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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始称屈子考

2018-10-29卢森艳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7期
关键词:屈子屈原

卢森艳

摘 要:在历代典籍中,常见用“屈子”来称屈原的现象。“屈子”之称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但用“屈子”来称屈原则始见于王褒的《九怀·尊嘉》一文,究其原因,与王褒的个人经历、所处的时代环境有关。而且,悉数历代将屈原称为“屈子”的文献,可反映出屈原的作品价值逐步确立以及屈原的文化地位不断提升的过程。

关键词:屈原 屈子 原因

一、引言

将屈原称之为“屈子”,是历代诸多典籍中较为普遍的一个现象。“屈子”之称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但用“屈子”来称屈原则出自西汉时期王褒的作品中。从春秋到西汉这一段时间,虽然有“屈子”称名出现的情况,但不是指屈原。直至王褒,首用“屈子”来称呼屈原,这可能与他的个人经历以及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关。再者,通过考查历代用“屈子”来称屈原的文献资料,可以反映出屈原文化地位提升的过程。

二、历代典籍所见“屈子”之称举隅

历代典籍所见“屈子”之称不胜枚举,按作品的时间顺序梳理了一些文献,所见如下:

1.《淮南子·道应训》:吴起为楚令尹,适魏,问屈宜若曰:“王不知起之不肖,而以为令尹。先生试观起之为人也。”屈子曰:“将奈何?”吴起曰:“将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其有余而绥其不足,砥砺甲兵,时争利于天下。”[1]396

2.《九怀·尊嘉》:伍胥兮浮江,屈子兮沈湘。[2]274

3.《九思·遭厄》:悼屈子兮遭厄,沈玉躬兮湘汨。[2]321

4.《后汉书·班彪列传》:昔卞和献宝,以离断趾,灵均纳忠,终于沉身,而和氏之璧,千载垂光,屈子之篇,万世归善。[3]1332

5.《后汉书·崔骃列传》:斯贾生之所以排于绛、灌,屈子之所以摅其幽愤者也。[3]1726

6.《晋书·皇甫谧列传》:故苏子出而六主合,张仪入而横势成,廉颇存而赵重,乐毅去而燕轻,公叔没而魏败,孙膑刖而齐宁,蠡种亲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倾。[4]1413

从上述所举中可以看出,“屈子”之称在典籍中出现的时间最早应该是西汉时期,《淮南子》中的“屈子”是指屈宜若,根据许慎所注:“屈宜若,楚大夫,亡在魏者也。”[1]396屈宜若与刘向《说苑》中的“屈宜臼”同属一人。显然,此处无论是屈宜若,还是屈宜臼,都不是指屈原。而屈宜臼与屈原的关系,据赵逵夫老师的推测:“屈宜臼主要生活在楚悼王、肃王、宣王、威王时代。……屈宜臼应是屈原的祖父。”[5]62

以上可以说明“屈子”在典籍中出现的时间应是西汉时期,但从出土文献来看,“屈子”之称最早可见于春秋时期。1975年11月在湖北随县出土“楚屈子赤角簠”,器内有铭文六行三十一字:“隹正月初吉丁亥,楚屈子赤角朕()仲嬭璜飤(簠),其眉夀無疆,子子孫孫永保用之。”[6]429学界诸位学者已经对该出土文献进行了各个方面的考释,关于该器的制作时间,程欣人认为是在春秋时器,曾召岷、李谨认为是春秋战国时器,赵逵夫先生则认为此器与曾、息之器同时出土,所以它的时间应该在息亡(前680年)不会太久。综合各家观点,可以确定的是该器出现的时间是在春秋时期,至于具体是哪一段时间仍有待考究。而“屈子赤角”,多数学者都认为是指“息公子朱”。至此,从出土文献的角度,可以说明“屈子”之称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

无论是春秋时期出现的“屈子赤角”,还是西汉时期《淮南子》中出现的“屈子”,“屈子”之称都是有实指的,但都不是指屈原,而用屈子称呼屈原则始见于王褒的《九怀·尊嘉》。

三、王褒称屈原为“屈子”之探究

王褒于《九怀·尊嘉》中所云:“伍胥兮浮江,屈子兮沈湘”,此处并没有特别注明“屈子”所指何人,但从《九怀序》“言屈原虽见放逐,猶思念其君,忧国倾危而不能忘也。褒读屈原之文,嘉其温雅,藻采敷衍……故作《九怀》,以裨其词”[2]268-269可知,王褒作《九怀》是为了追愍屈原,而且后人没有对此处的“屈子”做特殊的说明,所以文中的“屈子”当指屈原。

纵览西汉时期的诸多文献,如《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专门为屈原作传,却不见将屈原称为“屈子”,又如贾谊的《吊屈原赋》、刘向的《九叹》也都不见用“屈子”来称呼屈原。但王褒却用“屈子”来称呼屈原,这主要是基于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王褒倾慕先秦诸子之风骨,称屈原为“屈子”,是把屈原放在与百家诸子同样的地位。在历代典籍里,称某人为某子,除了该人名中确实有“子”字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敬称,像齐国晏平仲、鲁国孔丘、陈国老聃就分别称呼为晏子、孔子、老子。而王褒熟谙先秦诸子的典籍,虽然没有材料直接证明王褒对诸子的仰慕,但是从他的作品中能够看出他对诸子的推崇,在他的《四子讲德论》中直接用到《论语》中的原文,如“不知老之将至”等,《圣主得贤颂》《洞箫赋》等作品中也常见《春秋》《论语》的典故或原文。而且,后人也常从诸子遗风的角度来评析王褒的作品。这些足以说明王褒对诸子之敬重,他作《九怀》,全文涉及屈原称呼的只有“伍胥兮浮江,屈子兮沈湘”一处,而且出自《尊嘉》篇。尊嘉,顾名思义,尊重贤才,把屈原放在贤才的位置上,可见王褒对屈原的敬意,所以才会像称呼先秦圣贤那样也称屈原为“屈子”。

第二,王褒作《九怀》时正值仕途失意,有着与屈原同样的遭遇,用“屈子”来指称屈原,比直接使用“屈原”更能拉近两者之间的距离。王褒出身贫寒,在的《圣主得贤臣颂》中,他自述道:“今臣辟在西蜀,生于穷巷之中,长于蓬茨之下,无有游观广览之知,顾有至愚极陋之累,不足以塞厚望,应明指”[7]57,但他才思敏捷、博览群书,是一位有才之士。《汉书·王褒列传》曾有记载:“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褒有俊材,请与相见……”[8]2821,怀有一身才华,但未能得到重用,这种郁郁不得志的心情在《九怀》中表现得较为明显。有学者认为《九怀》是王褒早年时期的作品,如王洪林说:“《九怀》是王褒早期的作品,约作于公元前六五年,那时他住在资中县城,孤苦贫穷,盼望出仕而无路可通,忧思郁结,发为浩叹,于是留下这么一組悲歌。”[7]16赵逵夫老师也认为《九怀》应该是王褒早期的代表作。也有石观海、胡春润认为王褒作《九怀》是在他任谏议大夫时所作。从《九怀》的内容上可以判断出:《九怀》应该是王褒做官之后所作,非早年时期的作品。因为王褒除了表达自己怀才待用的心绪外,还有对君主昏庸误国、自己政治理想破灭发出的悲叹。这只有在他任谏议大夫之后,亲眼目睹了汉宣帝晚年迷信神仙的现实,自己身为文学侍从却无能为力,从而怀着郁闷之情作了《九怀》。再看《九怀·尊嘉》篇“伍胥兮浮江,屈子兮沈湘”后两句“运余兮念兹,心内兮怀伤”,转念想到自己今日的遭遇,故而心中悲痛不已,这就说明王褒的遭遇与屈原的遭遇相似。屈原因苦苦进谏却屡遭拒绝,终得不到楚怀王的重用,又加之奸佞小人的谗言,屈原的美政理想在现实面前破灭,最终便选择了自投汨罗之路。而王褒虽身为一介臣子,面对君王的昏庸,极力进谏却屡遭反对,由此,王褒感叹自己与屈原的遭遇相似。在这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命运下,再用“屈子”来称屈原,无意中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如张溥说:“《九怀》之作,追慜屈原,古今才士,其致一也,执握金玉,委之污渎,他人有心,谁能不怨!”[9]17

第三,与王褒所处的时代背景有关。王褒所处的时代是汉宣帝在位之时,这一时期为了促进社会经济的发展,宣帝复行刘邦在初定天下时所实施的无为政治,在文学领域对屈原持肯定态度。在汉代帝王中,汉宣帝对辞赋的喜爱是非常明显的,当时多数文人以擅长辞赋而入仕,《汉书·王褒列传》就有记载:“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益召高材刘向、张子侨、华、龙、柳褒等待诏金马门”[8]2821,可见当时对《楚辞》是非常推崇的。君王的喜好能够深刻影响到当时文人的作品主题与风格,而身为文学之士的王褒,会在作品中用“屈子”来称屈原,也是在当时对社会对屈原的认可、君主对辞赋的喜爱下所表达一种对屈原的敬意。

王褒将屈原称为“屈子”,既是对屈原命运感同身受的一种体现,也是在时代背景下对屈原的一种推崇与敬意。在王褒之后,“屈子”基本成为屈原的通称。这种通称,更多的蕴意着对屈原独立不迁、纯洁正直品质的尊敬与赞誉。

四、从屈原称“屈子”现象解读屈原的文化地位

纵观历代典籍,有将屈原称为“屈子”的作品,也有整部作品都不見称为“屈子”的现象。这其实与屈原在当时的文化地位以及作品的接受有关,此处且举一些作品加以分析。

汉初,对屈原作出首要评价的是贾谊的《吊屈原赋》,在文中他并没有将屈原称为“屈子”,所见的称呼都是屈原,虽然在赋文中他表达了自己对屈原的赞美与惋惜之情,但在结尾处以“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9]52提出了自己的异议,他认为屈原不隐居、执意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而遭此祸患,暗含贾谊对屈原的一种批评。

淮南王刘安,他所作的《离骚传》早已失传,但他用“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对《离骚》抑或是屈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虽然不见刘安用“屈子”称屈原的现象,但他对屈原的褒扬是显而易见的。

司马迁著《史记》,全文所见“屈原”之称多达20余次,所见“屈平”之称约12次,亦不见“屈子”之称,他在《屈原贾生列传》最后以“及见贾生悼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10]2503暗含对屈原的批判。

班固撰写《汉书》,全文出现“屈原”的次数高达40余次,有1处出现“屈平”,但也不见将屈原称为“屈子”之处。而他对屈原的态度从王逸在《楚辞章句》中所收录的《班孟坚序》可知,他也持批判态度,如“今若屈原,露才扬己”、“谓之兼诗风雅,而与日月争光,过矣”等都表明了他的批判态度。

至王逸,他在《九思·遭厄》篇中就有“悼屈子兮遭厄,沈玉躬兮湘汨”之语,并对“子”作了注解:“子,男子之通称也。”[2]321他在王褒之后用“屈子”来称呼屈原,还将屈原自己的作品与汉代的拟骚作品辑录起来编为《楚辞章句》,这为《楚辞》的传播以及屈原在文学史上地位的提升做了重要的贡献。

之后,用“屈子”称屈原的现象逐渐增多,《后汉书》中所见有两处,唐宋诸多诗词也以“屈子”来称屈原,如罗隐的“楚虽屈子重,汉亦忆廉颇”、孙郃的“屈子生楚国,七雄知其材”、辛弃疾的“记醉眠陶令,终全至乐,独醒屈子,未免沈灾”等。到了清代,这是楚辞学最为兴盛的时期,对屈原的推崇更为明显,顾炎武的《日知录》,所见“屈子”之称达到十处,如“善哉屈子之言,其圣人之徒与”可见学者对屈原的赞誉。此外,在清代与《楚辞》相关的书目中,不论是辑注类、还是音义类,在书目名称上多用“屈子”之称。为此,结合姜亮夫先生的《楚辞书目五种》、崔富章的《楚辞书录解题》及洪湛侯的《楚辞要籍解题》,将清代与楚辞相关并在名称上用“屈子”之称的书目作了如下的统计:

在清代诸多与楚辞相关的作品中,在书名中出现“屈子”的书目就高达12种,清以前大多只在文句中用“屈子”指称屈原,几乎不见在著作称名上使用“屈子”,而到清代就有诸多在书名中出现“屈子”的书目,还有在具体文句中所出现的“屈子”更是枚不胜举,这足以说明清代对屈原作品的充分研究以及对屈原的极力推崇,也可以说明“屈子”已经成为屈原的通称而被广泛运用。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汉代对屈原的评价褒贬不一,以至于使用“屈子”来称屈原的现象寥寥无几。从汉以后到清代,使用“屈子”来称屈原的频率逐渐增加,尤其在清代,还出现了很多在书目名称上使用“屈子”的情况,凸显出清人对屈原的重视以及对《楚辞》的深入研究。

五、结语

综上所述,将屈原称为“屈子”,始见于王褒的《九怀·尊嘉》篇,这与王褒的个人经历以及汉宣帝尤好辞赋、推崇屈原的时代背景有关。此后,随着“屈子”之称使用频率的增加,反映出屈原及其作品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断提升,尤至清代,对屈原的赞誉与研究达到高峰。

参考文献

[1] 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9.

[2] (宋)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4] (唐)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5] 赵逵夫.屈原与他的时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6] 马承源.商周青铜器铭文选[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7] 王洪林.王褒集考译[M].成都:巴蜀书社,1998.

[8] (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9] 张溥.汉魏六朝三百家集题辞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

[10] (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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