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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文化节

2018-11-14

山东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红学曹雪芹文化节

海 佛

在列宁格勒市图书馆举办红楼梦文化节的同时,我们市也开始了红楼梦文化节,时间七天。地点在市郊的西游记宫。西游记宫就是一座迷宫。每次西游记宫开放,总会有人迷失在迷宫里,走不出来。工作人员在收场之后,关了电源,站在起点也是终点的花果山水帘洞门前,敲着铜锣,叫喊着,那些迷失的人,从黑咕隆咚的迷宫里,才慢慢的爬出。

我接到了组委会的邀请时,正在写一个短篇,计划用两天写完初稿,参加完红楼梦文化节的活动,再修改。可是开头怎么也写不下去,也找不到叙事节奏,故尔,才去的西游记宫,排泄心中的郁闷,期望能从红楼梦文化活动中得到灵感。我在红楼梦文化节开幕的第六天,一大早起床,喝了三两高度曲酒,坐公交,到了市郊的西游记宫大门前。

“大作家,你终于来了,能把你请到,是我们的荣幸!”

组委会主任握住我的手,寒暄,另一只手掐着我的手背,神秘地说:

“别看我们市很小,名气也不大,但这次闻讯而来的红迷们可不少,听说有为林黛玉跳河的有为史湘云裸体睡石床的,还有一个老太太自称是刘姥姥转世的……”

组委会主任是个超级红迷,一辈子只读《红楼梦》,热衷于所有与红楼梦文化有关的活动。

我翘着脚尖往西游记宫入口望着,打了一个喷嚏,正好打在主任的脸上,主任不恼火,狡猾的主任还是闻到了我鼻子呼出的酒味,涌到喉咙里的话,又难受地咽了下去,松开手依然开心地对我说:

“大作家,我敢保证你不会白来的,不论从红楼梦精神到衍生物,绝对对您的创作大有裨益,听说您正在创作多角恋爱的长篇小说?”

“这个吗,前几天报纸上的新闻是我前两年完稿小说的旧闻重提,有时新闻就是最老的旧闻。”

“哈哈,大作家就会开玩笑。”

我很认真地说:

“不要带‘大’字,大帽子是我们市的大作家,听说他闭门谢客五年了,闷在家里写一本可以比肩《红楼梦》的杰作。”

组委会主任听了,哈哈大笑,他把我带到了旗帜招展的大门口的一旁,摆着几个大酒坛子,酱紫色的釉子。他用瓢舀了半瓢,递给我说:

“既然你谦虚不让带‘大’,我就叫你作家了,作家,免费品尝,如果你要喝得好的话,临走的时候就带上两瓶,给你八五折。”

我接过仰脸一气干了,感觉这酒像红酒也像黄酒,我品的时候说了句:

“这酒真独特,是复合型的酒吧。”

组委会主任很高兴,用巴掌猛地推了我的后背,嬉笑着:

“进宫去吧,你会感谢我的!”

我踉跄着进入了像商场开业大吉的热闹处,从人群中,我一头钻进了迷宫门口,被两个礼仪小姐拦住。

“先生,请提着这个袋子,东西轻的时候提着,也可以背,重的时候可以放下,拉着,有拉手,下面有轮子。”

礼仪小姐给我示范完,说不要钱的。我点头,提着袋子往里走,走进了水帘洞。我知道,这是进入西游记宫环形通道的最后一个过道。我几步跨过水帘洞,掀开绿色的帘子,到了环形通道里,再回头看水帘洞,让我吃惊。水帘洞不见了。环形通道里迷蒙着怪绿色的光,飘着声音很小的萨克斯,许多洞穴里亮着一样的灯光,浅黄色的光。我要不是刚进来,真的不知道这就是唯一的出口,是迷宫的起点也是终点。

我踌躇了一会儿,按逆时针的方向行走。通道里面的人不多也不少,怪绿色的光挂在脸上,就显得青面獠牙了,像西游记里的鬼,多少有些恐怖。我慢步走在环形通道里,走了几步,就是一个洞穴。一个大额头的小个子男人上前扯了我的衣角,往他的洞穴里领。我也闻到了洞穴飘荡出来的酒味。

“您是让我买酒吗?”

大额头的小个子男人从里面货架上拿出一瓶二斤装的白酒,在我跟前摇晃着,说:“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进来之前喝了酒,对不对?”

我笑笑,说:“是的,在门口喝了红楼梦红酒,一瓢。”

大额头小个子男人笑道:“聪明人,你骗不了我,门口的红酒那是酒吗,你在家喝了高度曲酒,目的就是进来转转,转烦了,想顺利出去,对不对?”

“老板,你说得对极了!”

“那就掏一百块钱吧,带上二斤红楼梦烧酒,保你转烦了能够顺利出来。”

盛情难却。我掏了钱,递给大额头小个子男人,他摸着钱的真假,验证后,带着牢骚,不满地对我说:“前几天进来的红学家们红迷们,以为我是促销我的红楼梦烧酒,不肯掏钱买,他们怎么着啦,很多人进去,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就在里面打转转。夜里,我喝醉了酒,到里面转转,那些人还在不停地寻找出口,有的人累了就睡在里面,醒来继续找出口,表面上还在高谈阔论,其实早就想离开了,但是,他们陷入了迷宫里,想出来没那么容易。不过,先生,你是个聪明人,买了我的烧酒,找不到出路的时候,喝上几口,就很容易走出来了,如果你感觉我的烧酒很不错,出去的时候,再来两瓶,我也是欢迎的。”

我把大瓶烧酒放在袋子里,提着往里走。前面的洞穴都是卖红楼梦物品的,有卖红楼梦中药方子的,有卖红楼梦中药的,有卖红楼梦旗袍的,有卖红楼梦帽子的,有卖红楼梦布料的,有卖红楼梦女人用品的,也有卖红楼梦泥人的。总之,叫卖的人很用力,听者众,肯掏钱的不多。

我沿着通道往里走的时候,最明显的变化是,每一个洞穴不是孤立的,洞穴跟洞穴相互连接,成蜘蛛网状。我在一个卖红楼梦玉石与桃木护身符的洞穴前迷惑了,打转悠了几圈,还没离开这个洞穴。怎么走下去,我真的有点迷惑了,我的大脑智慧在这个迷宫里,肯定会发出错误的信号。我骂了句,弓腰,蹲下来,打开大酒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烧酒,火烧的感觉如升起的蘑菇云。我就如腾云驾雾般的跟着感觉走吧。

里面很热闹,许多人结伴而行嘴里谈论着红楼梦的学问,不进洞穴谈价买东西,而是在通道里,像鸭子般悠闲的散步,我知道了他们是迷路的一伙。

我不能加入他们的队列中。我蹲下来,从怪绿色的灯光中寻找我前行的通道,忽然前面传来蚕丝般纤细的声音,很喧闹很嚷嚷,我灵机一动,就走向了嚷嚷声。路过几个卖东西的洞穴,到了新的弯过来的通道,啊,呀,正是我心里所要寻找的。这里不是标榜红楼梦物品的洞穴,而是研究红楼梦精神产品的晶体。

到了胡乱嚷嚷的声音跟前,不是集市上的打架,也不是农村妇女骂鸡骂狗,而是在辩论。这些洞穴,其实是专项书店,兜售着红学专家们的著作。但是思想不同,见解各异,总的说来划分为四大派别,有红楼梦的索隐派,有红楼梦的考证派,有红楼梦的文学评论派,还有红楼梦文本派。四大派别纵横红学数百年,风流故事说不完。

到了乱嚷嚷的跟前,听出了缘由,原来是一个索隐派跟一个考证派的红学家在辩论呢,相互诘难。相互攻击对方的学术死穴,因为双方都有死穴。索隐派的人偏向索隐派的学者,考证派的人力挺考证派的专家,不是起哄就是鼓掌。场面吗,也是旗鼓相当,不像打架,几招见高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学术的事儿就像夫妻间不情愿的性交,从自由意志的原则上算强奸,但夫妻间是没有原则的。

我冲进去,到了两个挨得很近的洞穴中间,对他们说:“我很喜欢不同意见的思想,你们的书,我各买一本,回家学习。”

一下子递过来十几本书,有的说是索隐派的杰作,有的说是考证派的代表。因为我的缘故,索隐派跟索隐派的人干上了,考证派的跟考证派的动了手,都在宣称,自己的书,是本派最好的。

我骑虎难下,只得掏钱都买下。我怀里抱着书,掏出五张百元钞票给他们中的一个长者,让他来分配。有热情者要帮忙,放到袋子里,我拒绝了。我借着洞穴浅黄色的灯光,一本一本地浏览了一下封面后面的吹捧文字,快速翻看着目录。看完一本,再放在下面的袋子里。专家们伸出长长的脖子,等待我的好评。肚子里的烧酒让我忘记了礼貌,我变得不礼貌了。还剩最后一本时,我翻着,瞟着他们,问道:“专家老师们,你们说,这曹雪芹到底是曹颙的遗腹子,还是曹頫的儿子?”

有两个红学专家说是曹颙的遗腹子,有三个红学专家说是曹頫的儿子。他们的口气很独断,冲着我,白眼珠子却蔑视着对方。

我感觉很开心,比闷在家里苦思冥想快乐多了,又故意挑起了冲突的话题:“现在还不能证明《红楼梦》是曹雪芹写的,对不对?”

反对我的,对我不满,让我回家好好看看他们的书,看他们怎么考证的,赞同我的话题的,有点得意,竖起大拇指,他们又多了我这个同一战壕的文友。

我借着酒兴,举起书,在额头上抖动,向红学家们示威:“最新考古发现,在红楼梦初稿出现的时候,北京城到通州一带,一共有十来个叫曹雪芹的,年龄相仿,还都是八旗子弟。并且有两个叫曹雪芹的关系很好。去年北京有个迷奸犯叫王勇,警方拉网抓捕,一下子抓到了几百个同名的嫌疑犯。所以,重名的曹雪芹不足为奇。”

我的话像原子弹爆炸在西游记宫里一样,让他们惊慌失措。在他们出神的时候,我弯腰,把书放进袋子里,拽出把手,拉着袋子,咕噜噜地离开了。

一个专家追了出来,抓住了把手,小声说:“先生,你是个有大学问的人,我早就看出来了,我的红学观点跟你一样,但他们人多势众。先生,你是知道的,现在哪派人多哪派的声音大,哪派就有发言权。其实,他们都错了,我们是对的。”

我是即兴而言,也算是胡诌的,却也有了同道,还有可能成为红学家。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我跟那个红学专家握手,低声神秘地说:“总之,红楼梦是说不清道不白的。里面的暗藏机关跟地道,就是迷宫,就够我们研究一辈子的,对不对?”

他微笑着附和,嘴里不停的是是是,在我离开的时候,又拦住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著作,害羞地说:“他们的书你都看,我的书你也要指正。”

我接过来,他又从另外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压在第一本上,嬉笑着,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我相信我们一致的观点,通过你会发扬光大的。”

我掏出一百块钱,不让他找零钱了。他向我鞠了一躬,我们就各行其是了。我沿着环形通道,前行。

迷宫里的人,不多也不少。我又碰见了那些说闲话、不买东西的人,故意拉住一个人的衣角,悄声问:“怎么出去?”

知道我也是迷失在迷宫里的人,他很得意,问道:“你进来几天了?”

我说:“我不知道我进来几天了,但我知道我是红楼梦文化节开幕的那天进来的。”

他捂住嘴咯咯地笑起来,说:“我是红楼梦文化节开幕的第二天进来的,没想到你比我进来的还早。”

说着用巴掌重重地拍在我的肩头上,是讥笑也是无奈,又是同情。

我拉着袋子,咕噜噜地行走,又经过几个洞穴,里面有卖红楼梦人物挂历的,有卖红楼梦诗词书法作品的,有卖红楼梦人物工笔画的。红楼梦人物挂历,我看了一会儿,没甚感觉,红楼梦诗词书法作品,狂草行书,没有合我情趣的,正书又没有峥嵘气象,只能遗憾地离开。到了叫卖红楼梦人物工笔画的洞穴里,呆了一阵子。我喜欢工笔画,特别喜欢史湘云醉卧石床那幅,画的粗野率真,跟那些文雅的女人们不同。画的前面已经有两个红学女士,叽叽喳喳地点评着。女士们看完,就离开了,让满怀希望的卖主很失落。我就跟卖主讨价还价,要买下。卖主是个披着红学外衣的商人,狡猾得很,早看透了我的心思,嘴里吐着白沫,扬着手,声明了,不卖单张,要卖单张,史湘云醉卧石床早就卖掉了,要买,就买一套金陵十二钗,跟我小声伸着手指头,说便宜卖给我,就给他个进价吧。

我摇头,拉着装书装酒的袋子,想离开时,卖主一把抓住我拉袋子的手,小声说:“就按照刚才的价钱成交吧,快掏钱,我给你取画,对外不要说这个价,要说三倍的价钱!”

说完,把我拉进洞穴里。我碍于面子,只得掏钱,发现我还有五百块钱,还要买红楼梦最古老的版本图书,还有,要是不能顺利出去,还要花钱买酒喝。

我只掏出二百块钱,让卖主无法忍受,开始对我发脾气:“你没有钱,充什么大尾巴狼,问这问那的,糊弄得我以为你是个大老板呢,滚,快给我滚。”就把我推出了洞穴,要不是有女顾客走进洞穴,他还得没完没了。

我拉着袋子,咕噜噜地响着。响声在喧闹的迷宫里,不算什么。到处是交叉的通道,每个洞穴都在兜售红楼梦的衍生物品。我对红楼梦影视文化不感兴趣,那些光盘啦卡带啦游戏机啦,我是畏惧的。凭感觉,知道附近的洞穴里,都是我不喜欢的玩意儿。

我来的目的,不仅是来排遣写不出小说的苦闷,还要顺便买两套古老版本的《红楼梦》,最希望的是能买到脂砚斋重评《红楼梦》之前的版本。我在通道上问过往的行人,哪有卖图书的洞穴,有的手指这个方向,有的手指那个方向,还有的手指第三个方向。我不知道哪个方向是我要去的方向。

我在四通八达的环形通道里游走,感觉有点眩晕。我的耳畔想起了来自遥远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苍老声音——“精明的人是走不出迷宫的”,我停止了脚步,弓腰掏出酒瓶,咕嘟咕嘟一下子喝了几大口,酒意上来了,飘飘乎乎的。

不用理智来导航真好。我摇晃着转了几个弯子,就找到了卖《红楼梦》图书的并排的几个洞穴。洞穴门口围着很多人,砍价的,翻着不买的,清谈阔论的。一个戴鸭舌帽的,好像是卖书的老板,扯着嗓子叫道:“这儿是红楼梦文化节的本源,其他的都是他妈的扯红楼梦的蛋。”

我就钻进了一个洞穴里,挑选《红楼梦》,我主要是收藏,其次才是无聊的时候读一读。最里面坐着一个优雅的美女,机警地环视洞穴里的图书,监视那些以谈论红楼梦的名义,谈着谈着就把图书谈出去而忘记付钱的红迷们。

几个红迷或者是专家,嘴里谈着红学,翻着书。

我悄悄到了她跟前,比划着,羞答答地小声问:“有没有没有删除的版本,就是秦可卿跟贾珍那个的?”

美女瞪着我,忽然站了起来,拿起厚厚的一套,塑封的,大声对我说:“先生,你要找的是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的《红楼梦》吧,就是焦大说的扒灰的偷小叔子的,秦可卿先跟贾蔷偷情,后来跟公爹贾珍乱伦,这套就是,完整版的,没有删节。”

我摸着自己火辣的脸皮,幸亏喝酒了,不然很难堪的。好在,我身边的一个红迷,接过了话题,转移了视线,他问道:“打开让我们看看,别像贾平凹的《废都》,玩此处省略多少字的把戏,我们要买没有删除,也没有省略的古版的《红楼梦》。”

卖书的美女也不含糊,高声嚷道:“我打开塑封,要是没有删除没有省略,你得要。”

另一个红迷,接着问道:“别是请枪手故意放大的黄色情节。”

另另另一个红迷叫道:“高鹗就是枪手。”

卖书的美女很生气,放下书,叉腰跟我们讲话:“我向你们声明了,我不是书商,我们卖的书是《红楼梦》正版委员会编辑校对的。”

说着,拆开了塑封,打开目录,找到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页码,念了几句,让我们看,繁体,竖行。一个红迷,接过看了,是真的。

在快乐的笑声中,我掏了钱,买了一套。装在袋子里,拉着,咕噜噜地向前走。我的脑子里浮动着,馋猫贾珍趴在绝世美人秦可卿白白的皮肤上。

又胡乱转悠了一会儿,我已经意尽,想回家赶紧看没有删节的原版《红楼梦》,想象给我带来了创作灵感,我也有了继续写我写不下去的小说的冲动。

哪条是走出迷宫的路?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跟判断。我抓出酒瓶,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感性与直觉又飘然而出。在我跟着感觉走的时候,一个人的五指狠狠抓住我的肩头,我急忙回头,那人嘿嘿坏笑,用手指头指着我,得意地说道:“李侉子,我等你好久了,我以为你不来参加红楼梦文化节了呢,在你刚出现在西游记宫门口时,我就接到了组委会主任的短信,说你来了。我在洞穴门口,等你好久了,李侉子,你让我等大半天了,你该请客吧!”

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作家大帽子,是我市优秀的年轻小说家,也是我敬佩的唯一一个比我写得好的我市小说家。他在叫我的笔名呢,李侉子。大帽子也是他的笔名。

“大帽子,你也来了,你是哪天进来的?”

“甚么话?”大帽子有点不高兴了,说,“红楼梦文化节没开幕之前,我就进来了。”

“操,五年没见,你学会吹大牛了。”

大帽子把我往洞穴里拉,拍着我的肩头说:“让你看看,我大帽子是吹牛的人吗!”

进了一个洞穴,拿起一套《红楼梦》,递给我,让我看,得意地对我说:“李侉子,你看看我是吹牛吗?”

我没有反应过来,说:“我刚才买了《红楼梦》,还是最古版的。”

大帽子几乎是叫道:“你李侉子还是那么不开窍,写小说不开窍,做事也愣头愣恼的。”

我虽然在省级文学刊物发表了几十篇小说,也讥笑本市那些写小说的家伙,但我最佩服的就是大帽子,在本市,也只有他有资格用这个口吻跟我说话。

“你仔细看看吗,看看这套《红楼梦》的署名,真是的,干什么还是那么粗心大意。”

我仔细地看着署名,看清楚了,是曹雪芹、大帽子。我叫道:“什么,不是曹雪芹跟高鹗吗?怎么变成曹雪芹跟你大帽子合著了?”

大帽子颇为得意,用平和的语调跟我说:“我们市的作家们都知道我闭门谢客五年写名著了,其实是十年。我用五年的时间研究红楼梦,用五年的时间写。如今终于完成了《红楼梦》续书,从高鹗到我,目前有四十多种续书。那些续书的人不懂小说,也就难懂《红楼梦》了,日本的红学专家俄国的红学专家包括美国的红学专家们一致认为,我的续书是最好的。你李侉子,认为我是吹牛吗?”

我呵呵苦笑,羡慕极了,说:“这个我信,你不是吹牛的,你比不上曹雪芹,凭感觉你不比高鹗差。”

“甚么话,”大帽子拍着我肩头,说,“我说红楼梦文化节没开幕之前,我就进来了,你现在信了吗?”

我傻乎乎地明白过来了,欣喜地说:“你是来布展的,我以为是套我呢,你大帽子说话总是绕,总是话里有话。”

大帽子开心了,拆开塑封,打开书,在扉页上给我签字,签完,合上书,递给我说:“免费送给你,但是,你要替我宣传一下,其实也不要怎么宣传,在微信在QQ在博客在微博上,发个消息就够了。让市里的作家朋友们知道我大帽子的名字跟曹雪芹的名字连在一起了。”

我嬉笑着收了书,说:“要是作家们问,你大帽子跟曹雪芹谁在上谁在下,我咋回答?”

大帽子用劲捋了我的头发,说:“你看着办吧。文化节之后,我要隆重地召开新闻发布会,现场签名售书。”

洞穴门口进来了一群女红迷,大帽子赶忙把我往外推,嬉笑着迎接可爱的红迷们。

跟大帽子说了一会话,我的酒几乎醒了,我的内心充满了对大帽子的敬佩,我得赶紧回家,先看大帽子的《红楼梦》续书,再看“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章节。

身子有点累了,思维也有点乏了。那些先于我进来的红迷们红学专家们,在环形通道边,挨着厕所,睡着了,还打着呼噜呢,他们就等着文化节活动结束,外面的锣声响起,从黑咕隆咚的通道爬出去。我也就挨着他们睡下,感觉挺有意思的。掏出大帽子送给我的那套《红楼梦》,借着洞穴的浅黄色灯光,翻看了前言,又看了后记,再看了大帽子续书的目录,浏览了内容,腔调是曹雪芹式的,行文格式,也跟前八十回一致。目录就是主要内容,我忽然合上书,嘴里说着,我要出去,我要回家。

身旁有两个女士坐了起来,惊愕地问我:“你能走出去?我们是第一天进来的,在里面转悠了好些天了,也没有找到出口。”

我问:“你们想出去吗?”

“不但想出去,我们还想忘了《红楼梦》,你要能出去,我们就知道你有办法让我们忘记《红楼梦》。”

我站了起来,拉着袋子,两个女士跟着。我回头看到了她们投机的目光,我要是走不出去,她们会捂住嘴巴讥笑我,看我的笑话,要是真的能出去,也是她们的梦想。

我从袋子里掏出酒瓶,咕嘟咕嘟地喝酒,又喝下去三四两,她们果然在讥笑我,咬耳朵说:“我们等着看这个酒鬼的洋相吧。”

二斤的烧酒所剩不多,我晃了晃酒瓶,也只有三四两的样子。我一手握住酒瓶,一手拉着袋子,眯缝着眼睛,哼着《红楼梦》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

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

荒冢一堆草没了……

后面跟着的两个女士已经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在环形通道里,左拐弯右弯拐,曲曲折折地往前走,在我准备把剩下的酒喝干时,一个人的双手抓住了我的酒瓶,向路过的人大声吆喝道:“快来看呐,我的红楼梦烧酒那是好得没的说了,这位先生,用半天的时间喝干了二斤装的一瓶。还要再买一瓶呢。”

啊,是卖红楼梦烧酒的大额头小个子老板,见到了他,就等于走出迷宫了。

他又大声向我寒暄:“尊贵的先生,是来一瓶还是两瓶呢,你回家的时候买两瓶,我会给你优惠价的。”

我点头,也狠劲抓住他的手腕,小声说:“你说的对,喝你的红楼梦烧酒就能走出这个迷宫,但你的声音确实有点大了,别忘了这是红楼梦文化节,不是球场也不是拳击场。”

大额头小个子老板很虚心地接受了我的建议,声音弱了下来。我跟着他到了他的洞穴里,又喝干了剩下的烧酒,扔了瓶子,把递过来的烧酒,放进袋子里。仰头拉着袋子,大额头小个子老板很殷勤,跑在前面掀起了水帘洞的帘子,我就悠然地出来了,看到了青天白日。

我站在西游记宫出口前,喷吐着酒气,两个女红迷也在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我又掏出大帽子送给我的《红楼梦》,翻看了续书的目录,拿着走向了大门口,又碰到了组委会主任,他在跟几个人谈论红学呢。我叫他过来,问他要过签字笔,在大帽子签名的上面,冷笑着写下三句诗:

我爱维纳斯

我爱断臂的维纳斯

我更爱那条不存在的胳膊

诗句下签了自己的名字,递给组委会主任,说:“请把这套《红楼梦》转交给大帽子,谢谢啦。”

组委会主任仔细瞅着我写下的诗句,问:“你还爱不存在的,不存在的咋爱,啥意思?”

“大帽子看了,会告诉你的。”

“哈,你们这些作家都玩起了红楼梦谜语,我看不懂你的诗,但我看懂了你的表情,你是在讥笑大帽子!”

我跟他招手拜拜了,出了大门口拉着袋子到了公交车站台候车的时候,一直在打探我的两个女红迷追了上来,一个向我哀求道:“先生,卖给我们遗忘红楼梦的秘方吧,我不想变忍受家暴的贾迎春了,她不想装袭人了,她回家要跟她出轨的老公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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