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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云起

2018-11-12马浩

连云港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温庭筠鸡爪大路

马浩

小 路

小路不是某个人,而是由某些人踩出来的蜿蜒小道,那些丝线般的小径,便心不甘、情不愿地诞生了。

大路不走走小路。按理,大路宽大平坦,好走,人们往往乐意走小路,不是因为大路绕道,费脚力,多因大路一览无余,少变化,过于呆板,缺乏趣味,小路就不同了,在无路处行走,通常会有柳暗花明的意外之乐。

读小学时,去学校,明明有大路可走,偏不,专窜拐弯抹角的小巷,书包斜挎在屁股上,走起路来,一颠一簸,十分有节奏地拍打着屁股,像是在捉迷藏,在巷口,若遇到伏在道边的大黑狗,提着气,蹑手蹑脚小心而过,发现狗没有任何反应,心里顿觉失落、不甘,俯身捡粒石子向狗猛力砸去,狗大惊,急起,继而龇牙咧嘴,狂吠抗议,光屁股戳马蜂——能惹不能承,撒腿哄笑逃窜,有时,在九曲回肠的小巷中走得正起劲,忽然就遇到一堵土墙,挡住了去路,墙头上丛生着杂草,牵牛花攀墙而上,似乎想交结那些杂草,无视一群小屁孩的存在,赶紧想办法,沿着小巷找石块、砖头垫脚,书包漫头抹下来,用力抛过墙去,踩着石块、砖头,双手撑墙,逾墙而过,用力不当,要爬好几次,才能如愿,遗下几声开怀的大笑,以示庆贺,却不算花费这些时间,若去另寻出路,也许会更快捷。

在我读小学的五年中,走大路的记忆几乎是空白,冬天,天寒地冻,沟渠、汪塘被冰封了,于是乎,沟渠、水塘便成了涉足的小路,人在冰面上走,水在冰下流,小鱼隐藏在水草中,悠然自得,莫非它知晓隔着冰层,人奈何不了它。这种趣味,走大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获取的。

有一日,放晚学,背着书包从沟渠而过,大约是经过一天的光照,冰层融化了一些,走过了大半,感觉脚下一软,冰面塌陷了,人便掉进了沟里,幸好水不深,吓得不敢回家,同学几人跑到烧瓦的窑洞里,找来柴草,烘烤我的棉裤。这堆红红的火,一直温暖着我的记忆,无独有偶,也是在这条河沟上,有一座窄窄的小木桥连接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一天,我们被这条僻静的小路引上了小木桥,走路没正形的我,一不小心被土疙瘩绊了一脚,扑通一声,此时,应该有惊恐的惨叫,我却无法确认了,但哄笑是有的,好在是中午,没有背书包,好在是仲夏,权当洗个澡,我只记得,在河底抓起一把软泥,用力向哄笑处甩过去。

走小路,似乎无关目的地,倒是在乎行在小路上的无以言表的愉悦心情。

在乡村,站在田间,一眼望不透的庄稼地,茫茫一片,总会有几条大路把一整块的土地给切割了,但最引人注目的,还属那些乱生在田地里无规则的小路,两边或挤满了庄稼,或挤满了杂草野花,时断时续的,气若游丝,像是自发的,逗人玩似的。

对于这般的小路,我的脚往往没有抵抗力,赶集上店,脚会不自觉地往小路上跑,初秋的早晨,露水大,一路走过去,裤脚都是湿湿的,若遇到一片玉米地,头发,眉毛无不湿漉漉的,沁沁的凉,道旁一簇簇的金钱菊,灿灿的黄,偶或一只野兔从不远处一闪而过,让目光无所适从,或是一只雉鸡从草丛突然飞起,猝不及防,不由得心跳加速,捂着胸口,愣在那里,此时,大地沉浸在静谧中,只有风吹庄稼的簌簌声,脚步与小路绵绵的细语声,从远处飘来的悠悠的小调声……

不知从何时,我从这些小路上走着走着,就步入了大路,步入了中年,有时,我就想,人生是不能光走大路的,大路缺乏独特的风景,入心的风景,无妨走走小路,或是弯路,如果把走大路比作是一道人生大餐,小路,甚至弯路都是不可或缺的配料,它直接影响着主料的滋味。

落 叶

我这里所写的落叶之美,重点不在落叶,而是与落叶有关的旧事,那些旧事亦如同人生之树的落叶,掉落在身后,经过时光的冲洗,而今捡拾起,感觉别有一番况味。

不知因何,我心仪落叶在微风中飞旋,仿佛风儿不是在搅动着落叶,而是在我眼前翻动着岁月的过往。

风源自空气的流动,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一样的空气,随着时令的变化,风所扮演的角色迥然不同,冬日,树木枝杈瘦硬如芒,东风一吹,树木的枝条便活泛了,慢慢地染绿,当夏日的熏风一起,树叶开始慢慢变得苍翠了起来,此时的树木散发着勃勃的生机,正得意呢,金风从北国起步,一个树梢一个树梢掠过来,树叶泛黄了,纷纷凋落,跟随着它的脚步,翩然起舞……

那年,秋风正好路过我家院中的杨树,啪啪的落叶声,惊醒了在院中玩耍的孩童,母亲正在院中扫着落叶,这些落叶可做柴火的,用以烧锅时作引火用,我跟着捣乱,脚踩着落叶,不让母亲扫,或踩在母亲的扫把稍,这倒不是因为怜惜落叶,就是觉得好玩、有趣,弄的母亲没法子,放下手中的扫把,回屋给我现制了一个穿落叶的工具,一根大钢丝针穿连着一条细绳,细绳后横系着一条小木棒,用钢针穿树叶,横木棒可以挡住落叶不至于漏下来,母亲给我做了示范,把穿树叶的钢针递给我,让我自己在院中穿拾落叶,我拿着“穿叶器”,顿时兴起,乐得屁颠屁颠的,很认真地用钢针去穿落叶,先是蹲在地上,专拣黄黄的,大大的杨叶,别的树叶,统统不入眼,捡到手中,小心翼翼地穿入线,不觉母亲把院中的落叶扫成堆,我便在落叶堆中捡拾杨叶,渐渐地就穿成一大串,提溜在手中,黄澄澄的,钱串一般,在手中晃动着,仿佛还有声响,那份得意,而今想来,大有庖丁提刀四顾的快意。

一年一度秋风劲。转年再转年,我已不满足用细绳穿杨叶了,我用车辐条自制,也不只在自家院中转悠,而是走出院落,到大门之外的更大的空间去穿树叶了,只要是树叶,无论是细小如眉的柳叶,还是阔大如扇的梧桐叶,统统都是我穿插的对象,眼看着树叶,手捏着车辐条,眼到手到,树叶便被穿进车辐条。俗话说,熟能生巧。此言不虚。在童年的记忆里,秋天穿树叶,已成为一项游戏节目。

这一节目,保留了许多年,童年的岁月,就像穿起的树叶,不觉已成为过往,有一天,忽然长成了一位翩翩少年郎,竟然不屑穿树叶了,当秋风再起时,手中便多了一把竹筢,身后多了一把粪兾子。

村外,有一条小河,护卫小河的是一条土堰,土堰上长满了杂树,刺槐、柳树、杨树……树叶在秋风中簌簌而落,随风旋舞,停留在背风处,我们就用竹筢把它们搂在一起,装进粪兾子里,那时,搂树叶似乎不再是一种乐趣,而是一种硬性的任务,我们的乐趣在于以搂树叶为名,小伙伴们聚群玩耍,有时,乐极生悲,玩耍过了头,也会扭打在一起。

去年秋天,回老家看望父母亲,院中一株苍劲的银杏树已染黄,树下,跟父母闲聊,夕阳斜斜地照抚着,无风,院子被烘托得暖意融融,父亲聊起了奎子,说在他哥哥的喜事上碰到的,问起我,说很想念我,他跟父亲提及少年时搂落叶打架的事,我从来都没跟父母说过,他痛扁了我一顿,为此,我曾恨他好多年,曾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要找回来,日子如同落叶一般越落越厚,日历却越撕越薄,不料,当年的恨意变成了美好的回味。

鸡爪霜

鸡爪霜,在我眼里已不是三个字,而是一幅水墨小品,一痕远山隐约着数点茅舍,枯草两丛,疏木几株,鸡爪浓浓淡淡,散落在留白处……颇具况味。

霜,若少了几枚鸡爪印,想来味道会大减,不过,以脚爪状霜之厚薄,没有生活经验,恐怕实难想到,鸡爪与霜,表面看上去,似乎怎么也联系不到一块去,事实上,偏偏又发生了联系,一如鸡爪霜,让我莫名地想到“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的词句来一样,能令人由此及彼地产生联想的物事,一定有其内在的联系。

白露为霜,霜乃水汽遇冷凝结而成的,怕阳光,想接近霜,需起早,起早一词,似乎又不只是字面上那么单纯,它暗含着勤劳、吃苦、发奋的意味。

过去,在乡村,鸡扮演着义务司晨的角色,“鸡叫了,天明了,老头起来上城了,老太起来补衣裳,一补补到牛皮上。”一首有趣童谣,似乎透露出诸多的信息,最凸显的,莫过于起早两字,天刚麻麻亮,掌灯费油,不掌灯,屋里有点昏暗,老太太为了省油,结果把衣裳补到了牛皮上,老头出门上城,干什么呢?可以自由发挥,估计是去卖东西的,推着独轮车,咬着烟管,踏着鸡爪霜。烟火的日子,过的就是有一个奔头。

读书的时候,曾有段走读的时光,尤其在下半学期,秋冬季节,日短夜长,鸡叫三遍起床上学,月还挂在村头的老槐树稍上,满目白霜的,其实,鸡比人起得还早,霜上早已留下了鸡爪痕。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这碗鸡汤,我经常喝,记得还有一碗,那便是有关祖逖的一个励志故事——闻鸡起舞,都与鸡有关,无外乎一个“早”,那是勤奋一词所不能涵盖的,好像没怎么觉得有多大补益,不过,平心而论,三分钟热度还是有的。

说到励志,现在流行这么一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务实的时代,励志的话也很直白赤裸,我总觉得早起的鸟儿多半是饿了,温饱的鸟儿,估计不大会早起,即便早起了,也未必就会急着找虫吃,大约会在枝头嘤嘤成韵。其实,所有的励志故事,都有着具体的环境,离开了具体环境,励志,便成了一味精神安慰剂。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中的诗句,鸡鸣、冷月、寒霜,都有了,可以说是唐诗中数得着的佳句名句,北宋文学大家欧阳修极为推崇,他的“鸟声梅店雨,野色板桥春”,极具刻意模仿之能事,其结果,差温庭筠岂止是一个朝代!温庭筠人送雅号温八叉,满腹的才学,却不得志,好友徐商镇襄阳时,让他过去做个巡官,此时,温庭筠已过知天命了,身世飘零,阅尽人事沧桑。此诗,便是温庭筠赴襄阳投奔徐商,一大早途经商山时所作,水瘦山寒,枯树败草,白霜染道,此情此景,不免让温庭筠感怀身世,“茅店月”、“板桥霜”,实乃温庭筠飘零的身影,醉翁没有此等境遇,也只能刻意去模仿了。

有首歌,这么唱:“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每个成功者的背后,无不有一段不可复制的人生际遇,就像寒霜,水汽遇冷的结果,若冷度不够,或成雾,或为露,独不能成为霜,便是有霜在,若不起早,也不会看到霜,更无从谈起鸡爪霜了。

我也弄不清,有多久没见过鸡爪霜了,三更灯火还伴着我,翻翻书,敲敲字,以宁浮躁之心,只是没了鸡声报时,好在,鸡爪霜,总会在我闭目时,呈现在我的眼前,不分时序,让自己知道,心还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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