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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飞

2018-10-23倪月友

延河·绿色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灭火器罚单民警

倪月友

秋意还很浅,阳光有些晃眼,毕竟是午后了,溽热退了好几尺。她老远就看见了树荫下的警察,于是立马把车速降下来,直降到了15码左右。她想,速度这么慢,警察会放她过去,不查她车。事实上,她没违法行驶,也不怕警察查车,只是最近接二连三的麻烦事让她心情不好,不想和谁说话,当然也不想和警察说话。再说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会了,被警察啰嗦一阵要迟到。学校的制度是5分钟20块,有人考勤记账,月底从绩效里扣除。

一个协勤抱着文件夹从树荫下钻出来,站在公路中间,向她打出了靠边停车的手势。她刚把车停在了指定位置,另外三个警察也从树荫下钻了出来。她心里有点难过,为什么总是这么悲催,明明快要开会了,自己如此小心,结果还是被拦车例行检查。胖警察要她拿驾驶证和身份证登记,她连忙把驾驶证和身份证交给他。她以为登了记就好了,可是协勤却示意她下车。

下车后,她看见有车辆被陆续拦下,也有些车辆没被拦下,而是放行了。一辆轿车在她面前缓缓经过,副座上的车窗摇了下来。同事王梅伸出头来问,粟老师,怎么了?她说,遇到了一点麻烦。协勤看着她说,麻烦吗?是麻烦吗?她说:怎么不是麻烦,我都快开会迟到了。协勤拍了拍文件夹说,我们在执行公务,怎么是麻烦?她说,没说你们不是执行公务,快查吧,我要迟到了。

三角架?协勤说。她打开后备箱,摸了摸三角架。

急救包?她摸了摸急救箱。

工具包?她又摸了摸工具包。

灭火器?协勤提高声音说。她尴尬了,说:刚买的新车,没配。声音小得像蚊子。协勤拍了拍后窗玻璃上的实习标志,转身望着她:还没过实习期?

嗯,还差五个月。

还差五个月!协勤加重了语气。她扫了一眼协勤的脸,把目光转向了远处,远处的闲地里有人在烧杂草,青烟翻滚着升起来。还没过实习期,实习标志就污损了?她说:风吹雨打的,晦了。

胖警察走过来,把驾驶证和身份证递给了她。她说:可以走了吗?我开会要迟到了。胖警察也许没听见,回头检查其他车辆去了。可以走了吗?她又问。你要走,走嘛!协勤有些不耐烦。她快速上了车,正准备打火。协勤对她大声喊起来:你走嘛,别后悔!她下了车,站到协勤面前:没灭火器,也要处罚?

不懂吗,不懂就回去重新学习交规!协勤对她大吼,嗓子嘶哑,脸色也很难看。高个子警察又拦下了一辆别克车,靠着她车尾停了下来。高个子警察收了别克车驾驶员的驾驶证和身份证去登记。协勤立马撇下她,抱着文件夹过去了。眼看要到开会时间了,她很焦急,跟在协勤后面,希望协勤快点处理。协勤示意别克车驾驶员下车。车上下来的是她同事老杨。老杨很急,却隐忍着,堆出满脸笑容说:小唐吗,辛苦!协勤说,杨老师,没办法,执行公务。协勤要老杨出示车内安全设施配备。老杨车内也没配灭火器。

杨老师,要罚款哟!

协勤向没扣扣子的警察喊道:张春,把这两个没配灭火器的车处理了。

张春捏着一本罚单过来了。老杨笑着向张春点头:辛苦辛苦!张春也给老杨笑了笑,便伏在别克车头上开罚单。粟萍掏出手机,偷偷照下了张春的警号,也照下了其他警察和协勤的脸。张春递给她两张罚单,她接过罚单。一张罚单事由是依据道路交通法第90条规定,没配备灭火器罚款200元,一张事由是实习标志污损,罚款20元。张春说,后面有二维码,请扫码支付。她没说话。

张春刮了她一眼,把罚单递给老杨。老杨看了看单子,笑得更夸张了。他说:我交现金。张春说只能扫码支付。老杨说:我老了,不会用微信,可以请人代支付不?张春说可以。老杨扶着前车门喊,小周帮个忙。小周从车里下来了,小周也是学校老师,和她点了点头。老杨把单子递给他说,帮我扫码交一下罚款。小周接过单子扫码支付了罚款。

老杨上车打火起步走了,粟萍也开车跟在了他后面。

到学校下车后,小周走过来,说,粟老师,遭罚20了?她說,嗯。粟萍越想越生气,凭什么我没配灭火器罚200,老杨只罚20。钟声响了,教职工们陆续进了会议室,她在操场边坐下来,看着秋阳一点点黯淡下去。太阳缀在西边的教学楼上,又大又鲜艳。她给办公室王主任发短信请了假,没有去开会。

秋凉起来了,她打了个寒颤,进屋加了一件衣服。周日晚间的例会不长,十几分钟就开完了。教师们刚摇晃着身子从会议室出来,晚自习的钟声就响了。粟萍上完高三两个班的晚自习,向校长请了假回县城。临走前,她给同寝室的鲁小樱说自己请假了,后天才来上课。鲁小樱问她请假干什么。她说,交警太欺负人了,人家没配灭火器罚20,给我罚200,我要去县公安局讨个说法。鲁小樱说至于吗?算了吧!她说,我不服这口气。

她进屋时老公在看电视。他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她说今天被人欺负了。怎么被人欺负了?她把挎包搁在进屋的鞋柜上,换了鞋,给他说了被开罚单的经过。他说,至于吗?为两百块钱。她说,我不服气,太欺负人了,还被协勤吼了,又威胁我。他不说话了,盯着电视看体育新闻,萨拉波娃正在接受采访,谈复出后和击败塞瓦斯托娃的感受。

早晨,她赶公交车去了县公安局,这是她第一次进县公安局大门,心里有点儿害怕。在办公楼前转了一圈,然后她进了公安局信访室。柜台后面的女民警在电脑上翻看什么?她说,哎,你好!女民警转过头来,什么事?她说我反映个问题,说着把罚单递过去。你看,我没配灭火器就罚款200。女民警接过罚单看了,向旁边一扇小门喊:郝主任,没配灭火器被罚200,人家找上门了。门洞里传出一个声音说,转给法制办。女民警说好吧!女民警又对她说,找法制办,出门左拐上二楼。

法制办有三个民警,都在盯着电脑忙什么。粟萍轻轻敲了敲门。什么事?一个年轻民警问。这事找你们吗?粟萍把罚单递给他。那民警看了罚单内容,把它传给了另外两个民警,最后罚单又回到了他手中。他把罚单还给她说,你要反映什么?她说,我反映交警执法不公,两个车都没配灭火器,凭什么罚人家20,罚我200。一个民警说,上楼找交警队,或者找纪检室。然后就没人理她了。

粟萍边上楼边想,都推来推去,不如直接找纪检室。纪检室在三楼楼梯口左数第三间。她进去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在看报纸,一个年轻民警在看电脑。她说,领导们好!中年男人从报纸后面抬起头来,眼镜闪闪发光,什么事?她把罚单递了过去,这事归你们管吗?中年男人接过罚单看了看说,你要反映什么问题?

我反映交警太不公平了,我没配灭火器和实习标志不清晰被罚了200,后面一个车没配灭火器只罚了20。中年男人笑了,把罚单还给了她。你说人家执法不公平,有证据吗?她说有,随即打开手机相册递给他。中年男人没接,年轻民警拿了过去。年轻民警看了看照片说,在哪里处罚的?她说:去龙山的江西湾路段,这些是不是警察嘛?年轻民警说:张春是龙山派出所的,其他民警和协勤是泉孔那边的,有一个是交警。她说:泉孔的怎么到龙山这边来执法呢?年轻民警顿了一顿说,先坐嘛,说一说具体经过。他示意她在靠门口的椅子上坐。粟萍落了坐,仔细描述了被处罚的经过。

你反映的是执法不公吗?中年男人问。嗯。证据就是这几张照片吗?嗯。这怎么能证明人家执法不公?这证据显然不充分,除非你能提供老杨的罚单。我提供了老杨的罚单,能给我个说法吗?当然,我们会查处和纠正执法不公行为。她说,好,我去找老杨的罚单。

老杨接了她的电话说,你为昨天罚款的事找公安局了?她说,嗯。老杨问她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她说还没处理好。她说,杨老师,你那张罚单还在吗?照张照片发给我。老杨顿了半天没说话。她又说,杨老师,听得见吗?老杨说,嗯,听得见。你那张罚单还在吗?照了发给我。老杨说,我是请小周帮我扫码支付的罚款,单子在他那里。粟萍说,好吧,谢谢你,我找周老师。

她拨通了小周的电话。小周问,粟老师,有事吗?她说,杨老师昨天那张罚单在你哪里吗?小周停顿了一下说,你还没处理好?她说没有。公安局怎样说?她说,我说昨天那几个民警执法不公,人家要证据,要看杨老师那张罚单,请你把杨老师那张罚单照了发给我。小周说,不好意思,粟老师,今早上在维扬面馆吃面时,我把那张罚单扔到垃圾桶里了。周老师,请你帮我找找,看能不能找得到。小周说,好嘛。

她看了看手机,已到下班时间了。走出公安局大门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中午,老公没回来,她本来想午睡,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又打电话给小周。小周说,粟老师,我找了,没找到。她挂了电话,感觉很憋屈。对呀,微信支付,应该有支付短信啊?她又打电话给小周,让他发支付短信的截图过来。小周又顿了一顿说,好,我看看。过了两分钟,小周打电话来说,粟老师,不好意思,被我删了,找不到了。她说,哦,真不巧。她明白,老杨和小周都是不愿出示那张罚单,可能是怕得罪了谁,惹麻烦。

下午一点钟,鲁小樱打电话来了。鲁小樱说,粟姐,人家不愿给你提供证据,人家也怕。粟萍说,我想也是,谁敢得罪他们呢?她们在电话里东拉西扯地说了十几分钟话。听鲁小樱的意思,好像很多人都在说她讨厌、小气,爱钻牛角尖。

放下电话,快两点了。小周和老杨都不愿提供证据,她该怎么办呢?她有些懊恼自己太贸然了,难怪人家都说自己小气,爱钻牛角尖。上个星期校长才找她谈过一次话。

校长说,才开学,你就调课。她说,我不是故意的,娃儿才上初一,我要去给他报名。校长说,给谁打的招呼?她说,教务主任,上学期制度不是规定调课经教务主任同意吗?

上学期是上学期,这学期是这学期。

新制度又没出来,何况这学期调课的也不止我一个,人家调两三次都可以,为什么我调一次就不行。

人家调课没人反映,你调课有学生反映。

这与学生反映有关系吗?得尊重客观事实吧!事实上我是调课最少的。

你这是钻牛角尖,说明你师德有问题!校长的语气有点重,脸色也绿了。她突然就哭了,嗓子也哑了:那么多人调课,偏偏找我谈话,是我师德有问题?我每周比平均课时多6节,又没报酬,是我师德有问题?我看你是故意找我岔子!校长说,你还哭?不遵守纪律还哭啊?她说,你就是故意欺负我。

校长看了看她,脸色铁青,转眼看着窗外。阳光落在操场上,亮花花的,操场边的香樟林很茂密,樹叶子上也闪着光。操场上有些学生在跑步。过了一会儿,校长的脸色平和了些。他说,高三了,要研究学生成绩,不要动不动请假调课。她没说话,心想,我那学生成绩也不比谁差。又过了几分钟,校长说,好嘛,你去吧。她站起来,揩了揩眼睛,出了校长办公室。

她越想越烦躁,人家经常调课都没人反映,没被校长找去谈话,偏偏我调一次课就被谈话了,还说我师德有问题,稀奇了!操场上跑步的学生虽然满头是汗,但是一点没减速,像是不晓得累,很像她学生时代。她走进大办公室,几个年轻的男女老师正哈哈地笑得开心,可能是刚讲了几个隐晦的黄段子。看到她愁着脸进来,都敛住了笑看她。章明说,粟老师,遭穿小鞋了?章明没脑子惯了,明明见她脸色不好,还要问。她说,铲子个小鞋。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里又哄一下大笑起来。

即使心里很不爽,她上课也很认真。在课堂上,她预设问题情景让学生讨论,问题都是学生身边的事,学生们感兴趣,讨论得也很热烈。学生们的激情感染了她,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坏情绪,这是她学生成绩好的秘密,她没对谁说过,人家根本不相信她会教得好,认为她学生成绩好只是偶然。

快两点半了,公安局那边已经上班了。在公交车上,她一直在回忆,那天警察处罚她,她是不是脾气不好了?想来想去,其实她并没有脾气不好,明显是警察执法不公。怎样才能提供执法不公的证据呢?对了,执法记录,可以查看执法记录。她记得老杨的车牌号码,查系统应该看得到两辆车的处罚情况。

她进公安局纪检室时,中年男子又在看报纸,年轻民警在记录什么。中年男子看着她笑了,他说,找到证据了?她说,没有。年轻民警停止了记录,看着她说,没找到证据,又来干什么,我们也不能随便处理人啊?她说,我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码,你们可以去查执法记录。中年男子把报纸放在办公桌上说,我们这里查不到执法记录。她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小气了,为这点事纠缠。年轻民警说,不,你有权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中年男人对年轻民警说,我去外面办点事。说完就走了出去。年轻民警又埋头记录起来,办公室变得安静了。她说,在哪里查得到执法记录呢?他说,交警大队。他抬手看了看手腕,对她说,四点钟我有个会,你去交警队,让他们给你解决。他说着站了起来,把记录本夹在了腋下。

她出了纪检室,他跟在她后面带上了门。他说,交警队在二楼右数第二间。说完就匆匆走了,像是很赶时间。她找到交警队办公室门口,门是关着的,她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正好一个漂亮女民警路过,女民警看了看她说,找谁?粟萍说,我找交警队。女民警说,交警队今天有事,都没在办公室。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又去了法制办,法制办只有个年轻民警。民警站起来说,找谁?她说,你忘了,我昨天来过。她又把罚单递过去。他接过罚单看了看,顿了半天,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不是喊你找交警队或纪检室吗?她说,两个办公室都没人,只有找你。他说,说说具体情况吧?她又把具体情况说了一遍。他说,这有什么问题呢?只要有法律依据,都可以!她说,你确定?他说,当然确定,只要没超出权限乱罚款,我们怎么干涉呢?他说着把罚单退还给了她。

她接过罚单,心里有些懊恼,也有些愤怒。回家时,老公还没回来,她在网上搜索查看《中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发现并没明文规定小轿车必须配灭火器。她又输入关键字再次搜索,看到《机动车安全技术检验项目和要求》中要求:中型及以上客车和危险货物运输车强制要求配备灭火器,其他车辆没有要求。正看着,老公下班回来了,她连忙张罗做晚饭。老公说还没去上课?她说明天去。他说,怎么样嘛?她说,不怎么样,都忙,顾不上理我。

为200块钱,至于吗?难道不耽搁时间?她没说话。一晚上,他们都很少说话,老公一直在看中网女单直播,不时为某个短球和穿越球叫好。天一亮,她就开车去学校了。

进办公室前,她在楼梯上碰见了校长。那次谈话后,她没给校长搭过白,当然校长从来就不给她搭白。她和校长擦肩而过,即使没打招呼,也不会尴尬。办公室里很热闹,都在讲学生的囧事。看到她进办公室,有人大声和她打招呼,粟老师回来了?她说,回来了。章明说,讨到说法没有嘛?她说,没有?老杨和小周也在,他们都假装看书,尽量不掺和。王旭说,算了吧,区区两百块钱,交了算了。她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李刚说,这种事,上面没有人扳不正。章明说,你是说,扳正的上面都有人?他说完后,眼睛眨了眨。王旭说,上面有人扳得正,扳正了就快软了。几个男老师笑了起来,女老师们脸巴涨得通红,都努力忍住了笑。

她第一节没课,坐在办公室备课。高一的历史老师张娜在她身边坐下来。张娜说,那件事怎么样了?粟萍说,还没处理好。张娜说,还要去吗?粟萍说,一定要讨个说法。张娜说,区区两百块钱,算了吧?她说,太欺负人了,执法不公,还对我大吼大闹。张娜坐了一会儿,感觉没趣,便站起来走了。

谈话事件后,她还在和校长夫人曹玲老师搭白。午间操时,她和曹玲在操场对面相遇,她正准备给曹玲搭白,突然看见曹玲脸色铁青,假装没看见她。她连忙假装没看见曹玲,把脸转向了一边。接下来,副校长家属王娟,教导主任家属谭维都不和她搭白了。她有种被孤立的感觉。她想,你们越这样,我越要讨个说法,我还不信了。

下午第一节课,她一个人在辦公室阅作业。过了一会儿,老教师吴明英进了办公室,吴明英说,你一个人?粟萍说,今天办公室好安静。吴老师也是来阅学生作业,她们边阅作业边摆起了龙门阵。吴明英说,你平时很开朗,这回怎么那样较真?是他们把你气着了吧?她说,是,太欺负人了,不明白他们怎么会那样?吴明英说,算了吧,何必呢?龙山这潭水深。粟萍说,好大个水深,再深也得讲道理,也要依法办事。

你不晓得,你乱了人家的规矩?

什么规矩?

这种事一般都是请学校领导出面,少罚点就是了,你怎么擅自就上访了呢?

粟萍想起来了,校长去年在会上讲过,要是老师们遇到警察查车了,就自报家门说是学校老师,要是人家警察罚款数额大,也不要和警察争吵,回来找学校安办主任协调。警察拦下她车时,她根本就忘记了校长开会讲过这话。现在想来,即使当时她想起了校长说过这话,也不会说自己是学校老师。她说,我不是上访,有理就是有理,依法办事,凭什么要学校领导协调?吴明英说,这是多年的老规矩。

吴明英走后,王旭进办公室来抱学生作业,见只有她在办公室。他说,粟老师,那事,我劝你算了,我们小老百姓不要招惹他们,人家会随时找理由报复的。她说,我就不信了,还找不到个说理的地方。王旭没再说什么,抱起作业匆匆出去了。

晚饭时,鲁小樱问,姐,解决好了吗?鲁小樱不仅和她同寝室,还和她一起搭伙吃饭。她说没有。姐,你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她们恰好撞在你枪口上了,你是要出口气,是吗?

可能是吧。

姐,你不知道,学校和派出所关系密切,有个叫张春的警察就是高一张娜老师的弟弟。

哦,难怪,还有这关系,我只针对事,不针对人。

姐,算了吧,上面没关系,人家根本不甩你,何况请假要扣钱,多的都出来了。

好了,我们不扯这不高兴的事了。

她们又东拉西扯地摆了些学校八卦,无非是校长又听了谁的课,哪个老师课多了老婆要闹离婚,哪些老师课少几天才来学校一次。晚饭后,粟萍又像往常一样去操场走路,走路的很多,大多是学校女老师。以前,人家都会等她或是追上她一起走,可是今天不一样了,人家要有意无意地远远避开她。她开始觉得奇怪,不过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默默地走着,尽量不看人家眼睛。走到第三圈时,迎面遇上刘东,她和刘东是一个年级组的,开玩笑惯了。刘东说,粟老师,你那两百块找回来没有嘛?她说,还没呀。

以前一起走路的好多人都不和她说话了,她有些气愤,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呢?她决心一定要为这事讨个说法。

看见黄慧在办公室时,她预感黄慧不会和自己搭白。果然,黄慧一看见她,脸就垮下来了。黄慧是高二历史老师张建新老婆,很少进学校办公室,她在校门口开了一个小茶馆,摆了两桌机麻。爱搓麻的老师们没有自习课就去她那里砌长城,黄慧从中抽点茶钱和电费。生意好时,一天要抽一两百块。最近县里查教师赌博的风声紧,去的人少了。粟萍以前也常去,自从县里漏出严查消息后,她就没去了。粟萍没去茶馆了,但和黄慧还是经常亲热地打招呼。

办公室除了黄慧,还有老秦、老田、老蔡几个老教师,老秦是校长同学,老蔡的儿子是校长干儿子。粟萍见黄慧垮着脸,假装没看见,也不和她打招呼。黄慧突然大声说,什么了不起,两把草把牛胀死了?没有人接她的话,粟萍明白黄慧是冲自己来的。她觉得和开茶馆的争没意思。更坚定了要再上县公安局讨说法。可能是觉得没人理无趣,站了半分钟,黄慧离开了办公室。老田说,粟老师,有晚自习?她说,第二节是我的。明天想找人调课,请假到县城办点事。老秦说,我才不与人调课呢,调课打破了我的习惯,不舒服!他语气很重,表明对调课很不满。老田和老蔡没接粟萍的话,也没接老秦的话。办公室格外安静,突然晚读课的铃声响了,老田、老秦和老蔡都起身出了办公室。

晚读课是班主任的。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她感到空洞和安静。她在设计下堂课的教学方案。她有个习惯,哪怕是以前上过的课,也要根据学生特点重新设计教学方案,她的课堂很少有学生打瞌睡,学生成绩也还相对满意。粟老师,只有你一个人?高一语文老师杨玲花还在办公室门口就给她打招呼。粟萍说,班主任们都在看羊子。看羊子就是牧羊的意思,老师们都把管理学生叫看羊子,形象贴切。杨玲花老公张望是学校安办主任,专门负责学校各类安全。杨玲花在粟萍对面坐了下来。

在备课啊?都教两届高三了,还要备课?杨玲花说。

我脑子笨,课前备备课,上课有条理点,也不慌张。

现在学生越来越难教了,基础太差,都上高中了,还有些学生连汉语拼音都没弄懂,今年这届高三好点不?

都差不多,好不到哪里去,再说,也不能再差了。

对了,你那罚款的事处理好没有啊?

素萍说,还没有呢?杨玲花说,还要去不?她说,当然要去了,除非给我解释明白了,我就不去了。杨玲花说,不如请学校出面解决,可能比你单独去跑好一点!她说,又不是多复杂的事,我又没胡搅蛮缠,依理依法就是了,哪里用得着麻烦学校?

哎呀,粟老师你不晓得,派出所那边太牛了!学校有什么事要他们解决,电话打了老半天都不出警,故意甩陀子,张望早就不想做这安办主任了,事情多不说,出了事要亲自解决,上上下下说不尽的好话。

也是,安办主任是很辛苦,高中学生正处在青春逆反期,防事故像蚊子一样,防不胜防。

你去扳那事,会不会得罪派出所,以后学校有事派出所会不会故意不管呀?

要是属于派出所责任范围内的事,他们敢不管?

杨玲花说,那也是。

晚自习下课后,粟萍去学校行政办公室请了一天假,说有事要到县城耽搁一天。出校门时,张望在保安亭正在和保安们说什么。她摇下车窗让保安开门,也顺便和张望搭了白。张望说,粟老师黑更巴沙的到哪去?她说,我请假了,去县城耽搁一天。他问,说还是为那事?她说,还不是啊?他说,粟老师,算了嘛,两百块钱也不多,以后学校有什么事还要人家解决呢!她说,张主任,我管不了那么多,不过,要是我是校长,该他们解决的事不来解决,我会打官司告他们。张望脸色垮了下来,不再说话了。保安王小虎说,也没得好大个事,人家会说你小气,即使是大事也不過辞退两个协勤嘛!她懒得听他们说话,慢慢把车滑出了校门。

老公正要睡觉,见她开门进来有些奇怪,开玩笑说,这一半夜回来是查岗吗?她说,查铲铲个岗,实在受不了了,我一定要把那张罚单整明白。

何必呢?为两百块,耽搁两天,扣都不止扣那点!

再说一遍,不是钱的问题。她突然有些恼火,想和他吵一架。他见她不耐烦,不再和她说话,径直去睡了。

县公安局纪检室没有开门,她敲了敲门,也无人应答。她下楼去了交警队办公室,办公室有两个人。一个中年警察在电脑上浏览网页,一个年轻民警在敲键盘。中年警察说,有什么事?年轻民警看了看她,继续敲键盘。她从口袋里找出罚单递给中年警察说,这事归你们管吗?中年警察接过罚单看了说,有什么问题?她说,没有问题?他说,对呀,没有问题。她说,好吧,我说说问题在哪里。她仔细地描述了那天被开单处罚的过程,还打开手机,让他看照片,描述了每个人说了些什么话。

她说,你看这执法公平吗?他说,这有什么问题呢?人家又没超出罚款额度,再说,你说人家执法不公平,证据呢?她背出了老杨的车牌号码说,你们查看查看对这车的执法记录不就清楚了吗?他说,不用查,即使是你说那样,只要没超出额度就没问题。她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小气啊,为两百块钱要扭到底?中年警察和年轻民警都笑了。中年警察说,没说你小气,你有权维护你的正当权益。

她说,好吧,你拿出罚款依据给我看看,小型私家车没配灭火器要罚款吗?他说,当然了,要不人家怎么会罚你呢?她说,你确定?他说,确定!她说,那好,找出来,有依据我就认了。

他说,你这样说,你又有什么依据说罚错了呢?她说,我上网查了,小型私家车没有要求强制配备灭火器,更不存在没配就要罚款的条文。

你如何保证你上网查的那个有法律效力呢?

那请你拿出有法律效力的依据,你们是执法部门应该有依据。

中年警察开始在电脑上百度没配灭火器要罚款的法律条文,终于百度到了一个网友的回复说:《中国道路交通安全法》二十一条规定,不得驾驶安全设施不全或者不符合技术标准等具有安全隐患的机动车,安全设施包括急救包、三角架、灭火器等。他指着电脑屏幕说,看嘛,这里不是说了吗?

她凑过去看了看说,这明明是网友的回复,你说我那个不具备法律效力,你又如何保证这个的法律效力?中年警察和年轻民警突然就想笑,不过还是忍住了,脸都憋红了。

她又说,再说了,这罚单上明明写的是依据道路交通法第90条,90等于20吗?她话一出口,年轻民警就低下头,掩藏住自己的笑容。中年警察也笑了,不过迅速就严肃起来。

他又在电脑上百度搜索,搜出来的全是对私家小轿车没有硬性规定配备灭火器的回复。他都快要泄气了。不过,他终于搜到了一条网友的回复:根据《机动车运行安全技术》规定,汽车应装备符合规定的三角警告牌;中型(含)以上载客汽车、危险货物运输车应配备处于有效期内的灭火器和消防器材,违者将处以警告或20至200元罚款。他指着电脑屏幕说,你看,这不是明文规定了吗?她凑过去看了看说,人家规定的是中型及以上的汽车,我那是小轿车。他和年轻民警又想笑,脸又一次胀红了。他突然把鼠标在桌上一搭说,你这事不归我管,去找法制办。

她从他手里抽过罚单,转身就走。到了门口,中年警察突然说,你回来。她转身看他。他满脸笑意,说,他们对你态度不好这事归我管。 她没理他,转身去了法制办。

法制办有一男一女两个民警。女民警岁数有点大,是新面孔,她和那年轻男民警算是第三次见面了。他看见她进来,眉头皱了一下。她说,你好,我还是为那事。顺手把罚单递给了他。他没接,说,不是给你说清楚了吗?她说,我认为这张罚单没有法律依据,交警大队说让我来找你。他接过罚单看了看说,怎么没有法律依据?

她说,好吧,你说有法律依据,就请你找出法律依据来!他愣了一下,坐到电脑前在网上百度起来。他指着电脑屏幕说,你自己看,这不是依据?她凑过去看了说,上面说的是中型车,我是小轿车。他顿了一下说,你还是去找交警队,让他们给你调解。女民警埋头在电脑上查看什么,时不时抬头看看他们。

她心里突然生出了很多怒气,但她忍住了,没发出来。她说,我要申请行政复议。他说,我可以口头回复你,维持原判。她说,我书面申请行政复议。他说,你还是去找交警队调解好了,书面申请我们也是维持原判。她说,现在我只要你告诉我申请行政复议的程序。

他又皱了皱眉头,说,要书面申请书和身份证复印件。她看见办公室左边的角落里有一架复印机,看样子经常在使用。她说,可不可以在你们这里复印一下身份证。他说不行。

她快步离开了法制办,在县公安局外面找了一家复印店复印了身份证,借签字笔手写了一份行政复议申请书。

她回到法制办时,法制办还是只有刚才那两个民警。她把申请书和身份证复印件递给年轻民警说,请你看看,可以了吗?他接过去看了看说,请在后面留下联系方式。她在申请书后面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她说,就这样了?他说,对,不过我们多半会维持原判。她说,要是维持原判,我会依法上诉。他眼睛挑了一下,转过身存放她的申请书和身份证去了。

她中午就回到了学校,她的课基本都在下午,所以还赶得上。办公室又有一大堆人聊天,还不时哄堂大笑。看见她进去了,突然安静下来,都朝她看,她也没和谁打招呼。短暂的安静后,章明问她,粟老师,怎么样,扳抻展没有?

抻展不抻展没关系,反正我申请行政复议了!她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向大家笑了笑,有些老师也向她笑了笑,有些老师假装没看见,把眼神撤向别处。李刚说,要是人家不甩你呢,怎么办?她说,要是在规定时间内没给我回复,我又再找他们。再说了,谁胆子那么大,敢不回复?

她这样说,大家都在看她了。她脸红了,感觉自己有些张扬,便不再说话了。李刚说,要是人家维持原判,你怎么办,是不是尴尬了?她说,那我一定要依法提起诉讼,还要请律师。她一说完,简直都被自己的回答吓着了,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怎么能在同事们面前说出来呢。刘东说,粟老师,还是算了,才两百块钱,两圈麻将就回来了,又不得罪人。一些老师笑了起来。她说,别乱说,现在抓得那么严,哪个敢走两圈?正说着,上课钟声响了,老师们也散了。

上了几节下午课,她感觉精疲力竭,躺在床上不想动。鲁小樱说,姐,你休息,我煮饭。粟萍说,谢谢,下次我煮。

吃饭时,鲁小樱问她事情处理好没有。她给鲁小樱说了事情经过。

姐,他们会回复你吗?

我想会吧,不过也说不清楚。短暂的沉默后,鲁小樱说,姐,算了吧,龙山这潭水太深了。顿了一下,她笑了,说,小樱,水再深,总有个讲理的地方吧。

姐,人家都说你太犟了。她说,谁说我犟?好多人都说了,说你不像女人,还说人家多罚你,就是你不注意形象,像农村妇女。她说,小樱,人家说得有道理,我可能的确太像农村妇女了,人家才多罚我,不过,他们也别幸灾乐祸,今天人家乱罚我,明天就有可能乱罚他们。鲁小樱说,姐,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晚饭后,照样很多人在走操场。这年头,营养过剩,平时活动少,需要饭后走走,不然长肥不说,还可能引发其他疾病。走第二圈时,她和张建新迎面遇上,她正准备打招呼,他的脸突然垮了,看向了别处。黄慧给她跨脸,她还可以理解,可是张建新男人八叉的,怎么也和她垮脸!以前去他家搓麻时,他总是喜笑颜开,没想到变得这么快。她心里冷笑,没想到,是这种货色。

才走第三圈,学校广播就在通知开会。走路的陆续散了,先后去了会议室,边走边议论怎么又要开会,有人说,校长太敬业了,随时都在通知开会;也有人说,校长像是开会开起瘾了,两天不开会,心里就难受。

校长严肃地扫视了一下会场说,这个会议紧急,会后,请参会的同志给没参会的转告一下会议内容,会场立马安静了。校长通报了县教委将在明天来督查教学情况,要求大家完善好教学七认真,安排学生做好清洁卫生,严守学校纪律,迎接好督查,确保督查顺利过关。末了,校长说,希望老师们不要斤斤计较,不要为警察罚两三百块钱就扭住不放,实在冤枉可以找学校帮忙协调。很多老师都转过脸来看她,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舒服。校长说完就宣布散会了。

说是督查,其实是走马观花。督查组在校长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出来走了,估计听了校长汇报比较满意。在她看来,督查的好处是这天中午食堂的饭菜比平时丰盛和卫生了许多。

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一边走操场,全是婆婆客的大队伍在她前面一百米左右,嘻嘻哈哈地边走边摆。她不掺和她们。她和曹玲、王娟、谭维、黄慧都没搭白了,对面撞见也不打招呼。即使与张娜、杨玲花她們,偶尔还在搭白,可总是干巴巴的有些尴尬。除了晚饭时和鲁小樱和她说说话外,很少有女老师和她说话了。章明、李刚、王旭、刘东们也还在和她说话,不过都是开她玩笑,问她,粟老师,你那两百块罚款有消息没有?她有时候笑一笑,有时候回答说,事情总要慢慢解决,急什么嘛!于是人家继续开玩笑说,晚上搓麻,手气好,两盘就找回了。她笑了笑说,查得那么严,不怕死?

被孤立的感觉很不爽,却找不到发泄口。可她必须承受这种孤独。她把大量心思花在教学上,她上的是政治课,讲法制板块时,她给学生讲法治精神、法治理念、法制的基本要求,出示案例让学生分析讨论。她努力在工作中化解内心的苦闷。以前,上晚自习时,鲁小樱有时还要和她一起进办公室。现在鲁小樱也不和她一起走了,只在吃饭时才和她摆摆龙门阵。从鲁小樱的言语中,她明白了,人家都把她看成怪物,认为她小气,看不到方向还自以为是。鲁小樱说,姐,哪有必要为两百块钱较真嘛?她笑了笑,第一次没接鲁小樱的话。

又是周末了,她回家刚准备煮晚饭,老公打电话说有朋友聚会,不回来吃饭了。于是她随便做了点晚饭应付了过去。

老公进屋时,她正在看电视。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她说,又喝了?他说,多年不见的朋友见面,不喝点?她问是哪些朋友。他说了一堆她不认识的人。他说,你还在闹那罚款的事?她说,我在公安法制办申请了行政复议。他说,你怎么就那么犟,不就是两百块钱,何必那么认真?她说,不是钱的事。他说,对呀,不是钱的事,你这一闹,人家怎样看?特别是学校领导怎样看,都是那地盘的老大,派出所所长和学校校长难道没交集?你偏要绕过学校领导闹,人家领导怎样想?她看了看老公没有回答。他也没继续说下去,洗了澡独自去睡了。

一连两天,老公都没再提这事。她心里很不平静,她想,难道真是自己错了,本来很简单的事,怎么这样复杂。

星期一第二节课她接到了公安局法制办打来的电话。她听得出是那年轻民警的声音。他说,你那事情有两个选择,要么你撤诉,两张罚单都取消,处理改为警告,对你没实质性损失;要么你不撤诉,可能改为罚款100块,你看选择什么?她顿了顿说,我撤诉。他说,那请你尽快回来办理。

公安局法制办只有那个年轻民警。她说,我来撤诉。他说,好,把罚单交给我。她把两张罚单递过去。他说,人家说你当时超载了呢?她心里有股怒火冒了起来。她说,车里只有我一个人,算超载?他说,哦,可能他们搞错了。她说,你以为我是为两百块钱?不是,我请几天假,都扣了三四百块,我是为了扳正这个理儿。他说,我也晓得你是为了出口气。她说,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说说吧,没想到我为扳这个理会得罪那么多人,学校领导们的家属都不和我搭白了,有个老师家属还到办公室指桑骂槐,我这事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年轻民警紧绷着脸没有回答。她见他没回应,也不再说下去了,转身出来去润兴车行重新贴了一张实习标志,去消防专卖店配了灭火器。

晚饭后,她去学校门口的小店买蚊香,小店女老板问她,粟老师,听说你为两百块罚款到公安局上访了,有结果没有?粟萍懒得给她细细解释,说,罚单取消了。女老板说,啊,取消了?她说嗯。女老板说,交警罚了一辈子款,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她说,也不是所有交警都这样。

在操場走路时,刘东又开她玩笑,粟老师,还在为那两百块钱伤心?她大声说,为什么要伤心?人家都给我撤销了。走路的都停下来看她。刘东没想到,惊讶地问,撤销了?她说,对,我撤诉,他们撤销处罚。她看见那些停下来看她的婆婆客们脸上都有了晴朗的光彩。

她没停下来,继续沿着操场跑道行走。霞光灿烂,跑道边的花坛里有只蝴蝶振翅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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