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至

从一无所有奋斗到今天的江卫东，既有情感悭客的一面，也有放纵自己欲望的一面。可惜叶丹萍从未看清这一点。

狗不会撒谎

如果不是因为一条狗，“一生心事只求闲”的逍遥日子，叶丹萍能过到死。

叶丹萍和江卫东都看不出已经年过半百，叶丹萍从机关退休，在老年大学学园艺、绘画、瑜伽；江卫东精神焕发地满世界飞，看项目、谈合作……两个人一个有闲，一个有钱，配合得相得益彰。他们还有个争气的儿子，毕业后留在美国工作，有稳定的女朋友。

这是那种应该摆在橱窗里的模范家庭，就像江卫东办公室里挂着的那张全家福：蓝天草地，一对夫妻、一个男孩，安静矜持地站着笑。他们还评上过市“五好文明家庭”。

叶丹萍的爸爸，当时是省某机关的局长，一眼相中刚分到单位的江卫东，当他是个上进的寒门子弟，一路扶携，招为驸马。江卫东当年是省里最年轻的处长，仕途看好，但他激流勇退，下了海，做起了酒店投资生意。老局长生前一直和这个比儿子更贴心的女婿生活在一起：刚结婚时，江卫东住在丈人的局长楼；发达后，丈人跟着他们住进大别墅。

江卫东自己分到的处长楼，给了乡下的父母住。房改时江卫东已下海，叶丹萍还在局里，房子便过户到她名下。后来，江卫东的父母过世，那套房子就空置了。

沒想到问题就出在这套房子上。当时江卫东说收拾了出租，叶丹萍没意见。江卫东给了叶丹萍10万元，说是租客一次付了2年房租，叶丹萍顺口问租谁了，江卫东一句带过，说好像姓胡，是他妹妹的朋友。

叶丹萍和江卫东互不参与对方的圈子。叶丹萍是信任，江卫东是不屑。商人圈子里的话题，多半是女人和钱，叶丹萍老姐妹们三句话不离老公孩子，确实无交集。不过前不久，叶丹萍闺蜜朱莉乔迁，江卫东破天荒出席了，不是朱莉有面子，而是因为她老公是出了名的中医，江卫东想找他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朱莉家养了只金毛犬。叶丹萍和江卫东一进门，金毛就冲叶丹萍狂叫，对江卫东倒是亲昵温柔如老熟人。朱莉说，这狗对生人都叫，为什么对老江那么亲呀？是不是他身上有狗味啊？叶丹萍说，不可能，我们家不养狗。我身上没，他身上的狗味从哪儿来？朱莉打趣道，你要查查他是不是家外有家。在那边养了狗！话音没落，就听到江卫东吼了一句“胡说”，声音大得把朱莉和叶丹萍吓一跳。那天，江卫东去书房见过朱莉老公，饭都没吃就借口有事提前走了。

中医给叶丹萍把脉，“你体质比你老公差多了”。叶丹萍不在意自己差在哪儿，细细问老公的身体情况。有什么要格外注意？中医答，他有些神经衰弱，睡眠质量差点。无大碍。叶丹萍略犹豫地说出不到40岁江卫东就无法履行夫妻义务的事，这十几年，吃了很多补药，不见好转。中医笑了笑说。“你老公不是生理上有问题”。

叶丹萍有点恍神。走的时候，那只金毛又叫了。

始料未及

叶丹萍认识的江卫东，礼数周全、温文儒雅，有时候让人觉得有距离感，但那不算毛病，不热情才更让人放心。他们的婚姻，没热烈过，也没争吵过，一入洞房就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模式。怀孕生子之后，夫妻生活以年计。40岁之后，江卫东索性以神经衰弱怕吵为由要求分房睡。叶丹萍本就不太热衷此事，还开玩笑说男人清心寡欲好呀，不用担心他会出轨，只揖心他会出家。

婚后江卫东搬入叶家，热水器需放一段冷水，才有热水，他建议为了不浪费水和燃气，全家人在固定时间一个接一个地洗。这样奇怪的要求，没想到老局长居然接受了。还对叶丹萍说，小事由着他，乡下人不大气，可心思细，胆子不够大，等开了眼界。会有大作为。现在，大家在固定时间依次排队洗澡这事，已和燃气、用水无关，成了叶家的传统。

小事放任，大事挑不出江卫东什么毛病：长得好，会赚钱，还体贴。家里没司机时，冬夏出门，他会先出门发动车子，调节车内温度以待妻儿……只是江卫东的好，让叶丹萍感觉忽远忽近，比如和叶丹萍两个人吃饭，江卫东是标准“食不语”者，但是一旦餐桌上有外人，他一定会给她夹菜，并与她耳语几句。这些行为，慢慢地叶丹萍也习惯了，只当他是人前要脸。

只是现在，人过中年，生理心理都起了变化，原本安于平淡的叶丹萍，渐渐有些不自在。再加上在朱莉家发生的事，更让她产生了之前从未有过的猜测。

叶丹萍跟江卫东不同，她从小就是公主。享受着父母的万千宠爱，不管是学业、事业、结婚、生子，都被安排得井然有序。嫁给江卫东之后，她又顺利地从公主过渡到富太，生活从来没有对她这样的“小白兔—下过手。谁能想到，快六十了，还能撞见这样的“狗血”。

她找到弟弟叶丹阳，跟他说怀疑江卫东在外面有女人。没想到，叶丹阳并不惊讶，还说“前年我去加拿大看孩子。见到杨美娜。无意间聊到你和姐夫，杨美娜还说，我们全家加起来都不是江卫东的对手。我问她什么意思，她嗯啊了半天告诉我，离婚后她带着孩子出国的钱，是江卫东给的。”

杨美娜是叶丹阳的前妻，叶丹萍的前弟媳。听到弟弟这么说，叶丹萍愣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当年还是一家人的时候，杨美娜是歌舞团的演员，漂亮开放，但江卫江从来都不正眼瞧她一眼。

叶丹阳又说，“姐，这些事。如果当时就知道，我会气炸；但过了这么多年，真相大白，人反而麻木了。他不提离婚，你也别提，半辈子都耗了，也不差再耗这几年，等他收心吧。几十年夫妻，牵扯的利益有多少，姐，为了儿子，你得忍，哪有一把年纪给别人腾位置的？”

叶丹萍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要杨美娜的电话，叶丹阳知道姐姐不是那种会骂上门的泼妇，就把号码给了她。

真相总是有迹可循

杨美娜接到电话，倒是一点不惊讶，很爽快地就把二十几年前的往事和盘托出。

“江卫东说我是嫁，他是入赘，在叶家，我俩地位一样，都要看人脸色。其实哪一样？在叶家我是不守妇道的媳妇。他是冰清玉洁的姑爷。那次我给他演出票，他跟我拉扯。被妈撞见，硬说我在勾引他。是他让我离婚，他说等他把事情处理好。会跟我在一起。”

杨美娜嘴里的江卫东，叶丹萍觉得很陌生，但又似乎有端倪可循。陌生的是。当年江卫东让杨美娜在他父母住的小区租房子，万一叶丹萍有事找他，他只要说在父母家就能搪塞过关。“他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还說兔子就应该吃窝边草，多方便呀。”叶丹萍觉得，这不像是一本正经的江卫东会讲出来的话。

觉得有迹可循的是，据杨美娜说，江卫东以各种理由拒绝她的逼婚。先是说要提处长，不能离；当上处长，说没坐稳，不能离；下海了，又说离开叶家生意就没那么好做了。

——江卫东怎么舍得离婚！叶丹萍想起他的第一个项目，城里老厂房改建，是中标了，可标的3千多万元，如果不是自己家里帮他筹资，他哪有这么多钱？那个项目到手后，他抵押给银行，咬牙守了6年才转手，套现3个亿。

这二十多年来，叶丹萍也有过一闪念，觉得江卫东看上的不是她，而是她家里的资源。但她从来不愿意往那方面细想。

杨美娜说，你知道江卫东平时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什么吗？是阎锡山的那副对联：摆脱开，摆脱开，沾染上洗干净很不易；持得住，持得住，掉下去爬上来甚为难。横批：努力摆持。“他要的，是随时能摆脱的女人。”

杨美娜是江卫东已经摆脱了的女人，那现在呢，还有没有别的女人存在？

叶丹萍想起自己名下的那套处长楼。门锁换了，她拿着房产证，请开锁匠打开门，屋里金碧辉煌的程度让她吃惊：房间打通了，一张硕大的床触目惊心地零乱着，洗手间里超豪华的按摩浴缸，让她不敢相信，那个可能在这个浴缸里泡过的男人，在家里要求家人在固定时间排队洗澡。

房间看上去有一阵子没住人了。她拿起一本杂志翻翻，掉出来一张照片：一个已经不年轻，但依然浓妆艳抹的女人，搂着一条金毛狗对着镜头笑。这是那个姓胡的女人？她不确定，然而照片上的那条狗，让她隐隐约约相信，江卫东曾经在这屋里养过这个女人和这条狗。

僵持人生

叶丹萍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但看到眼前的一切，再想想她习惯了二十多年的生活，她觉得弟弟说得对，不能急，摊牌的时候还没到。她长呼一口气，提醒自己冷静。

几天之后，是叶丹萍的生日。江卫东送了个价值30多万元的名牌包，她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把包收了。要搁以前，她肯定会说退休的人了，用不上这么讲排场的包，然后再微笑着把包放进柜子里。

叶丹萍希望江卫东发现自己的冷淡，希望他露出担心的神色，但江卫东没有。只不过，叶丹萍电话里听儿子说，江卫东打电话催他结婚生子。她心里冷笑，江卫东这莫不是盘算着儿子结婚生子，就能打发她出国带孙子，然后自己在国内逍遥自在？

叶丹萍把事情告诉朱莉，让她出出主意。朱莉觉得，得先知道那女人的底细，再来想对策。可巧的是，朱莉拿着叶丹萍在处长楼里找到的那张照片托朋友打听。朋友一看照片，就说这人和狗她都见过，和她住同一小区，遛狗遇到还聊过天，名字叫胡小红。

这年头，知道名字住址，没啥打听不到的事儿。原来，胡小红是个职业二奶，和上一个包养她的男人有两个孩子。后来，这两个孩子成了她向“前任”讨生活费的“筹码”，直到那个“前任”做饮料投资失败。江卫东是她找到的下家，轻易不会放手。

这个胡小红年纪也不小了，江卫东还留着她，这倒是让叶丹萍有些奇隆，不是说要好摆脱吗？听朱莉的朋友说，胡小红烧得一手好菜，叶丹萍想想自己从来都是“+指不沾阳春水”，不由心里感叹，男人不管在什么位置，喜欢的无非是女人的脸蛋和厨艺。

叶丹萍想起以前闺蜜聚会时，听过不少小三的故事，只是没想到自己也能遇到。叶丹阳以前评价江卫东，说他就像他们家挂的莫迪利阿尼的画中人，“一脸悲戚困惑，一身厌世不屑”，清高敏感，要小心轻放。当时叶丹萍觉得弟弟看不起江卫东。可现在觉得弟弟真是高看了他。

按叶丹萍的心气儿，这种脏兮兮的婚姻不要算了，但后来还是听了弟弟和闺蜜的劝，都这把年纪了，犯不着自己腾位置。就这么耗着吧，自己约上朋友到处旅游，不见到江卫东，眼前也干净。

想想倒是江卫东，一心追求“摆脱开、持得住”，最后两边都摆不脱。那富贵自在的日子，怕是难有了。