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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京辉把《茶馆》排成了什么样儿?

2018-11-09驳静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43期
关键词:王利发孟京辉戏剧节

驳静

一碗烂肉面

一开场,舞台端坐着十几号人,姿势各异,但都面向观众。幕一开启,不容迟疑,台词争先恐后闯入。台词属于原作,老舍笔下的王利发、秦仲义、刘麻子等几位爷在茶馆里碰见,喝一碗茶,打发一碗烂肉面给外头要饭的。你来我往的聊天中顺带讲一个悲惨故事:刘麻子花十两银子从康六那里买了他女儿,倒手卖给庞太监,得雪花白银二百两。表演方式却令人意外,每一句词仍然字正腔圆,但发声技巧和麦克风都被摈弃,演员们用真嗓拼命,特别是扮演常四爷的陈明昊,每一句话出来似乎都用尽了力气。

孟京辉告诉本刊,这个表演方式来源于他与陈明昊在萨尔茨堡戏剧节看的一个清唱剧,觉得抛弃一切而专注“唱”是个不错的想法,《茶馆》也可以这样弄。一开始排练的时候,演员们还本能地保护自己,提着气,怕坏了嗓子,演起来总觉得不对。剧组就做实验,发现“人在呐喊的时候人物就没了,愤怒的时候那种诉说是对着空气,我和我是一样的,什么常四爷松二爷,全都一样”。孟京辉就跟演员们讲:“所有人能量都是一百,往一百二去喊。”导演引领演员们互相比,看谁声音大,比着比着声势就起来了。这场戏就成了。

《茶馆》的戏剧构作塞巴斯蒂安·凯撒(Sebastian Kaiser)非常坚持“话剧舞台不该使用麦克风”。他告诉本刊:“某种程度上,麦克风在阻隔真相。”在他看来,如果使用麦克风,当观众闭上眼睛,会无法分辨声音来自舞台哪个角落,这便是“失真”的直观表现。而《茶馆》第一幕在表达上如此高效,的确也印证了凯撒的观点。

事实上,孟京辉在《茶馆》里注入了无数想法、演绎和情绪,这使得《茶馆》成为一出非常丰富的戏,可说的东西非常多。第一场之后,熟悉孟京辉的观众很快就捕捉到他们心中的“孟氏元素”。比如《我爱×××》中大段排比句式,《茶馆》里有;比如《恋爱的犀牛》里那种疯狂的爱情,《茶馆》里也有。更多的是天马行空的联想能力,比如老舍提到一句“大蜘蛛成精”,孟京辉抓住了就能发挥出来。

我作为观众喜欢的其中一场戏是“麦当劳”。舞台高处,演员们面无表情地在麦当劳点餐,与一位收银员发生对话。有人繁复地点了十多样,收银员只给一句:“只有儿童套餐了。”观众笑,但很快又想到,与它产生对照关系的正是烂肉面,老舍的《茶馆》里唯一一样吃食。

孟京辉在《〈茶馆〉之殇》这本书里读到一些关于这碗面的文字,他意识到,面不只是面,面是“饥饿”,老舍在写饥饿带给人的尊严丧失和世道混乱。人与人之间的压迫,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物质匮乏和思想动荡,全在这碗面里头了。孟京辉于是问自己:“那还有必要展示一些画廊式的人物吗?”答案是:否。

他把“烂肉面”这个题目布置给了丁一腾,唐铁嘴的扮演者。丁一腾发展了至少六段关于烂肉面的小品,留下了一部分。工业社会中的连锁快餐店,与一碗贫穷的烂肉面,这种对照、关联在《茶馆》里处处皆是——把老舍原作中的一些元素提炼出来,做成段落,撒到整部作品里去,这是孟京辉这次重新阐释《茶馆》的创作方法之一。“我原来还准备了一段‘莫谈国事,一段‘siri演唱,后来发现这些片段只能承载一部分。”最后只留下了烂肉面。

孟京辉改编《茶馆》在第六届乌镇戏剧节首演

还可以疯狂一点

如果你在現场,会感到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舞台。想象一个巨大的车轮子,中空,挖出一个梯形。孟京辉说那块梯形其实是一间房子的外形,一侧还多挖一长条,以为屋檐。正是这个屋檐为《茶馆》带去惊喜。

尾声处,王利发撒一把纸钱,这是老舍冷调性笔触下最后的悲愤一刻。孟京辉发现当轮子转动起来,梯形房子里的纸钱自动就撒了起来。巧妙的是,那块屋檐卡住了物件,把它们带到最高处,那一刻的坠落来自高空,将悲愤一刻放大得更为广阔。当这一幕轰隆隆运转,轮子下面,文章扮演的王利发的大段独白几乎听不见,也无人在听,孟京辉就跟对此提出疑惑的文章说:“那时候你的台词就成了声音,以声音的形式存在。”

也有别的争议。

其中一幕令几位女性观众退场。那是三个半小时中只占几分钟的一个段落:舞台右侧,两兄弟商量如何用仅有的钱讨“娘们儿”,钱只够用来讨一个,可谁都不想打光棍,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台词绕着解决方案团团打转,与此同时,就在舞台左侧,一个全副武装的工人装扮的角色正用电动锯刀实时锯着一个白色塑料模特,从两腿中间开始,一分为二。

他们原本的方案比这残酷得多。孟京辉一开始想使用猪肉,新鲜砍杀、鲜血淋漓的生猪肉,尝试后发现生猪肉尽是油,使地面打滑,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这个重口味思路很可能也就保留下来了。

即便如此生猛,孟京辉仍然认为“有些东西太理性了,还可以更疯狂一些”。

当一位创作者去触碰经典,最大的争议一定来自于“经典是否可以这样改”。乌镇戏剧节语境下,这个问题则具象为:把《茶馆》弄成这样荒不荒唐?“是不是太胡来了?”孟京辉自己也问。

在乌镇戏剧节演完这4场,算是《茶馆》告一段落。“要总结一下吗?”我问导演。“我觉得这版《茶馆》是我们能对中国当代戏剧所做的最豪放的一个努力。如果我们再往里投入更多能量,它就炸了,如果投入小一点,我们又不愿意。我们力所能及的最最疯狂、最最激荡、最最挣扎的内心,都在这版《茶馆》里展示出来了。我给我自己和我的合作者们打分,就是80分。如果接下来能巡演多一点,能够在这过程中再增加熟练程度,情绪情感的力度,颗粒感和质感能再丰富一点,技术上更巧妙漂亮一点,它还能达到86.5分。”

中央戏剧学院教授沈林跟我感慨这部作品的锐气,“它又生猛又新鲜,当然有争议,但相比于一部平庸的好戏,我宁可看一部不平庸的争议之作。一部戏只演几天,但大家说长道短,相当于一直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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