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念

0 1

高中入学十周年的聚会，苏眉迟到了，她气喘吁吁推开包厢门，满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路上太堵来晚了。”

就着昏暗的灯光，她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感觉到肩头传来温柔一拍：“嗨，好久不见。”

她转头，直直地撞上一双曾注视过的眼睛，脑袋嗡地一下短路。纵使心潮翻涌，仍咬牙维持面上平静，她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弯弯嘴角算是作了回应。

“呦，男女主角喝上了呢！”一旁的老同学起哄。

林白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急忙辩解：“哪门子的男女主角，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好哥们，苏眉你说是吧？”

包厢里的歌声停了下来，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到苏眉身上，她走到屏幕前，笑中带泪地说：“读书时我是班里最沉默的人，连站在讲台上朗读课文都不敢抬头，但今天我想唱首歌，纪念逝去的这十年！”

林白带头鼓掌，一时间气氛热烈。音乐前奏响起，颤抖的声线出卖了她的紧张：“我在二环路的里边想着你，你在远方的山上春风十里，今天的风吹向你，下了雨，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屏幕上的歌词还在滚动，她已经泣不成声。大家纷纷向林白使眼色，让他借着去室外吹吹风的借口，安慰仪态尽失的苏眉。

0 2

两人站在天桥上，对着安睡下来的城市，各怀心事。

“林白，你记得高一的那个秋天吗，我写了很多信，让朋友帮忙塞进你的笔袋里，明明想要靠近你，却自卑得连名也不敢署。”在苏眉的话里，他们像是搭乘了时光机，一同回到了2008年。

长着一副好皮囊的林白，从开学第一节课便是众多女生追逐的对象。坐在他身后的苏眉，每天看到情书和礼物将抽屉塞满，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又顷刻溃散。坐前后桌的一年时间里，两人几乎零交流。

转折点是某次英语测验，焦头烂额的林白趁老师去办公室的空当飞快转头跟苏眉说：“能把单选题的答案报一遍吗，语法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受宠若惊的苏眉立刻点头，佯装认真检查试卷，桌下的脚不停踢着林白的板凳，以震动次数来区分ABCD，于是两人拥有了第一个专属秘密。

两天后卷子发下来，老师在讲台上表扬林白的进步，从吊车尾到第二十名，并号召大家向苏眉学习，几乎稳稳地占牢了第一名的位置。那天放学铃声响起后，林白回头说：“喂，我请你去吃甜点，谢谢你出手相救。”

不是征求意见，没有其他选项，只有绝对服从。苏眉没有想到，从这一刻至往后的十年，他们的相处模式始终如此。餐桌上，林白问：“为什么你平时话那么少，成绩却很好？”

苏眉羞赧地笑笑：“因为把说话的时间都省下来学习了呀！”

两个人哈哈大笑，吃尽盘中的芒果班戟，起身走出店里时，苏眉觉得胸膛的那颗心快要跳出来，她拉拉林白的衣角问：“以后每周我给你补课，这样考试时就再也不慌了，你觉得如何？”

看著她眼中亮起的星星，林白不忍让其熄灭，回答道：“好，那我就每周带你来吃甜点作为感谢。”

“不不不，这些热量炸弹太可怕了。”

林白被她的话逗笑，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那你说说，想要什么回报？”

“帮你拆抽屉里的那些信，学习写情书的技巧。”苏眉急中生智，想着既然已经厚脸皮了，索性就一步到位。

这个要求让林白心中暗吃一惊，他觉得先前是自己小看苏眉了，可他不知道，女孩们心动的征兆便是大胆。

0 3

苏眉的青春，仿佛是从这一天才开始的。每周五成了她最期待的日子，在所有同学都走完后，她才拿出认真准备的笔记，用脚踢踢前排的凳子：“快来学习啦！”

林白比平日里更专注，这让苏眉对他的喜欢又加一分。好几次拆信时，她都假装不记得那是自己写的信，将其举到林白面前说：“这个人写得不错，真情流露又有所克制，关心你的生活和学习。”

“比你还关心我的学习吗？”

苏眉的脸腾地一下红透，她摆摆手：“那我可能比不上她，你看她每周都有写信来，你不回她一下吗？”

“还是不要了吧，毕竟我下半年要去意大利做交换生，所以不会开展任何关系。”

原来，他努力学英语是有原因的，原来他是这样冷静自制的人，相比之下，自己的心事浅得像水洼，一眼到底。

往后的快乐里，掺杂了更多忧伤，苏眉的心里每天都在倒数还能与林白共处一间教室的日子。后期忙于准备签证材料的林白不再来上课，苏眉常盯着那个空位发呆。她眼前仿佛还浮现那张让自己神魂颠倒的脸，记得那个好听的声音，想得起林白从书包中掏出一只梨子，苏眉抢着要跟他分一半，被果断拒绝：“梨子不能分着吃，否则就分梨（离）了，这一整个都给你。”

苏眉决定在林白走前勇敢告白，无论结果成功与否，她都想再争取一次。当那一天真的来临后，她又变得胆怯，躲在教室里看着同学们和林白闹作一团，说着珍重。等她走出教室时，千言万语还未开口，那人已经要离开：“我要回家取行李去机场啦，大家明年见，拜拜！”

此起彼伏的道别声中，苏眉挥挥手臂，带着懊悔、遗憾、伤感绷住眼泪，与林白眼神对望，有了一秒的交汇。苏眉整节晚自习都无法专心投入，回家后拿过爸爸的手机，给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发了最后一条短信：“一路平安，再见。”

对方也很快回复：“谢谢，再见。”

心口从此多了一个洞，每当意志脆弱时便感到切肤之痛。

0 4

第二年夏天，晒成一身小麦色的林白回国，选择离开故地去北京读书，苏眉在心中把高考志愿从上外改成了北外。

埋头努力的日子不是没有联系，但她逐渐发现，两个人之间暗藏的分歧越来越多：他去印尼看海了、他参加了外国友人的生日派对、他拿了英语演讲比赛全国二等奖……而自己，像是坐井观天的那只青蛙，看到的永远是同一片天空。不知从哪天起，连网络上的对话也默契地消失，苏眉像是在茫茫大海上，弄丢了指南针的人。

硬生生熬过无数夜晚，写完了厚厚一摞试卷，考上了心仪的学校，终于能和惦念的人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她拉着行李箱在北京站的出口，看着身旁不断经过的茫茫客流，觉得一切如梦。林白的生日在11月底，北京城已寒风刺骨，苏眉用兼职赚来的钱买了一只LAMY钢笔，穿过半座城去了他的学校。

但没想到的是，在校门口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低头给满脸微笑的女孩系鞋带。她沉默地站着，目送举止亲昵的两个人渐行渐远，直至背影彻底不见。

05

“林白，我觉得青春就像一场大火，它让许多人事化为灰烬，忍不住怀疑起那些曾给我温暖和力量的细枝末节是否真的存在过。”苏眉觉得疲倦极了。

“一直都知道那些信是你写的，也感谢你教我英语，我的举止或许带给过你误解，但抱歉我对你从没有感情上的任何考量，希望你快乐。”

苏眉如鲠在喉，她勉强扯出笑容：“感谢那是你，赠我空欢喜。”

她想起那个心灰意冷的下午，带着没有送出的钢笔，坐着公交车绕着偌大的北京城转了一圈又一圈，耳机里循环放着那首《春风十里》：“把所有的春天，都揉进一个清晨，把所有停不下的言语变成秘密，关上了门。”

苏眉心想，青春若有张不老的脸，但愿它永远不会改变，快乐太难，那就祝我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