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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假圆满与主旨梯度
——叙事性文本虚假圆满结尾侧解

2018-11-14/

长江丛刊 2018年26期
关键词:清兵拉特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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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性文本常采用圆满式结尾方式。然而,若仔细辨别,这种结尾有的是真实圆满,比如艾萨克·什维斯·辛格的《山羊兹拉特》、保罗·戈埃罗的《炼金术士》等;有的则是虚假圆满了,比如志贺直哉《清兵卫与葫芦》、博尔赫斯《沙之书》等。

一、辨别真假圆满的三个维度

那么如何辨别呢?笔者认为,可从以下三个角度入手:

(一)核心冲突是否消解

《清兵卫与葫芦》(人教版《外国小说欣赏》)的结尾中,清兵卫的挚爱——葫芦虽然被打破,可他有了新的寄托,而且没有了怨恨,这符合读者的期待,结尾看似圆满。可是结合全文来看,小说的核心冲突(父亲、教员的家长式教育与清兵卫的个性爱好的矛盾)并未真正被消解,读者真正期待的对孩子的个性的尊重也未成为现实。尽管清兵卫的父亲对他的新爱好只是“开始嘀咕”,但恐怕读者对后续发展只能作悲观的想象。

(二)悲剧氛围是否淡化

《一个人的遭遇》(苏教版必修二)中索科洛夫的亲人在战争中一一陨命,这对他的打击愈来愈重,悲剧的氛围也愈来愈浓。随着故事的展开,这种悲剧力量已成为一种惯性。尽管最后,他收养了凡尼亚,精神上有了慰藉,凡尼亚也找到了命运的港湾。然而两个失去亲人的可怜人的相逢,却仍未使悲剧氛围淡化,反而更令读者品味到人生的苦痛。这个“圆满”自然也是虚假的。

(三)圆满依凭是否现实

《山羊兹拉特》的结尾,原本打算将兹拉特卖掉的一家人最终改变了想法,让兹拉特成为家里的一个成员。这个的圆满所凭借有两点,一是人性的善良,阿隆一家人本就不舍得卖掉兹拉特;一是对兹拉特真诚的感激。这种圆满依凭的是小说始终彰显着的出乎本然的人性,这是真圆满。而《西厢记》结尾张珙考取功名,娶莺莺为妻,他们的爱情终于修成正果,“有情人终成了眷属”,这可以说是圆满。可这种圆满所依凭的却是考中状元,且不说古代书生考中状元的几率几何,单是考取功名本身就不是一件易事。何况在古代有才而终生无功名的人也不乏其例。将主人公最看重的爱情寄托于几率不高的功名获取上,这种“圆满”恐难孚众心,依然带有虚假性。因为它还是蕴含着一种无奈一种悲伤。

二、虚假圆满成就主旨梯度

那么,这些优秀的叙事作品,为什么一定要采用这种虚假圆满的结尾方式?为什么不能让结尾真正的不圆满?结合具体文本,将这种结尾方式与纯粹不圆满结尾进行比较后会发现,虚假圆满的结尾会使小说的主旨更有梯度,更有层次感。使得小说的主题得以进一步的深化或延展。

(一)主旨梯度一:个体性批判——社会性批判

有些小说的主旨主要在于批判,然而若结尾处理不恰当,可能就会将批判矛头只指向个体,而不再具有深化的可能。我们不妨尝试按照完全不圆满的方向将《清兵卫与葫芦》的结尾作如下修改:

可是清兵卫却不再热爱葫芦,仿佛对一切皆失去了兴趣,他只知木然地顺从着教员,听从着父亲,变成一个乖孩子。

按照前文的故事发展逻辑,这样结尾也未尝不可。而且也有一定的批判性,教员和父亲竟然将这么好的孩子逼迫成了一个毫无自我之人。可是,这样的结尾也会让人产生诸多质疑:如果清兵卫没有碰到这样教员会怎么样?这样结局是否只因为很偶然的碰到了这个喜欢武士道的教员呢?这会使小说停步于对教员以及父亲这两个个体的批判上,毕竟小说前文并没有在社会层面过多展开。甚至会让人误以为小说的矛头也在指向清兵卫这一个体。清兵卫经过这一次挫折便彻底改变了?这是否说明悲剧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清兵卫本身的不坚定呢?这很显然不符合作者本意。我们再看看小说的原结尾:

清兵卫现在正热衷于绘画,自从有了新的寄托,他早已不怨恨教员和怨恨用槌子打破了他十多只葫芦的父亲了。

可是他的父亲,对于他的喜欢绘画,又在开始嘀咕了。

让清兵卫爱上绘画,至少可呈现出作者的两个意图:首先,这表明清兵卫并未完全屈服,而是有了新的追求。清兵卫的人性也并未因教员和父亲的粗暴对待而改变,他还是那样善良。这暗示小说批判指向并不在清兵卫身上。其次,这又给了父亲以及其他类似教员的人一个再次表现的机会。虽然小说戛然而止,但却引起我们对接下来一系列可能事件的想象:父亲只能是再次阻止,后面只能是再出现如教员一般的人,甚至清兵卫到最后只能屈服,因为这背后有个社会,有个被封建思想禁锢着的群体。这便使得小说的批判由偶然的个体批判向必然的社会性批判迈进。批判矛头指向社会。一个虚假的圆满使得主旨变得更为深刻了。

(二)主旨梯度二:同情——反讽

有很多叙事性文本,往往借写主人公的不幸的事来表达对主人公的同情,于是就用一个纯粹的不圆满结尾来强化这种同情。比如伯尔的《流浪人,你若到斯巴……》(苏教版语文必修二),当“我”认出比尔的时候也就真正认出了“我”,“我”的肉体被损,“我”的以人性为基础的经验世界在重塑的同时也开始崩塌。小说表达了对“我”以及所有被战争所伤的人的同情。

同理,《沙之书》(人教版《外国小说欣赏》)中的“我”虽然未经历战争,但也经历了经验世界崩塌的过程。那本“沙之书”仿佛打破了一切常规,打破一个人用常规认识构铸的一切,那么结尾也完全可以采用完全的不圆满方式,让“我”被书彻底毁去,从而表达对“我”的同情,表现出小人物在无限面前的无力。可是,小说偏偏没这么写,而是让“我”把书藏到了国立图书馆,并且让“我”觉得“心里稍稍踏实一点了”。这样的虚假圆满岂非会将读者的同情淡化?可细思之,发现作者或许本就不单为表现同情,更多的恐怕还是反讽。“无限”的“沙之书”仅藏在有限的拥有“九十万”藏书的图书馆里,这种“藏”岂非毫无意义。“我竭力不去记住搁架的哪一层”,“以后我连图书馆所在的墨西哥路都不想去了”,这难道不是一种无力的逃避?然而逃避本身不就说明这本书已在“我”心里了吗?逃避本身不就说明已经避无可避了吗?而“我”却觉得“心里稍稍踏实一点了”,这只能是一种自欺,当然也是一种自嘲,作者借之对所有渺小的难以承载无限的人类进行了绝妙的讽刺。由同情到反讽,这种虚假圆满让作者的主体感情发生一次由情而理的蜕变。

(三)主旨梯度三:迎合愿望——撕碎愿望

中国古代叙事性文本特别喜欢大团圆的结局。这种大团圆往往是为迎合受众的美好愿望,比如明清时的诸多才子佳人小说。但有些团圆便带有虚假性,这种虚假性表面上好像也在迎合,但实际上却是在摧毁,圆满的外衣下包裹的却是悲剧的内里,看似作者仿似要给予受众一些温度,但实则却让受众感觉到另一种冰冷。悲剧如此,有些喜剧也是如此。

比如关汉卿《窦娥冤》,结尾窦娥的父亲窦天章再次出现,并为其女儿昭雪平冤,这仿佛满足了读者对正义战胜邪恶的期盼心理。可是从现实层面而言,窦天章的出现实在太过偶然,从一贫如洗到飞黄腾达,这种可能性让人怀疑。而且窦天章当初为了功名,抛弃了自己的女儿,现在让他回来,即使他能为女儿讨回公道,但却不能讨回女儿的性命。他本就是窦娥悲剧的起始,却不能成为窦娥悲剧的终点,也不能借此完成对自我的救赎。另外,作者让外来的官、又恰好是窦娥父亲的官来为其平冤,这种“恰好”是否正暗示着正义本身的不可信呢?所以,这个圆满是虚假的,这种虚假圆满表面上是在满足读者愿望,但实际上却是有一种更冰冷的方式将这个愿望撕碎了。

《西厢记》中,如果结尾张拱未取得功名,可二人还是走在一起,那就是真圆满了。那戏剧主旨就只是为了实现大众的爱情愿望。可是它的结尾却并非如此,且仿佛另有它意。莺莺最看重的是爱情,最厌弃的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可他们爱情的实现所依靠的偏偏是功名。男女主人公在“门当户对”观念的暗影下挣扎着,反抗着,可他们爱情圆满的方式依然是“门当户对”。这样的圆满只能证明着爱情需要依附于功名,依附于门户地位的对等。所以,尽管此剧从多方面来看,仍是喜剧,仿佛也在极力支撑起人们的美好愿望,但结尾这种圆满的虚假,又何尝不是对这种愿望的消解呢?

以上从三个方面论及虚假圆满对主旨梯度的积极作用,需要说明的是,并不是所有虚假圆满都会同时兼有三个方面的作用,虚假圆满也不是只有这三个方面的作用,以上仅就最典型的方面言之。需要强调的是,优秀作品某种结构类型的采用往往具有唯一性,虚假圆满也不例外,所以对这种特别结尾方式的深切作用不可不细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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