时村里人都反对,因为老金头是朝鲜族人,觉得满族的秧歌队就得有满族人领头。可师傅说:“大清朝的时候汉人都能入朝为官,秧歌队为啥就不能用朝鲜族人当领头儿呢?”那年正是全县的秧歌队到县政府“接宝书”的一年。临走的那天早晨,师傅把缨耍儿交给老金说:“学得再多不如亲自带队,借这个机会出去见见世面。”

十几挂披红带绿的大马车赶进了县城。鞭炮碎屑沿着雪地铺出一条红毯,锣鼓声像吸铁石一样吸着人流往县政府涌去。还没等老金下车,一挂五千响的鞭炮就响了起来,这是迎接每个秧歌队进城的礼节。见这阵势,马的眼睛都跟着放光。车上的人跳下车,捋一捋坐出的褶子,揉揉冻僵的脸蛋儿,排成一条长龙跟着老金走进政府大院。大院里挤满了人,秧歌队只能在门外休息,等着工作人员安排进场。老金头把秧歌队带进院的时候已接近中午。与其他秧歌队不同的是院中多了九盏冰灯。老金头知道这是有人出了难题。看看站在主灯旁的人老金明白了,这是蓝旗村秧歌队在向自己挑战。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因为这么多年看秧歌的人都明白,想走好九莲灯阵,人数不能少于二百人,可老金头的秧歌队只有一百八十人。

“唢呐鼓足劲儿,鼓点跟紧,秧歌队每人隔三米距离拉开。”老金头落音,鼓点起,唢呐响,九盏灯包得圆满,人群也跟着呼喊起来。老金头刚要收阵,蓝旗村队的鼓声敲响了,紧接着哒哒官带着秧歌队穿进了场。

“敲鼓的甩开膀子,秧歌队的跟紧喽,用力坐斗,不跟丢。”老金头喊完,鼓点开始变得急促,所有秧歌队的人都知道,这样的鼓点儿重在跑不在扭,每个人都不敢懈怠。五股穿心斗阵在老金的带领下满院子跑开了。秧歌队的人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有来有去,跑得政府大院的地都跟着鼓点一起震动,一会儿的功夫就穿乱了蓝旗村秧歌队,阵势散了花,被包在阵中找不到自己的人。老金头一个“卷菜心”收了阵,让出了蓝旗村秧歌队的人。这时县长迈着秧歌步捧着宝书交到老金头的手上,他成了全县的“秧歌王”。

村部院里,此时的秧歌队形已经变成了四纵队。这两年秧歌的扭法也有了变化,城里人都跳广场舞,村里也模仿着开始扭新式秧歌。如今“斗秧歌”已经不再重阵法,而是看哪个队的秧歌扭得花样多,这是新生活,新气象。老金懂这个理儿,可为这老金还是上了一阵火。老金觉得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农村人有农村人的根儿,不能一味地跟风,不管什么时候农村人都不能离了地气儿。

“这么整,老祖宗传下来的秧歌不就失传了吗?”老金头叹口气,收好缨耍儿进了村部。

“不管怎么样秧歌是要扭的,”永山把唢呐交给土子也走进村部。扭新式秧歌要吹流行歌曲,只有在这个时候永山才会让土子接过唢呐,因为永山觉得流行歌曲的调就不是唢呐应该有的调。

外面扭得热闹,屋里只能听到老哥俩吧吧地抽烟声。

“听说香花儿要去韩国?”永山先开了口。

“总比跟你家那个没用的土子强吧?”老金头喝了口热水,咕嘟嘟在嘴里翻了几个跟头才咽下肚。

“你忍心?”永山又压袋烟。

“不忍心,能咋地?”咣当,茶缸里的水溅了一桌子。“我和她妈天天劝,你猜她说啥?她说她要出国挣钱,回来和你家那个不争气的土子结婚。”

“你说啥……”没等永山把话说完,老金头就摔响了门。

村部外,土子正眯着眼睛吹得卖力。篮球架下的香花看得入迷。香花觉得土子的唢呐能勾住自己的魂。他吹唢呐的时候眉毛会随着节奏动,手指头灵活得像小鸟在枝头上跳跃,每个音符都能跳进自己的心里,那音符带着稻花儿的香味儿。

太阳像个腌透了的鸭蛋黄儿,往西山里沉,孩子们见了,便拽着秧歌队里的妈喊饿。这个时节没有农忙,所以村里人只做两顿饭,下午三四点钟就得开饭。吃完饭打麻将的支麻将桌,看小牌的偎热炕头。一缕缕烟从房子里升起时,土子和香花站在了鹰嘴砬子上。

“咱村儿多美!”香花托着苹果样的脸。她觉得每个房子都像睡在童话世界里的孩子,在雪被子中羞涩地露着小脸。

“你……非要出国吗?”土子碰了碰香花的衣襟。

“你看见村口那片地了吗?”香花自顾自地说着。“将来我们要在那里盖个大大的房子,外面套上红色的院套。”香花柔软的手在空中画出了房子的轮廓。

“房子后面的山上,我要种很多果树。一定要有南果梨,风一吹满院子都是香味儿。前面要种上两排葡萄,秋天的时候我们坐在架下摘葡萄吃。对了,还要栽几棵树,将来我们的孩子要在树下荡秋千。”香花的眼睛像春天里的露珠儿,闪着亮光。

风卷起她脚下的雪,香花粉红色的裙带随着风飘了出去。土子看着像是在梦呓的香花,一股热呼呼的东西蒙住了眼睛,赶紧抬头看天,天空零星地飘下了几朵雪花。土子深吸口气,含住了苇哨,唢呐的音符便轻巧地躺在了片片雪花上,随风摇曳了。一对栖息在枝头的鸟儿抖了抖翅膀,振落了压在枝头的雪团。香花捧起那雪团扬向天空,和着唢呐曲儿轻盈地旋转在雪地里。雪越下越大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唯独香花的身影像是绽放在雪地里的金达莱,引来了无数的白色蝴蝶。土子闭上眼,觉得漫天的乌云很重。

香花儿走了。

桃花一开,村里的日子就忙碌起来。土子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因为哪儿都有香花儿的影子。唢呐也吹不响了,因为底气被香花儿带走了。土子决定也像别的年轻人一样到外地去打工。一听说儿子要远走他乡,永山表面上赞成,可心里却暗暗地上火。心里有点怨恨自己,是自己害了儿子。如果从小不让他学吹唢呐,也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永山也怨恨村里的人,怎么说不爱听就不爱听了呢?喜新厌旧啊!半夜里永山起身到土子的房里,借着月光端详土子的脸。这孩子多像自己啊!明天就不在身边儿了,想见不容易了。永山很想用手抚摸一下孩子的脸,却发现孩子的眼毛在动,便赶紧转身出去了。

早起,永山发现自己的嗓子疼得厉害,一开口,哑了。灌了一大缸子水,还是不行。这火上的!偏巧这时有人敲门。“永山大哥在没?”

来人是村西口的李家。李家要给太老爷子办寿,请永山去吹唢呐。李家太老爷子九十有二,是村里的老寿星。原本家里要从乡里请最好的乐队。可太老爷子嫌闹,非要听永山的唢呐。“永山大哥,还得麻烦你。”

永山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哑着嗓子说:“吹不了了。”

“吹唢呐,又不是讲话,永山大哥,咱家老爷子就爱听你的唢呐。”

永山摇头。

“吹一场这个数,你看行不?”李家人支起两根手指头。

永山摇头。

“不是二百,是两千。”

永山瞪着那两根手指头。“疯了!”

“我妹子去韩国打工十多年,今天可算回来了,钱有的是,就为了让老爷子高兴。”

永山心知肚明,自己真是吹不了了,嗓子里像有一把锉刀。但他却答应了,不为别的,就为让人知道吹唢呐有人愿意花钱听。两千块,请一个乐队叮叮咣咣闹一天才五百。

但真吹不了了。永山拿出唢呐试了试,吹不成调。永山把正在收拾背包的儿子叫过来。“明天你替我去?”

土子摇头,回身继续收拾背包。土子的唢呐被扔在一旁。

“我答应人家了,不能不去。”永山把土子的唢呐捡回来。“我不是冲那俩钱儿。”

土子说:“我这辈子再也不吹唢呐了。”

村西口的李家很热闹,李家一大家老老小小五十多口子人。最醒目的是从韩国打工回来的二丫头。二丫头光鲜得很,只是手有些粗糙。走的那年刚生下孩子,如今孩子已经高中毕业。她给孩子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好玩儿的,本想着能跟孩子来个狠狠地拥抱,可一见面孩子连叫“妈”的语气都冷冷的。丈夫一旁站着,瘦瘦高高的,头顶比山还秃,总是躲到背静地方接电话。倒是外人都嘘寒问暖的。

没人注意的时候,二丫头却总是看着房子愣神儿。

永山走进李家的院子,李二丫头赶紧上来招呼。“永山大哥,我在国外老是想起你吹的唢呐。”

永山笑着点头,一脸羞愧。

“永山大哥,就等你了,来吧。”

永山把收下的那沓钱放到桌案上。

“咋?嫌少?”李二丫头拧起了眉毛。

永山摇头。“嗓子坏了,真吹不了了,对不住了啊。”

李二丫头听出永山的话音沙哑,只好说:“那好,永山大哥,不能吹就不吹了,坐下喝杯酒吧。”

“我能吹。”土子站在门口,腋下夹着唢呐。永山暗淡的眼光里有了光亮。

本来还晴朗的天儿,忽然一阵风,扯过来一朵云,暗淡下来。

土子踩上墙头,含住苇哨儿,鼓足气脉,让音符飞了起来。曲子悠悠扬扬,在院子里穿针引线,把人都织在一张网里。土子仰起头望向东方,腮帮子起伏,眼睛里含满了泪。调子中透出一丝凄婉,院子里好静!隐隐地响起啜泣声。寻声望去,二丫头已泪流满面。儿子想过去劝住妈,却被太老爷子拉住了。

下雪了。土子感觉雪片纷纷飘落,一睁眼,却是满眼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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