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轶伦

姚老伯看着我，又低头看手心里一撮黄色的粉末，然后又抬头看着我。

“好吧，记者，我可以吃吗？我吃了吧，就把它当黄豆粉、炒麦粉好了，不要浪费，行吧？”姚老伯小心翼翼地把手心里的粉末倒回塑料瓶，又用左手食指当刮刀，将嵌在掌纹里的剩余粉末一粒不剩全倒回瓶子。然后他又抬头看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我心里一阵恻然：“不好意思，我也不能确认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别吃了。”姚老伯的眼神黯淡下来，双手抱住瓶子，盯着瓶子上贴着的“补王虫草精”标识。当地食品药品监管部门已经鉴定这是一罐“三无”产品，成分不明。

姚老伯是在青浦区蒸淀农贸市场买菜时看到空地上拉着“上海中医药研究所”横幅的，当时有几个工作人员设摊免费帮人测血压。姚老伯心里一动，便上前登记，对方就说“今天酬宾，还赠送免费体检”。

翌日，十余位老人被工作人员送往市区某饭店进行免费体检。到了饭店，一群身着白大褂的人让老人们接受“心电图”“中医搭脉”等检查。一切结束后，对方出具报告，神情凝重地对姚老伯说他心脏有问题，并告诉他虫草可以治疗心脏病。姚老伯不知怎么就摸了钱包。

姚老伯是平日里在菜场，这个摊位一斤青菜卖一元五毛，那个摊位卖一元二毛，也要货比三家的人。但在那种场合，两盒虫草精共计一千二百元，他眼睛不眨就买了，因为对方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你如果生病，肯定得花子女的钱，到时候至少要花掉几万元。现在这个药虽然上千元，但你自己买一点吃就包你痊愈，不给孩子们添麻烦。

在警方破获的与保健品诈骗的相关案例里，也有类似桥段：在警方对被害人进行回访时，发现老人居多，但并非人们常认为的与社会脱节、目不识丁者才会上当。相反，受骗的老人里不乏退休教师、医生和老干部等高知人士。

独居空巢者怕寂寞，贪恋销售人员的嘘寒问暖；家境普通者怕破费，担忧大病导致贫穷；爱护子女的人怕麻烦，不愿给孩子添事……只要心里有怕，这一点点怕就是能毁千里之堤的蚁穴，一生的学识、经验都在这里败下阵来。由此看来，人不是输给骗子，是输给自己内心的缝隙。

有时眼前过于琐碎和重复的日常生活会蒙蔽人的心智，但一次上当，也如自省的清淤疏浚，反过来叫人明白自己最在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