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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我是路人甲》的现实主义美学

2018-11-14游洪琼

电影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路人甲横店现实主义

游洪琼

(汉口学院,湖北 武汉 430000)

电影艺术是与现实主义美学密不可分的,电影除了要具备本身的艺术性外,往往还应该与一定的时代精神和社会现实有关。大量在时间的淘洗后被确认为经典的电影,往往都与社会现实紧密联系,在时代精神当中注入了文化内涵。同时,现实主义美学还包括一定的人文主导性,对于人的生存状况的关注是电影的审美核心之一。因此,具有现实主义美学的电影符合时代和人性的特点,能得到广泛的传播。

香港电影中有着关注“小人物”的艺术传统。如周星驰的《喜剧之王》(1999)、赵良骏的《金鸡》(2002)等,出身卑微而或心怀大志、或为时代左右的小人物往往构成了一代代观众的成长记忆。尔冬升的《我是路人甲》(2015)也延续了港片表现底层小人物的生活与命运的传统,只是将目光由香港转移至内地,以细腻的笔锋为“横漂”这一特殊群体书写了一部平民史诗。

一、真实性原则下的叙事

以真实可信的内容为表现对象,在对其艺术化的过程中兼顾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是现实主义美学的基本内容。追求生活真实意味着电影中的内容是有据可循的,是客观存在的,而追求艺术真实则避免了电影从现实主义滑向一种追求“绝对客观”的自然主义,要求导演本人的主观态度体现在创作之中。

在《我是路人甲》中,这种对真实性原则的坚守明晰地体现在电影中的三对情侣身上。电影以穿插叙事的方式塑造了三对恋人或夫妇,即从陌生人到热恋情侣,并最终克服重重困难携手的王婷和万国鹏;一开始便以情侣身份在一起,但最终分道扬镳的林晨和魏星;以及实现了“合—分—合”的沈凯和徐小琴夫妇,他们三对情侣不仅代表了三种在横店的爱情生态,也代表了与爱情捆绑的群演事业的三种层次。其中王婷和万国鹏对于横店来说是纯粹的新人,王婷对演戏浅尝辄止,最后因为在饭局上得罪制片人而放弃了继续在横店发展的计划,并希望万国鹏早日离开这个行业。两人经过甜蜜的恋爱后最终收获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而林晨和魏星则已经成为收入是王婷、万国鹏等人几乎十倍的特约演员,魏星甚至还担纲过微电影的男主角。林晨不仅戏约不断,并且能够给王婷、魏星联络关系和接戏。他们已经在横店有了一定的根基。然而由于魏星眼高手低的心态让他无法满足于仅仅做一个特约,处处和片场人员发生冲突的他和踏实拍戏的林晨之间终于爆发了属于“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矛盾,两人的关系以林晨含着眼泪目送魏星登上前往义乌的大巴告终;沈凯和徐小琴夫妇则在横店扎根更深,两人开了一家“大明星”饭店维持拍戏之外的生活,饭店也成为副导演、“群头”和群演们集聚的地方,为了能够顺利进入“圈子”,沈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在饭店赊欠或白吃,徐小琴本身已经做到了特约演员能达到的最高等级,即“大特”,但她仅仅是为了供养沈凯的明星梦,当发现自己怀孕时,徐小琴果断选择告别这种生活,而沈凯则宁愿不要孩子也要继续自己的梦想。

这三对情侣的情感和事业走向是符合生活真实的,但对这六种人生,三个群众演员的等级,六种价值观与生存态度的提取、组合和比对,却是导演主观意识下的产物,在这种主观意识的指引下,观众可以得到思考的方向。

应该说,尔冬升在对这些背井离乡来到横店默默无闻地务工的群众演员无论是在群体或个体的表现上,都达到了“内在的真实”的境界。电影对群演们的窘迫生活、困顿处境乃至他们复杂的情感(如对“成功”的不同定义)都有着较为全面的把握。尽管电影中的“路人甲”们并没有全部走到成功的彼岸,但《我是路人甲》却因为能实现现实与艺术、外在真实和内在真实这二者的统一而成功了。由于同样是涉及群众演员这一话题,《我是路人甲》往往被与《喜剧之王》相比较,而这种比较是有失公平的。从现实主义的角度来说,后者同样有着两种真实的统一。如周星驰扮演的尹天仇跟导演商量“死人”的演法,因为“总是死不掉”而遭到大牌明星的训斥,这一令观众忍俊不禁的情节实际上来自周星驰在拍摄《射雕英雄传》时的真实经历。作为被梅超风一掌打死的龙套演员,周星驰曾跟副导演商量能否让他被梅超风打第二掌再死。只是《喜剧之王》作为喜剧片,为了达到娱乐观众的目的而无法直接将伤口展现给观众,而是必须对情节进行一定的夸张,且尹天仇苦命钻研演技的形象(包括从龙套成长为巨星的周星驰本人)都更接近于一种个别现象,这种喜剧化处理和对几乎不可复制的个例的表现,尽管并非对现实主义的创作观的背离,但也因违背了典型性原则而偏离了现实主义。

二、典型性原则与人物塑造

“典型性是创造的基本法则之一,没有它就没有创造……必须使人物一方面成为一个特殊世界人们的代表,同时还是一个完整的、个别的人。”根据恩格斯在《致玛·哈克奈斯信》中的总结,现实主义美学中的典型性原则主要体现在环境和人物两个方面。而别林斯基、黑格尔等人则在此基础上更加强调人物塑造的典型性。尔冬升在北影、横店以及其余几大影视基地中选择了最为知名的,会聚了大陆港澳、南北两岸影视工作者的“东方好莱坞”横店影视城,而在无数个既面目模糊又经历各异的“路人甲”中,探寻着他们的代表性以及个别性。如聪明好学最终被麦兆辉和庄文强看上的万国鹏,有点结巴但是却自学武功、身手敏捷而当上小武行的张喜来,在横店却不愿意演戏而选择了舞蹈的蒿怡帆等。

而得到观众深切同情的沈凯则是尔冬升浓墨重彩表现的对象。沈凯是万国鹏刚来到横店时的引路人,他作为一个大哥式人物处处给人以务实、圆滑入世之感,他的“大明星”饭店中有各色制片、导演出入。但实际上,作为一个丈夫,沈凯却是一个将梦想置于家庭责任之上的,对于演戏有着高度痴迷的人。由于过于自我,他长期无视妻子的付出,如在饭店里和其他演员侃侃而谈,而妻子却在默默洗碗,让别人挂账以至于饭店亏损,等等。直到徐小琴因为怀孕而和自己一拍两散之后,沈凯才意识到妻子对自己的意义,以至于在好不容易接到一个有大段台词,和方中信合作的战国戏时,多次忘记台词,耽误明星的通告被临阵换人,在片场先是大脑一片空白,再是流泪崩溃,最终神智失常,成为一个披着当作戏服的床单满大街喊着台词的疯子。在电影的最后,身怀六甲的徐小琴和张喜来一同照顾着甚至已经不会自己上厕所的沈凯。坚定地甚至不切实际地追逐“梦想”,同时有着心理素质低,因为文化功底有限而背不好半文半白台词,是尔冬升赋予沈凯这个人物作为典型人物的普遍性和共性,而颇具戏剧性的内外交困最终导致精神错乱,则是这个人物的个性与特殊性。

导演对典型性原则的实践并非都能得到观众的理解。如在电影中,覃培军和张文斌有意让一直懒惰不堪,并因为懒惰而失去机会的王昭跟在电动车后跑,不断对疲于奔命的王昭近乎咆哮地背诵名人名言,如“鲁迅说……”“苏格拉底说……”,等等,大喊着格言的覃培军和追车的王昭共同构成了一幅略带荒诞感的画面。在电影主创与观众的交流中,这一段镜头亦被认为是人物流于满口大话空话,未免使电影显得虚假。然而尔冬升表示,这并非是为了“励志”而设计的,而恰恰是他们生活的真实状态。而质疑这一点“不接地气”的观众恰恰是对横店群众演员缺乏了解才会对此感到难以适应。事实上尔冬升在叙事中高度重视人物命运之间的交错,因此这一幕实际上已经在前面做了铺垫。当沈凯带万国鹏去住处的时候,就曾经委婉地指责正在看励志类书籍的覃培军:“又买书啦?这都是些什么啊?”尔冬升安排这一幕的目的在于让观众见识到真正作为底层的平凡人的“地气”。覃培军代表的群众演员们文化水平并不高,而在日复一日的艰苦生活中,他们无法期待奇迹的出现。名人名言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是极为深刻的道理,并且正是这些带有励志色彩的语言成为支撑他们继续生活和打拼的动力。久而久之,他们也已经习惯用这样的“正能量”语言来鼓励正处于沮丧和绝望中的同伴。可以说,观众得以在观影中了解群演们的人生际遇和他们不同时期的内心变化。

三、独特的现实关怀与电影语言

尽管尔冬升的镜头对准的仅仅是横店一隅,塑造的也是距离观众似乎较远的“路人甲”,即群众演员们,但《我是路人甲》所能引发的思考却是广泛的。当下的中国大环境是一个不断发生文化冲突的环境,当“路人甲”们在横店追梦时,绝大多数的观众其实也在另外的地方扮演着“路人甲”,如何处理梦想和现实的关系,如何在当前社会中找准自己的位置,这是一个国人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需要思索的问题。

必须注意的是,尔冬升在《我是路人甲》中对现实主义的践行是有别于电影艺术中已经成为一类艺术标签的“现实主义”的,后者的代表便是诞生于意大利的,以罗西里尼为代表的“新现实主义”,法国以雷内·克雷尔和让·维果为代表的“诗意现实主义”以及特吕弗等人掀起的“新浪潮电影”。如果我们将尔冬升与贾樟柯进行比较,便能更清晰地看出这两种现实主义的区别。贾樟柯是有意识地学习、模仿着上述现实主义大师的风格,并融入个人对中国社会现实的思考,而尔冬升更多的是一种真诚的个人观察和感慨的流露。二者的电影有着一定的共同点,如在形式上都关注边缘的、底层的小人物,甚至都会起用非专业演员,在思想性上都有着人道主义关怀。但贾樟柯继承了西方电影大师的存在主义哲学根基,以至于在做出社会一角的剪影时,还会进行人性深度上的批判,他主观上会选择表现处于更替、变革中的时代,从而让观众看到人的混乱和无助,这一点也是和西方电影的现实主义有着渊源关系的。而尔冬升的《我是路人甲》却纯粹是建立在导演对横店生态的观照下的,导演也无意将电影的命题做进一步的、与时代等有关的扩大,没有存在主义的影响,电影中对人的喜怒哀乐,尤其是彷徨苦闷等的表现显然要比贾樟柯更具“温度”,在镜语的运用上,尔冬升的抒情性也更强。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尔冬升在电影中加入了一段蒿怡帆跳舞的镜头,她跳舞的地点从广场变为灯光聚焦的舞台,画面的颜色也变为黑白。除此之外,在具体的光影效果上,也迥异于前后的镜头。在尔冬升被问及这一段有什么隐藏含义时,尔冬升回答:“我喜欢。” 一言以蔽之,正如尔冬升承认的,他“用真的感情拍了一部假的电影”,导演的个人感情使得电影的现实主义和以贾樟柯为代表的具有冷静面目的现实主义是有区别的。

《我是路人甲》凭借出彩动人的情节人物打动着观众,呈现了一幅横店群众演员的生活图景。尽管电影略带梦幻化、理想化的结局遭到诟病,但这并不影响电影以现实题材讲述一个真实感人的温情故事。这是尔冬升抛弃自己的创作个性,甚至不惜放弃电影观赏性和趣味性的一次尝试,是尔冬升一次悲悯情怀的抒发。影片无论是在情节、人物还是语言上都充满了真实质感,尽管有着导演的“干预”,影片依然概括出了一种令人叹惋的本质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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