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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孙频小说的心理化特征

2018-10-23王晓梦张懿之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11期
关键词:孙频内心小说

王晓梦 张懿之

1.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2.山西大学附属中学

作为一个80后新锐作家,孙频以其出色的语言功底,敏锐的细节捕捉,尤其是对人物心理的细腻描写,再辅以作品中所展现的无尽琐碎和小说人物所面对生活的深沉无奈,凡此种种都构成了她文字世界的独特风格。

仔细阅读孙频的小说,她在每个故事的开头,都用冷峻而细腻的笔墨精心设计了统摄全篇情感基调的景物和心理描写,然后细致幽微地营造出动人心魄的氛围。孙频的小说,不局限于女性视角的女性意识觉醒,反而更加注重描绘生活在当代最底层最灰暗的人群的内心世界,特别专注人物心理和精神层面的呈现,在看似粗粝的叙事推进中,发掘人物内心世界多重变化的特点及其复杂性。

一、苍凉幽深的心理世界

孙频在一个小县城中长大,大学读中文系,毕业后任职于某杂志社。她的经历简单平静,但一路走来,也有不少辛酸与慨叹,久积于心中,于是写小说便成为她细致入微地洞察社会的最佳方式。读孙频的小说,我们不难发现,她的小说大多都呈现出苍凉、卑微、灰暗的一面;当然,对于一个80后女性来说,内心还是对未来抱有幻想,对爱情充满期待的,所以,在悲凉的笔触下,又隐隐约约闪现着人性中最柔软、最贴心的一面,这也为她苍凉的底色上增添了温暖的一笔。

然而综观孙频的小说,或许是基于她从小的敏感经历,总给人一种难以言表的压抑与辛酸,也正是这种感觉,让她在80后作家中显得格外深沉与冷静。她以其令人惊叹的才华,将那些苍凉卑微的女性故事写得如此惊心动魄,她似乎开然地带有敏感纤细的性格,敏感于人性中隐秘晦暗的角落,并使得她的笔调总是充溢着苍凉的意绪。正如她自己所言,“我是那种内心深处带着绝望色彩的人,底色就是苍冷的,很早就领悟了人生中种种琐碎的齿啮与痛苦,所以我写东西的时候也是一直在关注人性中那些最冷最暗的地方。张爱玲小说的底色与我这种心理无疑是契合的,那是一条通道。”[1]

显然,这样最冷最暗的地方,必然也贮藏了人的内心最为幽微的心理世界。所以,孙频在小说中首先表现了焦躁、无奈又诚惶诚恐的大龄剩女心理。这种心理,在孙频的小说中却表现得极其复杂而又清晰。在经历无数的情感失败后,经过内心的无数次焦躁又无奈之后,那些大龄女性终于发现自己要的其实只是有个人能够体贴地站在自己身边,而此时的她们却并没有完全走出内心的幽暗,因为面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婚姻,她们更加诚惶诚恐。

《同屋记》中的张柳,一个人打拼在大城市里,大大小小搬过至少三次家,送走了至少三个合租的女人,过着和陌生人合租同一张床的日子。当她最后嫁给同一出租房的男人之后,“她把脸紧紧贴在床单上,泪流满面。”对于一个大龄剩女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别人都结了婚,自己却还依旧孤身一人而感到焦躁与孤独。她们或许很挑剔对方的相貌、年龄、事业甚至存款,但到了最后“在身边”才是最好的幸福,因为,上了年纪的女人会活得更加现实,她们已经被恶俗的社会吓怕,想要赶紧找个安全的港湾避难。

孙频在描绘这样的心理时,并不是单刀直入,而是透过周围的人和事,一步步推进,通过对比的方式将主人公那种迫切把自己嫁出去的心理体现得细致入微。而当有一天愿望终于达成时,自己却并没有完全释然,仍然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之中。这样的叙事手法,把大龄剩女真实的内心世界以及现实处境的卑微体现得近乎完美,也是孙频小说所呈现的悲凉、沧桑特质。

但是,当焦躁与孤独无法在爱和生活中消除反而更加强烈时,人们的心理就必然地会发生扭曲,便会表现出人意料的行为。所心,孙频也细微地呈现了她笔下的人物在爱情失意之后放纵身心的报复心理。究其原由,孙频小说中人物的报复心理,多是由于家庭成长背景,个人生活中的情感变故,以及周围社会舆论的种种负面影响所造成的心灵创伤而引发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抵抗保护心理,而这种心理的实质则表现为极度自卑心理的异乎常人的行为掩饰。如《醉长安》中的孟青提,在得知自己的男友和他前女友还纠缠不清时,选择和自己的前男友也放肆地做爱,以示对对方的报复。《隐形的女人》中的郑小茉,因为在大学时爱上了一个有钱的男人,觉得自己就该受惩罚,为了保护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她让自己沦为娼妓,“她是在无休无止地惩罚着自己。”很显然,“身体”在这些女人的生活里,仅仅表现为一种工具,一个女人通向“幸福”的通道,而这样的心理无疑是对自己一种残忍的报复,对社会一种惨痛的鞭笞。这些女人或消费或挥霍自己的身体,但其实还是旧时代女性悲剧宿命的再度重演。

二、柔软贴心的温暖观照

虽说,孙频小说多是体现人物内心苍凉卑微的一面,但对于一个80后女性来说,内心还是对未来抱有幻想,对爱情充满期待的,所以,她的小说,在悲凉的笔触下,又隐隐约约闪现着人性中最柔软最贴心的一面,这也为她苍凉的底色上增添了聊有趣味的一笔。

《鱼吻》中的女主人公韩光,和男主人公电话聊天的时候,“总喜欢像个无赖一样因为一句话不高兴就肆无忌惮地挂断电话,然后窃笑着等他把电话打过来,果然,一两秒钟之后,他打过来了,她摁掉不接,他就再打。”或许任何一个成熟、理智的女人都不会迷恋于这样的幼稚游戏,但对于热恋当中的女人来说,无时无刻不是她们撒娇、献媚的好时机,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们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可以蛮横无理的公主。再到后来,当她发现他失业,“过马路的时候,他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她习惯性地把一只手放在他手里。他牵着她过马路。”这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对于一个热恋中的女人来说简直就像一个印章,会把对方牢牢地刻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其实,少女心理更多的是对方给予的一种呵护与宠爱,就像爸爸对待女儿一样,或许女儿真的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就是这种大手拉小手的感觉让她感到温暖、安全而值得依靠。

《耳钉的咒》中的汪静路,耳钉丢了,情人和男朋友都没有及时、明确地流露出再给她买一副的意思,这让她很愤怒也很受伤,因为她觉得,在对方的眼里“她还不如一只耳钉”;相反的,当张树平在她的引诱下强奸她之后,面对十万元的赔偿却没有任何的犹豫,于是,她动心了。孙频把她这样一个似乎既有男人又有情人的感情生活异常丰富的白领的孤独、寂寞的心表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需要精神上慰藉与关怀的女人还是单纯从物质方面判断爱与不爱的女人,其实她们的这种心理整体来说都是一种缺乏理智的少女心理,而这种心理在孙频的文章中却带有淡淡的悲凉,这种悲凉感会让你似乎无所适从,但仔细回味后,心里却甜甜的,因为精神上的爱与物质上的爱都能最深刻的打动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人有种幸福的温暖感。

仔细阅读孙频的小说,我们惊奇的发现,小说中本来是情敌关系的两个女人最后却“情同姐妹”。因此与其说这是孙频对女性现实命运的一点安慰,倒不如说这其实恰恰体现了孙频对于女性无法挣脱自己的精神枷锁的一种绝望和悲观,为了掩饰这种仓皇无奈的处境,她只能制造一个个温情的情节来温暖自己。就如《天堂倒影》中祝芳和查桑燕,爱着同一个男人,然而她们俩却形成了亲密的同盟,一起讨论的话题也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让她们爱恨难言的刘春志,她们试图将其抛弃但却不知到头来被甩掉的还是她们自己;《醉长安》中的孟青提和她男友张以平的前女友,成了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她们分享这个男人的一切,包括他的多情与滥情。我们不难发现,她们正是以这样的一种“姐妹情谊”试图解构男权社会,从而体现女性之间温暖、感人的互相关照与扶持。

或许,我们会觉得孙频的小说,即使是在描述一件很感人、很暖心的故事,其结尾也并不是那么幸福美满,但正是这种悲凉中有些淡淡温柔的感觉,就是孙频所要表达的温暖。

三、多样化的心理表现方式

毋庸置疑,孙频的小说更加注重对人物心理的描写,其呈现方式也不是单纯的直接进行心理描写而是间接的通过周围的环境、家庭的成长背景、人物的行为举止以及服饰搭配来慢慢渗透,给人营造一种氛围,仿佛身临其境。

首先是精巧的环境营造。孙频的小说很喜欢开篇运用通感、比喻以及联想等修辞手法进行一番细致入微的环境描写,使得人物尚未出场,浓郁的情感便迫不及待地铺陈开来。作者不厌其烦地渲染,以期获得直入人心的力量,而胆大夸张的想象和譬喻也给人一种直戳胸怀的感觉,并为整个行文奠定了一定的基调和底色,似乎文章开篇的环境色彩就是人物最真实的内心色彩。

《同体》开篇,冯一灯“站在门口瞻仰着灯光里的按摩院,玻璃门后是黑夜的芯子里孵化出来的一团桃红色,像是没有蜕化完全的白蛇还留着尾巴一般,那滞暖妖冶的桃色里有一种比黑夜更深的东西正像血液一样在缓缓流动着。”黑暗中的那一团桃色,妖冶而魅惑,但却像条留着尾巴的白蛇,让人恐惧,而这种恐惧与排斥正像血液一样缓缓流动着充斥着她的内心。《一万种黎明》开篇便营造了一种梦幻般的场景,“午后在葡峰山庄清圆剔透,像一个刚刚出炉的梦境,薄,脆,夹杂着几缕遥远的焦香。”桑立明“顺着葡萄林中的那条山间小路往上爬,蝉嘶在午后的阳光里像吸饱了水分一样,分外肥大,越发衬出了架下葡萄的幽静,紫色和绿色的琉璃折出一角又倏忽不见了,像沙漠中的金矿。远远飘出了一角红色的屋檐,想来前面就是葡峰山庄了。”小说为桑立明安排了这样的“梦境”,让他借着更令人迷醉的酒精的魔力,把潜藏在男主人公体内的“力比多”元素,通过其所思所想、言与行,在细腻的描写中从容地表达出来。

其次是行为的艺术。一个人的语言和行为最能体现这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即使内心再有城府,再会“演戏”的人,也会在行为举止中将其内心的世界暴露无遗。孙频将其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间接的行为表达,鲜活地展现在每个读者面前,非常贴近生活而富有亲切感。

《同屋记》中的梁惠敏,一开始就极力劝张柳不要和同屋的那俩女人吵得不可收拾,因为她早在为自己盘算,她的弟弟还要时不时来借用她们的沙发过夜;她不断给张柳讲自己的家庭经历,其实就是向张柳解释她对对门两个女人的微妙态度。《骨节》中夏肖丹的母亲孔梅,无论自己卖油花多辛苦,生活多么拮据,都坚持让夏肖丹学钢琴,她为她一手编制了一个贵族家庭背景的谎言。而她之所以让夏肖丹弹钢琴,告诉她这些,为的就是让她从小培养一种优雅的气质和贵族本身所具有的优越感,让她在自己极度贫寒而又利欲熏心的大千世界,保持一颗看淡一切的平常心,让她相信这个世界除了金钱还有爱情,让她为自己、为爱情而活着。

服饰是人的第二语言,它是人们精神世界的隐秘通道。对孙频塑造的女性内心来说,那些衣服更是一种无声的语言和注解。《天堂倒影》中的查桑燕,在被刘春志邀请晚餐时,虽然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只是看起来很不精心地换了个发型,把头发挽了起来,然后换了一个手提包”。头发里散发着女人的血液和温度,而手提包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往往连着女人的神经。祝芳,第一次亮相,“穿着一件猩红色的毛线编织的旗袍,中式的盘扣紧紧裹着修长的脖子,看不出脖子上的年龄轮。头发简单地卷成一个发髻,别着一只乌木簪。一只手上戴着一只翠绿的玉镯,手边是一只更翠绿的编织手提篮。”这种无懈可击的精致,让人突然觉得她一定是个有故事又很寂寞的女人,这便奠定了以后故事发展的底色,必定是一次比一次精致又富有情趣。

四、作为心理小说的审美空间

孙频的小说通过其细致入微的语言、行为描写,对细节和细部的用心把握,对人物意识、潜意识的挖掘以及比喻、通感等修辞的手法,把人物心理的转变过程及其前后的状态合理地、生动地展现了出来。法国著名文学批评家家罗兰·巴特曾提出这样的观点:“任何文本都是一种互文。在一个文本中,不同程度的、以各种多少能够辨认的形式存在着其他的文本;譬如,先时文化的文本和周围文化的文本。任何文本都是过去引文的重新组织。存在着丰富的‘互文性’。”[2]她善于通过对人性深处意识与潜意识的呈现和挖掘,尤其文本对人物复杂心理的把握,使得小说文本,混合着大量超出文本叙事范畴的文化积淀,显示出互文性文本所独具的内在张力。

孙频的小说明显具有“心理小说”的许多复杂的特质,这就为她的小说叙事空间做了最为有效的开拓。作者通过其细致入微的语言、行为描写,对细节和细部的用心把握,对人物意识、潜意识的挖掘以及比喻、通感等修辞的手法,把人物心理的转变过程及其前后的状态合理地、生动地展现了出来。可以说,“他们的一切行动均可以找到心理的诱因,而心理也给人物的行动提供了足够的动力。”作者既为我们埋藏了主人公“逃”出个人现实境遇的生命路径,也预设了一个看似轻松、没有任何道义、情感担当的精神、心理空间。

在分析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心理内涵时,作者不是从艺术形象的审美本质出发,而是从精神分析学的理论观念出发,把虚构的故事情节视为人物真实的临床记录,使形象的艺术分析完全成了精神病人病态心理的诊断;现实主义的艺术典型也因此变成了十足的精神病人。例如,《同体》中的女主人公冯一灯,《骨节》中的女主人公夏肖丹,《玻璃唇》中的林成宝,《凌波渡》中的陈芬园,这些典型的人物形象,都或多或少有着精神病人的隐性特征。在孙频看来,人物的行动是内在心理的外显,她所要做的就是奋力剥离行动的外壳,发掘生命的本质,展示苦境、压抑之下的孤独灵魂,要透过具体的阅读、解释,进而理出作品的隐性结构,并将作品与现实错综复杂的关联加以勾勒出来,目的就是探研作品的深层与隐性意义。

综上,孙频的“心理小说”具有悬疑、心理和哲理的复杂特质,她对人物意识、潜意识的挖掘以及比喻、通感等修辞的手法,把人物心理的转变过程及其前后的状态合理地、生动地展现了出来。这样的表现手法又将她一贯的“绝望,清醒,渴望,悲悯和爱”的苍凉卑微的气质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正是运用这种独到的心理呈现方式,将现实中极度匮乏之人的“大绝望”和“大渴望”写得异常惊心动魄,让人不由得心生一种悲悯,让人不得不惊叹这个80后新锐作家的匠心独运,在新一派的80后作家中独树一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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